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公主的書,知之者甚少;但安平公主的題,國子學眾人都聽清了。一連幾日,城東酒肆王老漢和城西餅鋪劉小兒成了國子學裏最當紅的人,這些個京城貴族子弟們都把兩人的小本買賣當做自家的上等產業在盤算。袁雋故作神秘不現身,在翰林院躲了五天,初四日才回崇誌堂聽韓濟再講了一堂西北邊地的課,然後耐心等著看他今日還能使出什麽更新鮮的勸人手段和說辭。兩人在敬世閣茶歇處方飲了一盞茶,就見任重一路小跑著過來。


    “任重見過公主、先生。”禮行得草草,態度卻鄭重:“公主,王、劉二人應該選一,本利總數較二要少許多,且每月所還之數本錢占比更高,兩人買賣皆與糧有關靠天吃飯,當優先還本以備不測;錢莊掌櫃應勸兩人選二,如此,錢莊才能多獲利。公主,可對?”


    “老漢選一,小兒選二,錢莊應允,皆大歡喜。”袁雋對一臉誠懇的任重也不刁難,見其眉頭緊鎖,道:“回去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是,多謝公主賜教!”


    任重走後,韓濟親手給袁雋倒了茶:“安平公主隻修一本《北地誌》,可惜了!”韓濟發現眼前這個正低眉順目喝著茶的小丫頭一次一次驚豔到他,而自己對此卻已毫不意外。不過十四歲,抓住一次機會,就轉被動為主動,順勢為己正名、以才收買人心。還有此刻,雲淡風輕,很能沉得住氣地等著自己出招。


    “公主計劃何時造訪鴻臚寺?”


    “鴻臚寺於我現下修書內容無益,不去。”袁雋直截了當地回絕,在韓濟即將拋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之際,又搶先道:“況且,我不喜歡成家人。”此話一出,韓濟隻好笑笑,繼續舉杯飲苦茶。


    袁雋說的是實情,她不喜歡成家人。成家人也很討厭她,當然,是在前世。辛未傳進大昭宮的消息裏,成治的父親、鎮遠大將軍成珂一直稱袁雋為“妖女”,認為新任北平王蕭淩正是因為她才叛國自立毀了忠義傳承,雖於後世看來也算民心所向,但當事之時的名聲畢竟不好聽。成治的態度與其父一脈相承,知道蕭淩要親率兵馬入齊,一路跟隨殺進了陽城,可能擔心蕭淩幹蠢事更甚於擔心他的安危。袁雋忍不住想,大昭宮朝陽殿外,當成治親眼看著蕭淩將獵靈槍擲向自己的時候,一定很欣慰。


    此後數日,除了休沐,袁雋都極本分地待在國子監敬世閣安心修書,任重來找了她一次,細細地探討了“王劉借銀”的術數題與其背後的民生世故,茅塞頓開,發現原來術數的重點不是“數”,而是如何用“數”施“術”,賬固然要算清,但懂得如何在得失間取舍卻更為重要。自此之後,任重但見到比自己其實還小一歲的袁雋時,都恭恭敬敬執弟子禮,如待錢博士一般,這雖讓國子學眾人大為咋舌,卻也無人非議。


    初九日,袁雋缺席了韓濟的課,留在府裏乖乖等著蕭淩的信。結果,等來的不隻信,還有蕭淩。他頂著她滿臉的詫異,笑著親手把信塞給她,還挑了眉努了嘴,示意她打開看。袁雋不知怎麽犯起傻氣,說:“我這就交給祖父去。”


    “袁禕然,信是給你的。”蕭淩失笑,叫住袁雋,“今後,我仍每月給你來信,但不敢再勞煩祭酒大人了。”


    袁雋想維持個大大方方、久經世麵的樣子,端莊大氣地啟了信封,但在蕭淩的目光注視下,隻看了“禕然如晤”四個字就有些不定心、看不進,忽然發現其間還有另一封火漆封口的信,確認了信封上的“複”字,似有不解地對蕭淩說:“你沒打開?”


    “你給你的人派了活兒,得了回複自己看便是。既知信都是經你手的,以後我就不摻和了。”


    “蕭諾一,我讓人打探齊國消息本就是為了你,你可以看啊!”袁雋邊說邊打開信自顧自看了起來,但蕭淩卻因為她的話心裏發顫。以為派人探齊是因為……不想,竟是為自己!蕭淩聽見袁雋似乎又說了很多,但一個字沒抓住,最後還是因為袁雋捅了他一下,才聽見:“跟你說話聽見沒?我既把乙醜交給你了,你使喚他辦事便是,不必再讓他特意報我,耽誤事兒!”


    “袁禕然……”


    “怎麽了?你不需要?哦,那便算了吧。”


    “需要!我需要……”


    “行了!”袁雋怕蕭淩又要說出什麽話來,急急打斷,轉了話題要與蕭淩就乙醜信中提及的遼、齊異動略作商議,順便再請“北地通”蕭世子幫忙審看自己這幾日寫的邕州兩章。兩人在學術氛圍中度過了一晌午,臨近用飯時間,袁雋為了向蕭淩提出的建設性意見表示感謝,便道:“我請你上薈錦樓吧,啟蒙恩師!”蕭淩自是欣然從命。


    兩人才到酒樓門口,便被逮了個正著,恰是韓濟和成治從國子監方向而來。


    “安平公主,今日缺課了!”韓濟笑著行了禮,又不著痕跡地在袁、蕭兩人之間打量了一回。


    “自是有比上課更重要的事。先生是要安平受罰嗎?”


    “也好。就罰一頓飯吧,聽聞這薈錦樓酒菜甚好,公主可舍得?”


    袁雋倒不在乎韓濟得了些顏色便著急開染坊,甚至有些歎服堂堂翰林的厚臉皮,隻很不喜歡邊上那個明明有求於人又一副債主模樣的成治,於是故意道:“請先生自然應當,其他閑雜人等就無必要了。”然後也不多說什麽,徑直入了酒樓、上了雅間。


    蕭淩脾氣更大一些,好好的一餐謝宴生生被人截胡,自是沒有好臉色,哼了一聲緊隨袁雋而去。成治火氣一湧拔腿欲撤,卻被韓濟拽了回來:“季澤,正事要緊,這麽經不得激,怎麽成事?”於是,隻好也灰溜溜地跟著上樓。


    方進雅間,見袁雋和蕭淩已很不客氣地在上首坐定,韓濟不甚在意地落了座,又伸腿蹬了成治一腳。成治會意,雖心裏極不服氣、很不情願,仍照韓濟事先的提點,恭恭敬敬地行禮:“鴻臚寺少卿成治,見過安平公主、蕭世子。”


    “少卿大人如此見禮,所求何事,便直說了吧!”袁雋想到先前蕭淩提到的“遼十年必有一犯”,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


    成治也是個直脾氣,又肅然一拜:“近日家父來信提及,遼於邊境諸般滋擾,各部兵馬也異動頗多,與往日楚遼幾次開戰之初的情勢相似。然先前楚遼戰時,家父所率之部多作夾擊策應,正麵迎擊則以先舞陽公主部屬為主。因此,為知己知彼早做準備,特冒昧向安平公主求賜先舞陽公主所作的戰時手記,萬望公主成全!”


    蕭淩和韓濟也神色鄭重地看向袁雋,隻見她眼含深意地看著成治,勾起嘴角,道:“安平不知,何時起鴻臚寺少卿也能涉足邊地軍務了?修撰大人,你說,聖上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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