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雋想醒過來,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她不能。如跌入麗鯉池一般,她似又被人拽住了,直拖著往黑暗處沉。但與先前溺水時不同,這一回,她越往黑暗處去,竟越覺輕鬆。漸漸地,她在虛無之境裏適得其所,忘了事,也忘了人,隻記得兩個字“禕然”,也不知是誰的名字。


    “禕然……”


    “禕然。”


    “禕然!”


    不知為何,當她注意到這兩個字後,它們就固執地留了下來,再也忘不掉,甚至從一個無甚意義的名字變成了一道悠遠的聲音,引著自己要向虛無裏去找尋些什麽,好似這一聲一聲喚著的正是她自己一般。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與周遭很不和諧的白點。就在此時,那道悠遠的聲音突然變得極近,她的身上開始感到疼,胸口的抽痛和遍布全身的刺痛越來越清晰,原本極小的白點迅速變大變亮,弄疼了她的眼睛,卻反讓她更想見見光亮的後麵究竟有什麽。


    袁雋向著光努力撐開眼,疼得流下眼淚,耳中聽到的分明是一聲急過一聲的“禕然”,但心裏能聽見的卻還有另一道十分委屈的聲音:


    “袁雋,不要丟下我!不要又留我一個人!”


    一個激靈,神魂歸位。


    袁雋醒來時,孫院正恰在氣頭上:“忌思忌憂啊忌思忌憂!看起來倒是個機靈的,怎總在攸關性命的事情上犯傻?唉!”


    袁雋感受到身上的刺痛有序地一處一處消除。原來,竟是用針了。她發現自己的房間裏擠滿了人。


    袁成見孫女轉醒,怕孫老頭的話再把她氣得暈過去,簡潔地關懷囑咐了幾句,便強拉硬拽著孫院正到前廳休息。唐恬擔心著袁雋的身體,也跟出了屋子,想向孫院正討一個明確的說法。


    袁雋方轉醒時便隔著人望了蕭淩一眼,對方會意,輕輕搖了搖頭,讓袁雋安心不少。此刻,見祖父等人已經離開,她又向吳庸示了意,屋裏候著的下人們便在吳管家的指揮下快速有序地退下,各忙各活去了。


    如是,屋內終於隻餘袁雋、蕭淩、落霞、秋水和吳庸五人。


    蕭淩當先開口:“四方館的事兒還沒告訴祖父。你聽孫院正的,好好歇著,外麵的事你別操心了,我已讓成治盯著查案進展,北境若有消息也絕不瞞你,”蕭淩說得又急又亂,哽咽了一下,再道:“別想……成嗎?”


    蕭淩說的“別想”是什麽意思,袁雋清楚,這讓她有些無顏麵對他,於是快速地別過了眼。


    蕭淩無奈,隻好說:“袁禕然,顧好自己。算是為了祖父,為了……我……先走了。”


    離開前,蕭淩又十分鄭重地對落霞、秋水和吳庸致了禮:“禕然拜托給你們了。幫幫她!”


    房門匆匆打開又輕輕合上,屋裏再次陷入靜默。袁雋複盤了自己在蕭淩麵前幾次心疼、甚至暈倒時的狀況,心想,蕭淩這個人敏銳得有些駭人了。


    所以,前世的他會做出那樣的安排,是因為早已由那一年的相處中,推斷出了自己的一切心思吧!


    他親自守在祁陵迎接送嫁的隊伍,他偷偷帶著自己喬裝易容走了好些城鎮,他在虹城別宮的殿脊上坦陳整個計劃,他笑著揮退呈奉交杯酒的喜娘時說:“回來了……再喝吧!”


    袁雋出神地想了很久,落霞、秋水和吳庸在一旁瞧著,心裏皆不好過。終於,袁雋收回思緒開口,聲音雖輕,卻十分清晰堅定:


    “吳叔,癸酉死了,他的事我就都托付給您,有不清楚或不方便辦的,就去尋蕭世子,他會幫忙的。隻一條,別讓祖父知曉此事,他是把他們都當孫輩看的。”


    “諾。”


    “秋水,看緊落霞,不得我的指令,絕不能讓她出房門一步。”


    “主子!”落霞不解。


    袁雋撐坐起來,並不讓任何人幫忙,她語調平靜卻目光犀利地對著落霞,說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你何時能靜下來,我再放你出來。”


    袁雋轉回頭望向正前方,目無焦點,再開口時,那聲音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們十二個……我不想再見到今日這樣的了。落霞,我能對你保證,但凡是跟此事有關的,一定都會付出代價。癸酉決不能白白死了!”


    袁雋說完,揮手示意三人退下,隨後,又用並不太高的聲音喚了一聲“丙寅”,一條人影瞬間印上距離她最近的窗紙。袁雋下令:“把辛未找來。”


    “諾。”


    丙寅離開後,袁雋又倒回床上躺著。她發現自己確實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想起過燕洄,即便每逢四、九日在崇誌堂的講學上說的都是北地之事,即便《北地誌》已經修過了邕州地界,但她當真一次都沒有想起過燕洄。可人隨事走,被推著向前,如今,已由不得自己不想了。


    不多時,房門被輕扣兩聲,袁雋低聲吩咐:“都進來。”


    屋內閃進兩名男子,一人年紀看起來略大些,一身灰色衣衫,麵目毫無惹人記憶的特點;另一人年紀小些,黑瘦的樣子一如初見,個子卻已竄得很高。


    “辛未,告訴壬申,我要知道大昭宮裏發生了什麽事。若得了準信,不要假手他人傳遞,立刻回來報我。”


    “喏。”辛未領命,一如既往地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丙寅,去找甲子,不管什麽消息什麽話,隻要是他覺得有用的,全都要一字不差地傳回來給我。”


    “主子,我若走了,您身邊……”


    “我在京裏出不了事!”袁雋打斷丙寅,斬釘截鐵打消其顧慮,後又低聲加了囑咐:“若可以,你想辦法傳話給所有不在家的,務必小心!”


    “諾。”


    屋外天色早已暗了下來,袁雋一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卻半點不覺得餓,隻有一種無力感,於是隻好縮到床角、團身抱坐。


    她想起癸酉,比起同齡的壬申、落霞和秋水,他顯得過於木訥刻板,遂在自己的暗中安排下,化名“吳魁”,當上了太子唐彧的侍衛。癸酉其人本分、不多話,身手又好,在唐彧身邊很得重用,也因此,當唐彧想起要派遣心腹去護衛四方館內的燕洄時,“吳魁”成了首選。


    恰恰是這樣的安排,害死了不過十八歲的少年。


    袁雋忍痛細想白天在四方館外看到的一切細節,直到回憶起當時燕洄的麵容神色時,忽有所覺。


    有那種眼神的是大昭宮裏的燕洄。


    記憶中同樣十八歲的質子燕洄不是這樣的!不該是……不該嗎?


    袁雋突然憶起,原來即便是前世,燕洄眼睛裏的冷酷,她也早早見過,隻是自己選擇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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