半小時過後,來到“雷牙寺”——是我們這的著名旅遊景點之一。


    但我作為當地人,也隻是知道知道罷了,這不得不歸功於它在四處輪播的城市旅遊宣傳片裏,給人一種人山人海擠死人的印象。再加上,我家並不迷信佛事,所以一次沒來過。


    見寺廟的大門正敞開,門口停了幾輛改裝過的摩托車,這幾輛摩托車好像有點眼熟。


    鄧毅一聲“——走,進去。”


    說完,一群人便光明正大地跨過外門,朝著裏麵寺廟佛堂方向走去。


    我誠惶誠恐地跟在他後邊,一進來聞到的是熟悉的線香味道。或許是建築頂格由多層隔板組成的緣故,這裏很是涼快。


    見廟堂地上跪著一個穿白色短袖的男人,像在請罪。最中間看似頭目的一個人,表情凝重,身體卻很放鬆地坐在大座上,背後是一尊兩米多高的大佛像。


    見我們一群不速之客來了,他不緊不慢地從外套內側的口袋取出一盒煙,低聲說:“喲,毅爺,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我們內部談話呢。”


    那人話音剛落,抽出一根煙,旁邊有人給他打上火,吐出的煙氣又快又平,看起來比鄧毅抽煙的模樣更久經社會。


    場上他的人,除了他自己和跪在地上的以外,還有三個。


    他們在一旁就沒那麽鎮定了,眼珠子快速掃動著,好像在試圖搞清楚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多人,這是什麽情況。


    鄧毅看了一眼旁邊跪著的男的,說:“那我們就少廢話,不礙著你開你的家庭會議。”接著伸出攤平的手掌,同時下巴輕輕朝向我,“——東西還給我朋友,就回了。”


    頭目了解到他的目的後,露出一種不屑又從容的笑容,“東西?什麽東西。”


    濁眼人從中走出半步,看了看周圍:“景天呢。”然後又回頭問我:“是他們麽?”


    我搖搖頭說:“好像不是他們。”


    “哎喲老孫,好久不見啊。喂,我總不能在寺廟養狗吧。”那頭目聽了,回應。


    “反正就是你下麵的人,昨晚牽著景天半夜搶了他的刀。”


    “刀。”說完,他從一個腰包裏掏出了我的匕首,開始把玩著了起來。“這把刀啊?”他又接著笑了笑:“我混了這麽久,識刀無數。這把,是我最見過的最漂亮的刀了。”邊說,他還邊把匕首的刀身又收回鞘裏,連著輕熟地在空中拋了一下,接住:“我可舍不得說給就給。而且聽弟兄說,是撿來的,你又有什麽證據證明是你的?”


    說完,他把它放在了旁邊的桌上。


    鄧毅和我對看一眼,我正要說這把匕首就是我的,或者接下去準備說出它的具體細節來駁斥那人所說的“我無法證明這是我的”這一觀點。


    見鄧毅看完我後微搖頭,又對向那頭目笑了笑:“彬哥,你在我麵前玩這出怕是沒必要吧。”原來這個頭目就是那個黎成彬。


    “哦?今天很不給麵子啊。”黎成彬聽後,眉毛上揚,在大座上前後挪了一下腿,調整姿勢。


    鄧毅用手指著他,憤懣:“現在搞的是我的人,是你下麵的人先不給我這個麵子吧。”


    “嗬——!”黎成彬突然臉一黑,“——起來!”好像叫狗似的。


    那個人聽後立馬站起身,低下頭,走到他旁邊。他接著說:“叫醒宿舍的弟兄們,讓他們都過來!”又不忘補充:“一棟和二棟的都要叫啊,全都叫過來!”


    這些話說得刻意至極,明眼人都知道是故意說得讓我們聽見的。


    鄧毅跟後麵的人小聲說:“等吧,他現在不認。”


    等待過程中,一點也不像電影裏麵劍拔弩張的激烈……安靜的空氣讓人覺得幹什麽都不對勁、不自然,甚至麵麵相覷久了,還有些小尷尬。


    忽然,鄧毅朝我使了個臉色,他走向了旁邊的屏風裏,看來他有事情要和我談。我忙跟著他進了那。他把我拉進一步,小聲說:“如果真要幹起來,出了事,不管是那把刀,還是你那些答應給的東西,這筆賬怎麽算可都劃不過來啊。”


    我跟著小聲,著急地說:“那怎麽辦?!”


