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醒起,睜開眼睛。


    他,還坐在床邊,麵向窗簾,背對著開啟心靈之窗的姑娘。


    陽光打在窗簾上,透過光影顯出它所在的位置。


    已是正午。


    另一個被筒還是昨夜鋪展時的模樣,他沒有動過。從昨夜直到今午,一直坐在床邊守著她。


    晶晶一陣感動,一把掀開被子撲上去抱住他的後背,淚就止不住流淌下來。


    午飯後,東野承歡的媽媽提出要給她洗一洗換下的衣服,驚出一身虛汗的晶晶兩隻小手搖得像波浪鼓。東野承歡隻覺得胸口當中又被誰搦了一把,他對母親說:“媽,我幫她洗吧”


    女人深深看了兒子一眼,沒再說什麽,抿了抿嘴,回頭去忙了。


    他隻簡簡單單一句話,晶晶如臨大敵,急忙跑出去,展開雙臂擋在車尾後備箱的後麵,兩隻大眼睛驚恐萬狀,盯著他的臉,手裏緊緊攥著車鑰匙。


    一張小嘴,裏麵重複不斷地發出哀求:“不要!不要!……”


    東野承歡麵無表情,像一個冷血不通人情之人,一步,再一步,站到與她麵對麵,‘無情’伸出大而有力的雙手,扣住她的腋下,似乎輕輕一提就把她提離了地麵,舉重若輕一般扭身就把她放到側邊兒,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手霸道地一根根掰開她的四根纖柔細弱的白玉也似的指頭。


    啾啾!


    他按下遙控器,後備箱緩緩開啟,隨即一股刺鼻異味從裏頭撲麵而來。


    許是神經網絡的刺激性反射,氣味鑽進鼻孔的同時,他的心又出其不意地痛了一回。


    晶晶還妄想從他手裏把衣服奪回去,發覺他目有厲色,伸出一半的手又乖乖縮了回去。


    姑娘偷偷憋嘴,噙淚欲滴,終究無可奈何。


    看著自己的衣服暴露在日光之下,晾曬在他一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晶晶恨不得找個老鼠洞試試看能不能鑽進去。一整天,她的臉紅得像被一臉嘲笑的太陽公公的熱辣言語給譏誚的無地自容……


    晚間,晶晶又鑽到被子下麵。


    她要他上床睡覺,他不肯,就坐在床頭。


    也許是不願。


    或許是不敢。


    短暫的沉默過後,麵向著窗簾下沿的東野承歡對她說:“明天,你回去吧”


    這話很冷,聽入耳中,剛剛才要漲潮的心海忽然後繼無力,迅速平寂下去。這話聽起來,就是一道逐客令,要甩人的節奏?


    一時當中,晶晶被這話砸懵了。


    無需琢磨……語氣中的寒冷,字裏行間的意思,其中所包含的所有信息……還用得著解析嗎!?


    莫大的羞恥感湧上心頭,晶晶隻感到自己竟就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嗎?!竟一絲不掛鑽到別人的被窩裏,還恬不知恥?!


    望著這個一下子模糊起來的背影,如何竟突然變得如此陌生?!一句話,簡簡單單七個字,竟就將一切的一切,突然變性成了一場交易——一場錢與肉的交易!?


    易晶晶的臉從來沒有如此難看過,從來沒有!


    說不出內心裏的感受,是羞恥?是痛?是恨?是傷?還是別的什麽?她默默掀開他家的被子,光著身子下了床,沒有再碰白天穿在身上的衣服,那是他家的衣服,她突然不想碰了。


    她的手搭上門把手的那一刻,一隻稍感粗礫的大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不願理會,執拗去擰動那把手。可是那隻大手就像一隻鐵鉗,牢牢把她羸弱無力的小手固定在把手上,再不能按它主人的意旨而行。


    她閉目,深深呼吸,……淚,垂落眼角……


    “讓我走……”她聲如噓歎之弱,無力掙脫那隻手的束縛,心卻倔強!


    毫無意義和用處的掙紮中,身子卻被抱起,那胸膛,如此熱烈!


    她放棄了,任由地心引力拉扯她纖柔的右臂。


    他將她抱在懷裏,你死我活的天人交戰中,重新把她塞回到被窩裏。


    眼淚是屈辱的,易晶晶不想被他看到,就轉身麵壁。雪玉一樣白潤的背,暴露在被子外麵微冷的空氣中,她毫不顧惜;


    或者無暇,或許不願……


    東野承歡的雙眼,望著那一片純淨的雪白,似要起欲,身體裏的野獸卻都沉寂不動了。


    她烏黑的長發淩亂在雪白的頸項肩頭,無人為她理順,……就像傷心人淩亂的思緒。


    東野承歡伸手拉過被子,被邊就順著完美的曲線上移,一直蓋到她的頸邊。


    “我……喜歡你”他說。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這三個字,會不會就是傳說中雲霄飛車的代名詞?


    對於智商平平的易晶晶來說,這是一道難題,或許前麵還要加上‘世紀’兩個字。她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這一副柔軟的軀殼裏麵,再次發生了質變!


