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袁雋十四歲生辰正日,袁府照例關起門來低調慶祝,連桌上菜色也與平日無甚差別,隻多了壺米酒,並一碗袁成親自煮的壽麵。由於收了蕭淩的大禮,袁雋沒好意思轉臉不認人,便邀他過府來聚,還在飯桌上放低壽星姿態殷勤布菜,蕭淩也很識時務地盡挑好聽的話、有趣的事來講,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


    剛撤下飯菜,吳庸稟告:“老爺,太子殿下到了。”


    袁成、袁雋和蕭淩急忙往正門趕,遠遠就瞧見唐彧微服而來,身後隻跟著三兩人隨侍,府門外麵孤零零一架馬車,並無太子儀仗。見三人要行大禮,唐彧快走兩步,當先扶住袁成,笑道:“我今日是來給安平賀壽的,不必見外,倒顯生分了。”


    袁雋腹誹,確實很不見外,不僅沒有自稱“孤”,甚至沒有帶賀禮來。唐彧見袁雋欲言又止地瞧了自己一陣,隨後眼珠子溜溜地轉了轉,又勾起半邊嘴角,顯然是個對自己的到訪不太滿意的樣子,頗覺得好笑,又解釋了一句:“因車馬不便,賀禮稍後會隨著宮裏賜下的一並送來。”


    袁成急忙將唐彧迎入飲茶歇息,並邀其共赴嵐苑賞景,一邊還說著今年府裏的玉蘭長得如何如何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察覺袁雋並未跟上來,回身一望,見她正與一身著侍女衣裳的女子對立僵持著,再仔細一瞧,好嘛!樂平公主也來了!正要返回,卻不料被唐彧和蕭淩一左一右扶著,匆匆朝著嵐苑去了。


    袁雋知道樂平公主到訪必無好事,且她既然能在禁中仍求著唐彧同意將自己喬裝帶出來,則事情必定肯定更加不好,因此心裏實在很不願意搭理。但來者是客,也不好弄得過於難堪,隻好勉為其難地說:“樂平公主,不如去見風亭歇歇腳吧!”


    唐迪長時間不搭話,隻一門心思目送著蕭淩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處,袁雋見此情景,心下更是不耐煩,轉身要走,卻聽得身後傳來一句:“前麵帶路。”


    果然,挑著自己的生辰,專程上門找麻煩來了。袁雋也不慣著,揮退一旁隨侍的落霞等人,直截了當地開口道:“樂平公主,袁府景無好景,茶無好茶,招待不了貴客。你若有話,說完便走吧!”隻差沒有把一個“滾”字直接說出口。


    唐迪今日在袁府乍見蕭淩已很不是滋味,此刻聽袁雋言語囂張更是氣極,遂口不擇言:“袁雋,你憑什麽跟我爭!我姓唐,是天家真正的公主!你算什麽?靠著爹娘的死、靠著皇祖父的憐憫才當上公主,趾高氣昂給誰看?你別忘了,護著你的人已經不在了!”


    袁雋動了真怒,冰冷狠厲地回道:“唐迪,我娘是代誰出征、為什麽死的,你很該回興慶宮去問,特別該去問問太和殿座上的那位,他如今能坐在那裏,就隻是因為自己姓了唐嗎?若他沒能坐上那個位子,你,唐迪,還是不是公主?他從來不進紫宸殿,到底是怕太過悲傷還是有別的緣由?”


    唐迪看著煞神一般的袁雋,嚇得目瞪口呆,她知道,袁雋今日之言皆大逆不道,且隨便拎出一句,便足夠掉腦袋。但她不敢去記去想,更不敢把話傳給父皇聽。因為,比起袁雋,她更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怎樣的帝王。唐迪有些驚恐地四下望了望,袁府似是禦下甚嚴,袁雋侍女退下時帶走了所有院內伺候的人,四周不聞半點人聲,她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見一靛青衣衫人影似是剛轉過回廊拐角,便強自鎮定一番,卻仍有些顫著聲,開口說道:“袁雋,自小除了相貌,你處處壓著我,我這個公主當得甚是憋屈,隻能眼巴巴看著最好的東西、最好的人都屬於你。”


    袁雋敏銳地抓住了唐迪一番話的重點:“所以你今日來找我麻煩,是因為蕭淩嗎?”


    “是。我是天家公主,該嫁大楚最好的兒郎;他是北平王世子,就是最好的那一個。袁雋,你沒出生的時候,這世上一切都好,你一生下來,就毀了我。”


    “唐迪你瘋了吧!你隻比我大三歲,三歲的小孩就能知道什麽是喜歡了?”


    “為什麽不能呢?而且,越是得不到,我便越喜歡,越想有朝一日能嫁給他。”


    “你不正常。”


    “你呢?”唐迪瞄了眼退回回廊拐角的身影,盯住袁雋的眼睛問:“你喜歡他嗎?你想嫁給他嗎?你若嫁他,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自出生起就背負的旨意?又或者,你隻是想利用他離開京城,逃離被束住手腳的生活?”


    袁雋發現,唐迪竟比她想象的更了解自己這個“宿敵”。她不會回答的,特別是在看到樂平公主轉了彎的眼風,聽到不遠處的動靜後,她更不會回答。她知道蕭淩一定就在附近,她不想傷害他,更不想騙他。


    瞧見袁雋這副神情,唐迪覺得十分暢快,為了贏得更徹底,她再次變換了攻擊的角度:“袁雋,你我二人在世人眼中,其實並無不同,都是憑出身、借祖蔭當了公主,享受他人企及不到的好處。除卻身份,我們便什麽都不是了。你娘確實可以瞧不上她的兄弟姐妹,但你,袁雋,你沒資格看不起別人,即便是我。我擁有的,還有我自己爭來的;但你有的,都是別人捧給你的。”


    樂平公主唐迪終以勝利者的姿態揚長而去。


    蕭淩在不遠處望著袁雋在原地立了很久,久到他聽見袁成陪著太子唐彧就快走入身後的回廊,於是,隻好輕歎一聲,走到袁雋身邊,柔著聲音喚她:“禕然……”


    “我吹了風,有些不適,先回屋了。”袁雋丟下一句話就走,再不管別的。


    今日,袁雋真正看清了唐迪,也看清了自己。


    我不如她。


    袁雋想起,前世的樂平公主其實就相當不凡。赴遼和親,脅持皇儲逃回;算計蕭淩,將自己推進北齊;扶持幼弟,以長公主身份攝政;便是燕洄,也能算是折在了她的手上。


    這樣一個人啊……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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