    “見步行事,別抱太大希望。”


    我用眼神告訴他,非拿回來不可。他看到了我的眼神,輕歎了一口氣。


    我們走回大堂之後,沒過多久鄧毅就大聲說:“怎麽這麽久還沒來人啊,而且公然在我麵前搬救兵?就不怕我現在就直接動手把刀子拿回來麽。”


    “相信你鄧毅也不是一個不懂江湖規矩之人,這擺場,得約個時間節點吧。”


    “臥槽老子今天可不是擺場——!老子今天是過來要東西——!”鄧毅突然激動了起來,我也分不清他是演的還是真的。


    黎成彬也許是覺得自己理虧,看向別處不做聲。鄧毅指著他:“黎成彬,我提醒你啊,附近醫院可沒開了啊。”


    黎成彬也來氣了:“鄧毅,毅爺,我也提醒你,附近警察局也是關了門的,出了人命我可不管。”


    他們在幹嘛,初中生吵架麽……


    鄧毅:“好啊,為了一把刀子,這麽多弟兄在,都聽著呢,真至於麽,嗯?”


    黎成彬:“至於麽?鄧毅,今天我就新賬舊賬跟你算了,你搞那個賭檔,從我這挖了多少牆角才搞得起來,你心裏沒數麽。”


    鄧毅露出輕蔑的笑,“我說彬哥,我哪敢挖您的牆角,生意也是一步一步做大的,我可沒一個個去拉幫結派,人家是覺得我有希望,是自願跟我做事。出來混的,不是這點氣度都沒有吧。”隨後連續反問下去:“黎老板的水產市場,夜市和酒吧還好嗎,怕是沒有新賬,隻能算舊賬了吧。”


    黎成彬被說得有點臉紅耳赤。


    又沉默過去一段時間,黎成彬指著那頭,“這樣,抽簽,抽到吉,我就還給你,抽到凶就滾吧。”


    我們都看向那邊,從梁上掛滿了各種有關佛教的小掛字:“四諦(苦、集、滅、道)、


    緣起(因緣)、


    五蘊(色蘊、受蘊、想蘊、行蘊、識蘊)、


    無常(生、住、異、滅)、


    無我(色、受、想、行、識)、


    三毒(貪、嗔、癡)”


    地上還掉了幾聯,“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


    在這堆吊著的掛字的後頭,有一個抽簽台,那是像是筆筒一樣的東西。


    聽不出來他是不是想給鄧毅一個台階下,說不定裏麵全是吉和大吉?又或者自覺理虧地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麽……


    還沒等鄧毅回應,染銀色頭發的人出現了!


    他後麵還跟著兩個人,怎麽才來了三個?


    他一進來看到大堂裏站著一堆人,懵了一會,很快,從人堆裏他認出了我,我也認出了他。他快步走到黎成彬麵前,回頭看著這十幾個來鬧事的人,有些慌張,他們小聲說話,我聽不清楚。


    可能是在明知故問怎麽回事,什麽情況?


    之後,見黎成彬冷眼相待,對著桌上的匕首用手指用力敲了三下:“說說,這刀什麽情況。撿來的?搶來的?還是借來的?到底幾個版本?”是我看錯了嗎,黎成彬是不是還對他使了個眼色?


    那銀頭發的人先是麵帶笑容,聽後立即臉色怪異,隨後又低沉地嗚嚕一聲:——“錯了!”


    “拜托……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搞我好不好,快給人家毅爺道歉。”


    然後那銀頭發對向鄧毅:“毅爺對不起。”說完,又對向我:“真是不好意思。”同時,黎成彬將匕首向我拋擲。


    我接住,皺著眉頭,對著銀頭發問他:“還有呢?”銀頭發的聽後又從口袋裏掏出什麽。


    我急忙說:“手機就別扔了!”


    他恭維地給我遞過來兩部手機。我把自己的那台檢查了一下,東西給他刪了不少。在相冊還看到他最新拍的兩張,還有一張是他跟一個女的裸照。發情的狗,我立馬刪除了。張琪的手機沒動,收進袋裏。


    這過程中鄧毅好像用表情示意了一下。那頭目也是識趣之人:“來,這事就算了吧,我們來祭拜一下就任它過去吧。”


    他動身,帶著大堂裏所有人前去旁邊的香台,最先上了香,合掌閉目默禱了大約十秒。後續鄧毅一行人也跟著照做,拿出點火機,拜拜,默禱,插柱。


    這裏麵有三件事讓我一直想不通。


    第一件是:如果他們真的信奉佛教,不覺得自己侵占了這一塊神聖之地,是一件佛不允許的事麽。如果不信奉,為什麽又要裝模作樣地給佛像上香呢。


    第二件是:到目前為止,他們聞訊趕來救場的人,就隻有寥寥三四個人。怎麽談判最後會變成比拚在場人數呢……這最後雙方在人數上的差距一顯現,人少的一方的氣焰就明顯弱了下來,然後就輸掉了?是因為現在大家都缺少醫療條件,傷了之後怕死?還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江湖規矩”呢?我在來時還想著要是真幹起來,我也要在他們臉上踩上幾腳報仇雪恨,尿回去這種事還是算了。