    這可惡、可恨、可愛、美妙、又叫人無限惱火的三個字啊!你一下子、徹底的、毫無時間延遲地把看似溫柔可人的溫順姑娘給全然激怒了:


    “那你為什麽趕我走!”


    她噌地一下轉身坐起,氣恨恨盯著他的眼睛,臉上立即掛出兩道著了火的水痕;


    傷心的老虎要吃人!


    那雙美麗的眼睛,晶晶瑩瑩,烈光灼灼,叫東野承歡畏怯難與對視,又不敢目光移錯了地方,慌忙偏開頭去看向別處,隻餘下餘光中,一片雪白。


    那片雪白,霎時叫他心亂如麻,體軀裏的野獸呼呼騰騰全都受到驚擾。


    “說啊你!”


    一隻枕頭砸到東野承歡臉上,力量之重,滿滿都是姑娘胸中氣惱。這家夥的小差車就突然開進了泥淖裏,進不得退不得,滿腦子甩的都是泥漿子。


    怎麽會突然說喜歡她?不是要對她說對不起的嗎?怎麽說出口的會是那三個字?


    為什麽……?


    隔著兩道門牆,一對男女被穿門入窗的吵鬧聲驚起,睡意全無。


    他們不曉得好端端的,姑娘怎麽突然就發了飆?該不會是那臭小子說了什麽混賬話惹惱了人家?


    黑暗中,女人光著一雙白盈盈的小腳趿拉著男人的那雙大大的拖鞋,擦拉著地麵躡腳蹭到門邊,暗暗把門打開一條縫隙。偷聽,她害怕,不敢出去,隻能披衣站在門縫邊幹著急。


    窗外,隱約傳來風吹玉米地的嚓嚓啦啦聲,忽近忽遠。


    環伺在周圍暗夜中的玉米地的風,呼呼啦啦亂起哄,攪得玉米們摩肩擦背不得安睡,在暗夜星空下你推我擠;它是要喚起它們一同看看那透出朦朦曖昧的微黃燈光的窗簾後麵,那個捅了婁子的家夥該如何收場……


    短暫的間隙中,風和玉米屏息靜氣……


    東野承歡的目光停留在窗簾上,有些凝滯。


    好久,他聲音空洞地說:“你和我,是兩條平行線……”


    “那就把它們拍在一起!”


    晶晶一時智商在線,毫無時間延遲地一刀切斷平行線,脆尖的聲音極具穿透力,門縫邊偷聽的某位女士的耳鼓猛然大受刺激,一顆懸吊著的心突地往喉嚨口一躥!


    豁然一條明路!東野承歡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還可以這麽操作!若真能實現,那可真是好的無比了……


    但實現與現實,顛倒了秩序,便是天壤雲泥之別!


    一思及此,東野承歡不禁悲從中來。


    “你……不該屬於這裏”他說這話時,心又綿綿作痛。


    晶晶被他氣到了,一時氣噎,美麗的明瞳中,他真是一坨爛泥!


    然而他越如此,她的心,卻偏偏越發想要靠近他!她真想狠狠撲上去抱他,狠狠撲在他的肩頭,狠狠地咬!


    她又忍住,嗔中帶氣說:“沒有什麽屬不屬於,結了婚這裏就是我家!”


    天地,又為之一震!


    雪峰起伏,山巔微顫,怒氣填滿在胸臆中兀自不肯消退,姑娘狠狠瞪著‘爛泥’的後腦勺,眼裏撲不滅的火苗子!


    他突然怯了,怯到想縮脖子,似乎下一刻,背後那位眼睛裏著著火的姑娘突然就會一巴掌幠在後腦勺子上,給死鑽牛角尖的他來個辣痛辣痛的教訓。


    這話比較生猛,如此蠻橫!隔著一道房門又一道門縫,仍然清清楚楚被四隻竊*聽者的耳朵完完全全接收。


    披衣坐在床邊的男人心裏一癢,低落了好一陣的心情忽地高漲!


    男人多多少少從兒子口中得知這位叫易晶晶的姑娘的家庭背景很不一般,大富大貴人家!屬於上流社會,豪門之女,但反常地,姑娘卻不靠父母坐享富貴,非要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兒子字裏行間,姑娘人品好像還很沒得說。不經意間他對這個女孩心中生佩,於私心,巴不得明天一早,天還未亮之先就讓兒子把姑娘這話給實現了罷,爭取十個月後就抱上孫子,又白又胖,雙眼疊皮兒……


    做妻子的沒敢想那麽遠,她穿著一身睡衣,上身隻披著一件薄外套,已經站在門縫邊凍了好多會兒,天雖無寒,但渾身還是涼颼颼的,直想打噴嚏。她趕忙捂住口鼻,好一會才緩過勁兒來。女人不禁有些擔心,姑娘豪言壯語,說出來容易,奈何架不住一段苦日子過來就會後悔,到時候還不是竹籃打水?隻怕屆時兒子和姑娘用情漸深,再分開豈不更加痛苦?


