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四


    在接到兒子第一個報平安的電話時,龔遠航就開始撤回北郊的軍隊。軍隊也剛剛經曆過一場浩劫,幸存的士兵都已疲憊不堪,急需一段時間休整,休整過後才有餘力去救援民眾。為了一己私利而勞動那麽多人,這種事龔遠航還是第一次做,心裏有壓力,也有愧疚,卻沒有後悔。


    人到了末世,物資固然珍貴,但感情也不能缺失。失去了朋友和親人,擁有再多的物資又有什麽用?到最後也不過是孤單等死罷了。


    龔遠航年紀不小了,精力有限,如不是為了保護一對兒女,他也不會想要把軍隊牢牢抓在手裏。他從來都不是個有野心的人。


    等龔遠航返回基地時,龔黎昕第二個報平安的電話也到了。聽背景音應該是在直升機上,但神奇的是,龔遠航卻能清晰的聽見兒子的一字一句,仿佛兒子就在他耳邊低語,交流毫無障礙。


    掛掉電話,龔遠航去見了林老爺子,告訴他一行人即將平安歸來的好消息。兩人坐在辦公室裏敘話,語氣諸多感慨,不過兩日兩夜,卻仿佛隔世而生一般。


    “爸爸,文博他們什麽時候回來?找到弟弟了嗎?”龔香怡聽見軍隊回營的響動,推開了龔遠航的辦公室。


    “你沒給他們打電話嗎?”龔遠航皺眉問道。


    “我沒有他們電話號碼。”龔香怡在兩人對麵的單人沙發上落座,臉上帶著難堪的神色。


    龔父三人走的極其匆忙,竟沒有一個給她留下通訊方式,想要問林老爺子,每次去敲林老爺子的房門都沒得到回應,她還以為林老爺子早就休息了,不想卻見他在辦公室和父親敘話,看意思分明是不想搭理自己。


    林茂眼皮抬了抬,蒼老的臉上帶著淡漠的神色。


    龔遠航略略頷首,道,“他們一小時後就回來,和你弟弟一塊兒。”


    “弟弟沒事?”龔香怡杏眼圓睜,驚詫的問道。她以為龔黎昕走出家門,等待他的就隻有死亡,這是他此生此世既定的命運,她對這一點深信不疑。然而,龔黎昕如今回來了,且還是作為一名異能者回來了,這完全偏離了她的預想,也迥異於上一世的經曆,如何能不叫她驚詫?


    “你好像有些不能接受?”見女兒眼裏有懷疑,有詫異,卻偏偏沒有應有的喜悅,龔遠航臉色沉了沉,問道。


    林茂也朝龔香怡看去,眼裏帶著審視。


    “不是的。”龔香怡正色,連忙擺手,“我,我隻是有些擔心,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弟弟。畢竟是因為我的疏忽才致使弟弟流落在外,受了很多苦,我怕他回來後會因此怨恨我。”


    龔遠航眸色微暗,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沉聲問道,“香怡,說實話,你真的是因為疏忽才弄丟你弟弟的嗎?”


    “爸爸,你什麽意思?”龔香怡坐直身子,聲音有些顫抖。


    “你什麽性格我了解,你畢竟是我的女兒,我養了你25年。”龔遠航歎氣,林茂也微不可見的搖頭。


    龔香怡脊背緊繃,身側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龔父繼續接口,“你心細如發,做什麽事之前都會反複思量,避免失誤,絕不是那種粗心大意的人。忘了告訴弟弟,一時大意沒看住他,這些話,我從來不信。你是故意放他走的?因為害怕他會變成喪屍,對你構成威脅,對嗎?”


    龔父直勾勾的盯著龔香怡,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如果不在女兒麵前戳破她的謊言,讓這謊言繼續掩埋,繼而一點點爛在她的心裏,遲早會對她的心性造成影響。


    女兒越來越冷漠,對生命的消亡有種麻木的心態,連親人的死活也不看在眼裏。這種改變讓龔父心驚。若再不用重錘敲醒女兒,而是息事寧人,讓她蒙混過關,也許日後女兒還能做出更加殘忍的事,這是龔父最擔心的一點。


    “爸爸,我沒有!你怎麽能這麽想我?”龔香怡麵色慘白,矢口否認。


    “不要再騙我了,我和你林祖父活了大半輩子,別的不敢誇口,一雙眼睛卻絕不會看錯的。”龔遠航頹然的靠倒在沙發上,眼裏滿是對女兒的失望。


    林茂淡淡睨了龔香怡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多餘的感情,用極致的淡漠訴說他早已看透的事實。


    龔香怡尖利的指甲嵌進了掌心。她垂眸,久久不語,再抬眼時,語氣裏滿是譏諷,“爸爸,你有什麽資格說我?你明明可以把弟弟帶到部隊,卻偏要把他留在家裏,難道不是因為害怕他變成喪屍,你不忍心下手嗎?你選擇了逃避,我為什麽不行?我不想殺死他,讓他出去自生自滅不是更好?和你比起來,我又有什麽錯?有當父親的把危險留給自己女兒的嗎?”


