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和七年的冬天,顯得分外冷些。自入冬月後,京城日日飄雪不停,隻亭林郡主出征的前後三日,雪停日出,京裏百姓都相信此兆大吉,氣氛漸漸鬆快下來。時間進入臘月後,年事益忙,原還多少有些牽記掛念的西北邊境,在京城百姓心裏也如實際的地理方位一般,被放到了千裏之外,南海地界的雪災更是無人知曉關心。


    百姓不在意,朝廷卻不能不關注。深得順和帝賞識重用的韓濟近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袁雋偶爾見他,皆暗驚其勞累憔悴模樣;成治仍代管著鴻臚寺諸事,此外,還一邊打理著順和帝新賜下的鎮遠侯府,一邊三不五時地到袁祭酒處“開小灶”補習西北過往戰史,日子過得相當充實。國子學裏,文昌侯已為任重提請了休學,眾人皆知其外出遊曆,卻不知具體何處;“寧國公府薑四小姐”儼然已成安平公主在崇誌堂的代言人,學堂上眾人敬其為“小先生”,私底下寧國公府的門檻也大有要重新加固的必要。


    除了講學、修書,袁雋日日拉著蕭淩拆招練武,以期稍稍緩解自己的不安焦慮,無心插柳之下倒使武藝又精進不少,而蕭淩於每日練武後為她煮的茶,更將袁雋的品味養得十分刁鑽。待好不容易等來了唐恬順利抵達邊境的消息,袁雋心中一塊大石剛落地,另一塊卻又懸了起來。


    齊國大昭宮仍無消息傳回,京城、瓊州隱隱相關的一係列命案的偵辦亦沒有進展。


    這一日,袁雋將練武後的飲茶地點改至內書房,希望換個環境能有助於思維變換角度。


    其實,袁雋心裏有判斷:楚遼邊境開戰,楚主將重傷、要隘守將戰死、兵線西移,齊國但凡出兵滋擾,必能在楚遼兩方拿到不少好處。如今,一個多月過去,唐恬帶著增援抵達了邊境,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齊國的毫無作為隻能說明其國有內患、無暇攘外。加上丙寅自遼皇庭帶回的消息,顯示遼帝在邊境衝突初期已有見好就收、與楚和親的想法,說明齊國並沒有如以往那般與遼結成攻楚同盟的意願,似乎也側麵印證了齊國國內事有反常。


    袁雋記起前世,齊帝薨逝於順和八年,不知是否感知到自己時日無多,在生前的最後一年多時間裏,齊帝執拗地舉兵攻楚,由珈藍山、洛水多地,騎兵、水師多路出擊,明明是枉顧在楚質子生死的瘋狂行徑,竟偏偏打出了“迎二皇子回國”的旗號,使燕洄的日子十分不好過,近乎被監禁在了四方館,也曾讓袁雋擔心順和帝隨時會拿他到陣前祭旗。但這一世截然不同,齊帝並未發兵開戰,甚至可能明確拒絕了遼帝“共襄伐楚盛舉”的邀約。


    那麽,齊國的這個“內患”究竟是什麽呢?


    袁雋喝著茶、想著事,忽見蕭淩突然坐直身子,雙眼緊盯自己身後一處,似有所感地回頭,欣喜出聲:“辛未!”


    “主子。”


    “什麽消息?”


    辛未看了一眼蕭淩,見袁雋輕輕點了點頭,簡潔回稟:“齊帝大限將至,且已走漏風聲,齊太子並各皇子奪嫡暗鬥,但尚未完全擺上台麵,除了皇室和權臣,國內還算穩定。”


    “齊帝消息如何得來?”


    “自七月起,齊帝每日入夜偷偷造訪離宮、次日天亮前回,宿於郭皇後寢殿。九月底,齊帝開始用湯藥,殿內時有藥香傳出,難免讓人起疑。但因不能確定齊帝所患何疾、是否致命,不敢輕易回來報信。上月,壬申親見郭皇後給齊帝用了毒,這才讓我盡快趕回。”


    “何以見得是用毒?致命嗎?”


    “壬申設法取到,用人試了,是一種讓人氣力全消、心脈變緩的毒,該是為了延長齊帝壽命,不得已而為之。但也因此,齊帝在朝上日漸顯出精力不濟,一眾皇子做實了猜想,動作定會越來越大,恐過了年、開了春,齊國境內就要大亂了。”


    “知道了。”袁雋沒想到,雖然兩世齊國動向完全不同,但背後原因所指竟是同一個。齊帝病了,病得不輕,病得讓郭皇後用了毒。


    袁雋太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毒了,息魂,能夠讓人的一切機能降到保持意識、維持不死的最低限,前世的自己還是因為它,才得以勉強捱住合歡蠱蠱蟲每月噬咬的那幾日。既已用上息魂,證明齊帝原本所患之病已入膏肓,應當逃不過英年早逝、撒手人寰的命運了。


    辛未不見主子發話,動了身形,眼看就要在蕭淩驚愕的表情下堂而皇之地消失不見,卻又被袁雋出聲叫住。袁雋從幾案上摞起的書冊中抽出一張紙,交給辛未,問:“見過嗎?”


    辛未接過來看,一眼認出圖上所畫兵刃:“見過。燕翎衛的手裏劍。”


    “燕翎衛?”蕭淩脫口追問,但更讓他驚疑的是袁雋的反應,平靜到都不能稱之為波瀾不驚,反而更像如釋重負。


    辛未又看了看自家主子,得到眼神示意,便將自己所知的信息和盤托出:“燕翎衛是齊國皇室暗衛,聽命於帝後,武器形製、武功套路皆與眾不同。除帝後親自下令,還有兩枚令信,燕翎衛見令而行,不問緣由;據說帝後令信不同,但具體是何模樣,壬申從未見過。”


    辛未回完話,一如既往平地消失、不見蹤影。蕭淩雖震撼於辛未的身手,卻也不多問,隻是順著“燕翎衛”的消息分析起來:


    “燕翎衛在瓊州犯下兩起命案,死者是當地普通官員和藥商,由此推測,緣由因多與藥或毒有關。瓊州的自然環境得天獨厚,是這世上藥毒蟲草種類最全、生長最密之地,若說燕翎衛是為了尋製藥或製毒的原料潛入瓊州,被發現後殺人滅口,倒也合理。但製造滅門案件太易引人關注,不符合暗衛行事作風。


    燕翎衛出現在京城,殺的是太醫院的藥侍,而此案背後又應該與四方館遇襲有所聯係,這一條線看似說得通,細想之下也不合理。若四方館遇襲發生在十月初,倒還能勉強解釋是齊帝身體抱恙的消息一早為齊太子或其他皇子知曉,恰又得了令信,遂遣派燕翎衛先下手為強,欲除掉奪嫡路上的障礙。但襲擊發生在九月初,齊帝那時尚未開始服藥,再說燕洄作為質子遠離齊國權力中樞,動用燕翎衛來殺他,未免小題大做。有這麽好用的刀在手上,不應該先把眼皮子底下的威脅拔掉嗎?”


    “蕭諾一,煩你把燕翎衛和手裏劍的事告知大理寺卿李大人,至於如何探查到的,隨意編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好!”蕭淩見袁雋臉色又難看起來,伸手扶了一把,原想讓她坐下歇著,但袁雋不肯,反用力抓住蕭淩手臂,說:“轉告成治,盯緊四方館。”


    “你擔心再發生襲擊刺殺?”


    “不!”袁雋搖了搖頭,“燕翎衛不是來殺燕洄的,是要接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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