    無意識中,門縫在女人手下,縫隙又裂大了些許。


    “因為我碰巧救了你,你就以身相許啊!傻不傻啊你!”


    “那女孩看你順眼就上了你的摩托車豈不傻得可以!”


    東野承歡被噎得一梗,聽出這話醋裏還摻了火藥味兒,心裏發虛,聲音不自禁就小了下去:“可是……”


    “你再說一句可是!”


    “可……”


    門外門縫後的女人趕忙側耳收神,‘可’字後麵沒聽到下文,突然空氣仿佛凝固,半點兒動靜也聽不到了。


    女人的心又被懸吊,開始發慌,該不會發生什麽事了吧?反而坐在床邊的男人暗自竊喜,麵現得色。


    晶晶無語氣噎,抓過東野承歡的右手,擼開外套袖子,解開襯衣鈕扣,再擼開,醞釀了一下情緒,待得氣勁積蓄到一定程度,這才應氣下口。


    狠狠咬他!


    “可是我……接受了你爸媽的條件”手臂上的疼痛縹緲不實,東野承歡想要感受,那痛卻沒有著落。


    他側目看向床頭櫃。


    是那隻牛皮紙袋,它仍然原封未動靜靜坐在那裏,自打被放在那裏,就未曾移動過位置。


    不知到底在那裏已經靜置了多久。


    “什麽條件?”晶晶暫時鬆嘴,呼呼喘了幾口,鎖著眉抬頭問他。


    “那就是了”


    他抬手伸指。


    晶晶順著他的微微彎起的指頭看向床頭櫃,這才留意到台燈下麵,居然有隻牛皮紙袋。她放下東野承歡的手,爬過去取那紙袋,倒要看看裏麵都有些什麽名堂。


    滿目春光無限!


    風景這邊獨好!


    雙眼已被桎梏!東野承歡胸膛裏突就‘咚!咚!咚!咚!’擂起衝鋒戰鼓,野獸們受春光所激,猛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趕忙轉身站起離開床邊,胸腔大幅忽閃。


    脆弱的胸腔壁,春光麵前,單薄得就像猛烈遭受破城槌重撞的岌岌可危的兩扇朽舊城門。


    他口幹舌燥,喉嚨灼痛,某處早在某個春光入目的瞬間就再度撐起了帳篷。


    逃吧!不然來不及了!


    從來不曾經曆過如此狼狽!


    再不敢思想!


    更不敢回頭!萬分之一秒也再不敢停留!


    竭盡全力握住門把,倉惶打開房門!


    逃出去……


    “媽!”


    東野承歡腳下急刹,張口結舌:


    “你,你……”


    “嗬……”竊*聽者倒吸一大口涼氣,被抓了個現行。


    一雙張大到極至的眼睛仍還忠實地執行著大腦的潛層指令,它敏銳捕捉到臥室當中的關鍵影像,立即就盡數傳回:那團白嫩嫩的物體溜滑的像一隻好看的泥鰍,哧溜一下鑽進被窩裏!


    女人心被激蕩,壞壞竊喜之餘卻發現奇怪之處:為何二人同床,弄出兩個被筒……幾個意思?


    掩‘旁人’耳目?掩耳盜鈴?不必啊,關著門,別人又看不到?一想也不盡然,這不就被我看見了嗎。


    晶晶臉如火燒,鑽到被子底下不敢露頭。透過一層被裏,一層棉絮,又一層被麵兒,暗處的她就聽見一個尷尬的女聲蓋過了她的心跳,那女聲咳了一下,說:“這,這個……媽口渴,出來接點水喝……”少許就聽到飲水機嘩嘩啦啦開閘放水。她忽然想起東野承歡曾經說過他不是他媽親生的,是養母。雖說他的養父母都是農村人,但在易晶晶的印象當中,這夫妻倆倒給她一種郞才女貌之感,而且這種感覺尤為強烈,如果說這夫妻二人是他的姐姐和姐夫,也多半不會有人懷疑。


    是不是他……發育的太急了點兒?


    正當滿屋皆是尷尬氣,突然音樂之聲響起,是晶晶的手機。


    深更半夜,青青打來電話。


    “你怎麽還不回來啊……”電話那頭的青青明顯帶著哭腔,聲音有些哽咽:“我好想你……媽也想你……爸也想你……我睡不著覺……”


    尷尬的氣氛轉瞬沉澱。滿屋子霎時肅靜,電話裏頭的聲音清晰可聞。


    意興闌珊的風催動玉米地,掃了興的玉米們就發出刷啦啦的推推搡搡的陣陣響動,風就無趣地輕輕拍打著簾後的窗。


    風兒微聲掠過……


    那風,卻扯痛了東野承歡的心。


    晶晶的眼淚掉在被窩裏,洇濕了他家的被單和床褥,她突然好想青青,好想好想她,恨不能把她從電話裏掏出來緊緊抱住痛哭一場。


    似乎,一個電話,一間客廳,隔開了兩個平行宇宙。


    也許,幻想與現實,永不相交嗎?就像有錢人和貧窮人的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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