    第三件是:最終到底是黎成彬找了一個台階給自己下,還是的確如此,他不知緣由地沒收了一把銀頭發撿來的刀子?又或是銀頭發說是撿來一把刀子,然後主動“供奉”給他?這實在可疑。


    總之最終刀是順利要回來了……通過溝通與協商。


    居然沒有發生暴力和衝突事件,讓我和鄧毅都喜出望外。


    回去路上,一群人吃著我的魚仔慶祝這場不戰而勝的怪事,一邊鄧毅跟弟兄們喝喝道:“他們不敢殺人,隻敢欺負人,你讓他拿大砍刀扛著,他也不敢揮刀你信不信。”說著說著他又看向我。


    我心想,他剛剛私下找我議論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啊,好像篤定了可能會出大事情啊,怎麽現在又換了一種說法。


    不過我也不打算揭穿任何東西,隻是跟著附和他說:“我不知道,我還以為真會出事呢。”他聽後一把手搭在我肩上,爽朗地笑著說:“我辦事,你放心。”


    我知道,在外人眼裏看來,我如同是一直羊進入到了狼群之中。殊不知,如今匕首回歸的我,他們才是羊群。


    這時候,又有人聊起別的話題,“如果來賭場的人輸了精光,還派錢嗎。”


    鄧毅回他說:“派啊怎麽不派,但是不能給多,給得越多,就越想要,給得太少,又太絕望。”


    許多人都露出疑惑的麵容。鄧毅向那個人繼續解釋起:“你們可能不知道,以前傳聞發生過一件事,一個老頭輸個精光,回家一把火把家裏燒了,家破人亡,真事。所以人在絕境的時候啊,真的什麽都幹得出來。後來我就一直覺得萬事要給人留三分,做人做事不要做太絕。”


    “唉,不過看看天上這朵倒黴雲吧。回去今天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客人來了。”很多人抬起頭,一起觀看這朵橙紅色的巨雲。我則好像聽到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同時也好像知道了上次他給我留情麵的原因,有點不自在。


    他注意到了我的神情,說:“沒事,我知道你不可能是我們的熟客,你的圈子對我沒有威脅。”我也和他說:“放心,我也不會亂說話。”


    接著,他好像對我又開始重新審視一遍:“怎麽我看你這人,年紀不大,但是有種不怕死的感覺呢。”


    我笑著回他:“也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你別笑話我。”


    “——我哪敢笑話你哦,我的金主爸爸。對了,你怎麽有兩台手機?”


    這話讓我又想到了張琪對我做過的事和說的那些話,還有那愚蠢的逃跑。我也不想跟他解釋太多,有些氣憤地把手機掏出來扔地上,一腳踩碎。


    鄧毅看著我,不明所以,或許隻覺得我狠吧。


    “——那,什麽時候去你那取賞?”


    “這麽急啊……?”


    “難說,剛好順路呢。”


    “嗯。”鄧毅貌似對我之前撒的謊有些存疑,但對於我會報答他的這件事,大概還是比較信任我的,以為我真的會帶他們到我家去,還打算讓我帶路。當我喊出:“大哥借一步說話”的時候,他臉色立馬有些嚴肅起來。


    鄧毅給他的人遞了個眼色,我沒懂是示意讓他們先走,還是在其他地方等他過來。隨後,他毫無防備地跟我走到街的拐角處,並肩看著我:“說吧。”


    “——你相信這世界有神,或者佛嗎?”


    “這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佛,隻有我們這些凡人。”


    “不,我以前也相信這世界沒神,現在我覺得這世界有神,隻是神沒有來到你身邊。”接著,我亮出了匕首。


    估計這會,他還以為我要好好和他聊聊這把“比傳家之寶還重要的小刀”然後專門單獨地鄭重致謝吧,又或許他覺得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他,讓‘取賞’這事變得另辟蹊徑了起來。下一瞬,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我霎向鄧毅的心口刺去,他猝不及防。這兩秒內我所能看到的,隻有他停留空中招架一半的動作和那停刻巨睜的雙眼。


    怕他發出聲來,我迅接下去的第二刀便是朝他的頸部橫下,隨即他的脖子上掛著的銀項鏈也被這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所斬斷,掉落地上。


    這個世界上的鄧毅死了。


    這就是我對他最大的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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