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邊地民情課,由韓濟講來讓人頗有身臨其境之感,學鍾響起時眾人仍意猶未盡。袁雋在心中讚道:大楚開國以來第一位寒門狀元,名副其實!


    韓濟,表字子期,大成十六年生,南海瓊州人士。韓氏是南海兩州出名的醫家,但因醫籍在大楚屬下三流的技籍,是實實在在的寒門。韓濟九歲已考取秀才,早年間在南海便是很有名氣的少年天才,後其隨父親在大楚境內特別是邊境之地遊曆了十年,十九歲時回到瓊州老家閉門讀書、參加科考,並於順和五年一舉奪魁。


    袁雋前世便知韓濟此人。在辛未冒死送進大昭宮的消息裏,蕭淩率大軍在齊地摧城拔寨勢如破竹,北平所轄諸地皆由韓濟統總指揮,且其還曾親自領兵將楚軍打回渭水。鎮遠將軍成珂評價他:“袁參軍比之亦多不及。”成珂所言“袁參軍”指的就是袁雋的父親袁放,同樣的文官領武職。在大楚史書之上,女子為帥、書生領兵,是很不罕見的,這也是齊、遼兩國總笑話楚國男子“骨頭軟”的原因。


    袁雋來旁聽韓濟的課,原本隻是為了見見這個能讓蕭淩交出後背的人,未料獲益極大,特別是韓濟對大楚邊地民生的觀察更為直觀,視角與祖母姚謙、母親舞陽公主截然不同,能助她在修書時將“人和”方麵的缺失環節補上。


    看來很有必要多到翰林院走走了。袁雋心裏琢磨著事兒,行了隨堂禮後便匆匆離去,待旁聽的屬官也散得差不多,眾學生忽然熱議起來:


    “這安平公主,到底什麽情況啊?怎麽跑國子學聽課來了?”


    “據說是為了修書。”


    “聽聞萬壽節那日,安平公主呈了本自己寫的冊子作禮,聖上看了龍心大悅,稀罕得不行,後來就如你所見了唄!”


    “她一個成日躲在府裏不出門的公主,能修什麽書?韓先生,您知道嗎?”


    “是啊!先生可是天子近臣,可見過那傳說中的冊子?”


    韓濟略作收拾正要離去,突然被點了名,便誠實道:“見過。不凡。”


    “寫的什麽,能得韓先生誇讚?我也想看看。”


    “公主修書,你看來何用?”


    “諸位皆出身王侯將相之家,”韓濟打斷眾人天馬行空的猜測,認真說道,“日後,無論執掌一方兵權,還是為政一地民生,都會想好好看看安平公主今日所修之書。”言畢,徑直而去。


    除卻休沐日,袁雋一連幾天旁聽了好幾堂課,作了番取舍。六月十九,又到韓濟講學的日子,她早早便去了崇誌堂,發現韓濟竟已在門外,似在等著她來。兩人默契地未再你來我往一番“禮不可廢”,略致了意,韓濟臉上仍一副和風細雨的笑模樣,問:“安平公主計劃何時到訪翰林院?”


    “明日吧!先生可有空?”


    “敬候大駕。”


    次日,袁雋將這些日子修書時遇到的問題略理了理,鄭重地換上小朝服,持公主令信入了宮。第一次踏足翰林院舍,想到其間所聚皆是楚之大才,袁雋心裏微微緊張,卻不想眾翰林都對她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大家各抒己見、相談甚歡,及至午膳飯點仍沒有要放她離開的意思,還是靠著韓濟幫襯擋駕,袁雋才得以走出翰林院。


    “安平公主今日感受如何?”


    袁雋捏了捏袖中方才記下的筆記紙箋,由衷地笑:“真好!”


    “那便常來吧!”


    “修撰大人可給留飯?”


    “留。”韓濟看著袁雋幾乎要飛起來的步子,好笑地回想她刻意拿捏儀態走進翰林院的樣子。拋開公主身份,自那日仁和殿後,他有預期這是一個很不簡單的十四歲小丫頭,但今日發現自己還是有些小瞧了。


    韓濟陪著袁雋循著出宮方向一路行去,忽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想了一想,對袁雋道:“濟尚有些事忙,便不送公主了,還望見諒。”


    “先生請便。”


    別了韓濟,袁雋獨自走了一會兒,毫不自知地來到紫宸殿附近,也不靠近,隻遠遠望著,待到抬腳要走時,心痛卻不期而至。


    “袁雋。”燕洄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袁雋忍著痛,並不回頭,勉強用平穩的聲音,提醒道:“燕公子還是該稱一聲安平公主的。”


    燕洄繞到袁雋身前,將她罩進自己的身影下,見她全身僵硬、微顫,似在很辛苦地忍著什麽,且始終不願抬頭看他。僵持久了,燕洄胸中無名火竄起,故意狠著勁兒說:


    “七年前的今日,大成三十一年六月二十,就在不遠處,紫宸殿後梅園,你親口對我說你叫袁雋,都忘了?”


    “隔了太久,不必再提。”


    袁雋鼓足勇氣才抬起了頭,逼自己看著燕洄的眼睛說話,她那赤紅的眼、青紫的唇和蒼白的臉,結結實實地嚇壞了燕洄:


    “你怎麽……”


    “燕公子若無事,便不要擋道了。”


    “袁雋!我好歹救過你,你何必與我這麽說話?”


    “嗬,原來如此!我欠你一條命,應當還,你若要,拿走就是了。”


    “你……”


    袁雋覺得自己已用光了全部力氣,可能再撐一刻就要倒下,所幸有人聲向此處而來,燕洄隻能先急急離開。袁雋再受不住地蹲坐下來,不久,就聽到宮人急切的聲音:“公主!安平公主!您這是怎麽了?”


    “無事,歇歇就好。”袁雋起身,見來人是坤和殿的大宮女,且顯然也被自己此刻的樣子嚇得不輕。


    “皇後娘娘正尋您呢!不如,公主隨婢子到坤和殿,請娘娘召太醫給公主瞧瞧?”


    “有勞姑姑引路。”


    袁雋一路來到坤和殿,許是離著燕洄遠了心便不那麽痛,人精神許多,引路宮女也鬆了口氣。可及至正殿門口,袁雋又深深懊悔,昨日自己隨口定下到翰林院日子的行為實在太過草率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剛剛自殿內走出的樂平公主唐迪正站在廊下注視著自己。


    “樂平公主。”袁雋硬著頭皮上前。


    “安平公主好大的能耐,這是要出將入相了。”說完,也不等袁雋搭話,就要離去。


    “樂平,”袁雋叫住了那個給過自己當頭棒喝的女子,決定投桃報李,好言勸道:“開女學是大善之舉,別用‘學閣伴讀’把機會浪費了。”


    “安平公主,娘娘喚您呢!”袁雋也不管唐迪能聽進多少,自隨宮人入了殿內,行禮後被賜了座,小薑後客套地關心了兩句她的身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許久,方道:


    “安平,開女學不是祖製。”


    “可也不違祖製。”袁雋坦然看著小薑後,心裏想到了薑姝,別有深意地又道:“大楚從無女子不得拜官的祖製,也絕沒有女子不得入學的說法,娘娘明鑒。”


    小薑後眼神明亮,緩緩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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