    話音未落,龔香怡已泣不成聲。


    龔遠航完全被她的話驚住了,好半天回不過神來。他沒想到女兒竟然是這麽想他的。作為一個父親,他也有盲目信任自己孩子的時候,他潛意識裏一直覺得兒子不會有事,所以想讓他待在更加安全的環境裏。同時為了女兒考慮,他留下了大量武器,槍支彈藥,各種刀具,都放在女兒觸手可及的地方。就算最後兒子變異,女兒果真殺死了兒子,他也不會有絲毫責怪。


    他以為他這個父親已經做了該做的一切,卻沒有想到女兒對他的誤會這樣深。


    龔遠航苦笑,想要解釋,但見女兒眼底暗藏的恨意,終是什麽都沒說出口。解釋什麽呢?女兒心性敏感,最愛鑽牛角尖,既已認定錯的是他,他說什麽也沒用。


    龔遠航垂頭扶額,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林茂拍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他看出來了,龔香怡那一大堆道理都隻是在強詞奪理,以掩蓋她蓄意謀害親弟的事實。但她對龔遠航很了解,知道什麽樣的話可以重創對方,讓對方失去判斷力。


    這樣自私冷血的女人,令林茂愈加厭惡。但這到底是龔遠航的家事,他若插口就有挑撥離間的嫌疑,是以,他選擇了緘默,心底卻暗暗忖度,要盡快把孫子存放在龔香怡那裏的物資拿回來。


    “算了,既然你弟弟平安無事,這件事就過去了,以後我們都不要再提。”龔父抹把臉,無力開口,“等你弟弟回來,你去跟他道個歉,不要因此生分了。我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你們姐弟終究要相互扶持著走下去。記住,你們是親人,相依為命的親人。”


    “知道了爸爸。”想到父親這時候身體已經每況愈下,再不久就會患病,龔香怡眸色一暗,立刻答應下來。


    “去吧!”龔遠航疲憊的揮手。龔香怡歉疚的瞥他一眼,慢慢走出辦公室。


    “她性子壞了!”待龔香怡走遠,林茂終是忍不住開口提點,“她預言的能力讓她對末日過早有了代入感,對生命極度漠視。在她眼裏,恐怕黎昕在走出家門的一刻就已經成了死人,被她徹徹底底舍棄。你不要指望她以後會照顧黎昕。”


    龔遠航巨震,半晌後長歎道,“漠視也好,舍棄也罷,隨她去吧,我如今管不了她了。在我有生之年,隻要他們姐弟倆不要結成仇人就好。黎昕我會讓他盡快獨立起來的。我沒了,總歸還有浩然和文博,他們會幫我看著的。”


    林茂聞言心有觸動,也跟著長歎一氣。


    一個多小時後,直升飛機順利抵達基地。龔遠航和林茂立刻打起精神,去停機坪迎接。龔香怡乖順的站在他們身後,麵色複雜的仰望天空。陸雲和吳明也站在角落,迎接賀瑾歸來。


    直升機緩緩降落,不等機身停穩,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機艙裏跳下來,飛快朝龔父奔去。龔父立刻張開雙臂,抱住撲入自己懷抱的小兒子,原地轉了個圈,臉上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笑容。


    這一年時間裏,兒子不像往日那麽懼怕他,反而總是找時間陪他看書,聊天,對他表現出深深的依戀,父子之間的感情早就變的親密無間。


    但這種變化,忙碌的龔香怡卻錯過了,因此見到兩人的互動,她臉上驚詫萬分,一時怔楞在原地,忘了上前迎接。


    宋浩然笑著走到父子兩身邊,虛扶住被龔父放下地,沒來得及站穩的龔黎昕的腰肢,以防他摔跤。林文博伸手,和迎上前的林祖父擁抱,並在他消瘦的脊背上拍了拍,無言的表達自己的安慰。


    龔黎昕抱完龔父,又來抱林祖父,眉開眼笑,無憂無慮的樣子惹的兩人開懷不已。


    這邊,等龔香怡回神時,她已插不上手了,隻能拘謹的站在角落,像個與這些人毫無關係的旁觀者,心中既尷尬又懊惱。


    隨後下機的賀瑾也站在角落,遠遠的看著小孩綻放比漫天星光更加璀璨的笑容,心底的失落和酸楚如潮水般襲來。


    “賀哥,別看了,龔少一家人團聚,咱也團聚去。跟你說,這基地忒棒了,設施相當完善,住的房間幹淨整潔,吃的東西豐盛美味。我特意給你留了一盤紅燒肉,還有幾瓶啤酒,走,咱宵夜去!”陸雲上前拉扯他胳膊,喜滋滋的說道。


    “隻有啤酒嗎?”賀瑾深深睇視一眼被人群包圍的小孩,轉回頭,啞聲問道。


    “你要想喝白酒我可以幫你去弄。龔叔人很好,聽說是我們帶龔少回來的,特意吩咐下麵說咱要什麽就給什麽!”陸雲搓著手,迫不及待朝後勤部跑去。難得賀哥想喝酒,他肯定奉陪到底。要知道,賀哥為了保持頭腦清醒,向來是滴酒不沾的。


    “多弄幾瓶,喝醉了今晚睡個好覺。”賀瑾朝陸雲興匆匆的背影交待道。


    回到軍區大院,看見小孩原封未動的房間時,他原本以為龔家已經徹底放棄了小孩,便一心想帶他離開。但見龔遠航失而複得的激動表情,事情明顯和他的想法有出入。不管其中隱藏著什麽內情,隻要小孩平安快樂就好,他失落過後很快就釋然了,但到底有些意難平,隻想痛痛快快的喝兩杯,排遣心中莫名的煩悶。


    陸雲沒回頭,晃晃手答應一聲。吳明則滿帶理解的看了賀瑾一眼,暗忖:末世來臨,我還當賀哥是鐵打的,能一直從容不迫呢,沒想到他心裏也有壓力,需要借酒消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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