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顱手術安排在最緊要的時刻。由於不能拖延,早上八點病人就被推進了手術室,由青青主刀。


    那是一根麥稈粗細的尖端帶有倒鉤的針形銳器,像一隻又粗又長的抻直了的魚鉤,而且那尖端的細小倒鉤是活動的,可以收放,類似於棘輪的棘爪。


    不到二十公分的針形銳器一半紮入顱腔內,一半裸露在頭皮外麵,以一個極刁鑽的角度刺入傷者左半球大腦中動脈的主分岔部——更形像些的描述,好比一隻彈弓的弓架上搭了一隻矛叉。若單隻如此,手術難度和風險對一般專家來說也還是可控的,可似乎命運又給傷者加布了一道坎,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該名傷者的大腦中動脈分岔部長著一隻動脈瘤,而且這動脈瘤已經擴張到了彈性張力的極限,如同一顆長在腦中的定時炸彈,已進入個位數倒計時,即便不受傷,也隨時可能會爆掉。


    這又好比一隻巨型彈弓弓架的丫叉中央放了一隻用安全套吹成的大氣球,氣球上巧妙而又不可思議地搭上了一隻粗礫的矛叉,矛叉倒鉤的銳尖戳陷在氣球表麵但沒有戳破,僵持著一個極敏感的平衡。沒有一個專家有心理把握做這台手術——半點把握也沒有。青青也沒有,但她相信這是天意:上天讓她陷入如此雪上加霜的遭遇和境地,是要她活下去,否則她會死於動脈血管瘤破裂而不是腦傷。


    上天往她腦子裏擲了一把捕鯨叉,就是想要她活下去——青青深信不疑!


    手術最困難處在於,這顆定時炸彈還像一顆布滿極度靈敏傳感器的地雷,一觸即爆,除非能將矛叉巧妙繞開,從傳感器的盲區間遊滑過去,這是其一;再一個就是顱內失壓的風險,對於一顆已經膨脹到彈性極限的動脈瘤而言其後果絕對是毀滅性的。


    青青沒有把握,因為這女人的命是上天注定的,但她深深相信,上天是要這女人活下去!


    動脈瘤和外傷同時加施在她身上,必然不單單隻是巧合!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據該名傷患女子術後回憶,她人到中年就開始頭疼,數年來不輕反重,愈加頻繁發作。但她不敢去醫院檢查,怕是什麽腦瘤之類燒錢又看不好的病,家境本就一般,那種病不是她家能承受的起的,就一直耽擱著,得過且過。


    受傷當天她正在給丈夫做拖鞋。


    用毛線做出來的拖鞋堅固耐用,成本也低,抽著空兒就做了。就在她起線做第二隻的時候,頭疼病突然發作,頭痛欲裂,痛到全身失力,從凳子上摔跌下去,正巧左手裏攥著那隻鉤針,人摔落地麵的時候左手本能攥緊拄地,針尖朝上……一陣天旋地轉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天空紅朦朦的,沒有距離感,也沒有邊際感,其實也沒有天與地存在的感覺,易青青潛意識中以為眼前,或者說她感知到的是天空,且與自己融為一體。


    過會兒才發現自己是醒著的,就是還沒有睜開眼睛。身上暖烘烘的,應該是在太陽底下曬著,陽光透過眼皮映紅了天幕,那朦朦的紅是她的血液的透視表現。


    頸下枕著一條軟中帶硬還溫暖的東西,青青翻了個身,抱住了一個軟中帶硬的結實的抱枕?


    似驚異?似驚訝?又安心……


    歡歡……


    青青慵懶地張開懶散的眼皮,觸手處……八塊棱角分明的腹肌。小手遊移,便被一隻溫熱堅硬的腰帶扣給阻住了去勢。


    小手纖柔靈巧,從平坦處下滑,就鑽到了那金屬質感的物事下麵繼續探索……


    她索吻,卻發現人參與蘿卜不能兼得,身子又向上爬了爬,手就從那處略略抽離些許……仍差一唇之距夠不到那張臉。


    歡歡攬住她,擁緊,低頭吻上她努起的唇……


    一望無垠的青青草地,遠風送來野花的清芳,遠坡一座小房,青的瓦,白的牆,藍的柱,木色的廊——屬於青青和歡歡的浪漫小屋。


    青青,三下五除二……


    “呦!一對野鴛鴦!哥兒幾個今兒個走了狗屎運啦?!”一個猥瑣無度的啞嗓憑空開了腔。


    魚兒行將入水未入之際,青青突聞此乍然人聲,身子如遭雷殛劇烈一顫!她大大震駭,想都不想慌忙去扯丟在一旁的衣服,可巧二人的衣服卻被一雙大手揉成一團挾在了腋下。


    青青趕忙雙手兩路捂住自己的羞處躲到噌然起身的歡歡的背後。


    “你們想幹什麽!”歡歡辭嚴色厲,聲音中充滿威儀。


    但麵對這赤身無衣的肌肉男,四五個歪瓜咧棗手裏掂晃著明晃晃的鉤針,上下打量了一番,嘖嘖有聲,很是不以為意。他們的眼中盡寫著嘲諷,猥瑣訕笑著,互相交換著眼神和對其人身後地上那團白嫩的貪婪。


    “你他媽不想死就滾一邊兒去!爺爺們是要臨幸你女朋友,還看不出來!?”其中一個花毛兒掂了掂手中閃亮的鉤針,撇了撇嘴:“想活命就老老實實把爺爺伺候舒服了,老子享用完了自會把你女朋友原毛原翅兒還給你!保證讓她身上隻多不少!最好不要給爺爺搞事兒!”


    對於那句‘隻多不少’,那人對自己突然高明的黑色幽默不無得意,扭頭向後炫耀,引得一陣淫瑣哄笑。


    那鉤針在日光之下分外刺目,青青被那道道寒光刺得直發抖,身子抖嗦著不聽使喚。


    說時遲,那時快!歡歡突然先發製人,以炸雷來不及捂耳朵之勢一腳側踢,正中那話嘮小腹!那人隨即順腳彎折成一個大於號向後飛出去,咕嚕嚕摔出三四米,一落地就成了滾地葫蘆。


    青青一陣激動,盯著豪壯英勇的偉岸脊背再往下那一雙在打鬥中變幻著不同形狀的堅挺的臀*瓣,一時心神激蕩。


    趁其他咧棗愣怔之際,歡歡又是一腳踹中至靠前一人腰子,那人一聲悶哼向後撲跌,摔了個黑狗搶屎!


    青青眼前晃過一隻黑狗——一身通黑,黑毛、黑眼、黑唇、呲出一嘴白森森的獠牙!結果被她的歡歡一腳踢翻在地,啃了一嘴草泥!


    其餘人呲牙咧嘴嗚呀怪嘯著舞動手中銳器撲向歡歡,招招直指歡歡周身要害命門!


    麵對一道道在日光下寒光閃閃的毒鉤鋼針,歡歡臨危不懼,巍然擋在女朋友麵前。暴喝聲聲中,尖銳毒鉤巧如遊蛇,以各種刁鑽角度招招逼來。


    一個躲閃不及,歡歡英逸臉龐上被鉤劃出一道血口,鮮血順著下巴淋漓脖頸,他卻連悶哼一聲也吝於發出。


    世間一說:猛虎不鬥群狼!歡歡赤身空手,又敵眾我單,又要時刻顧守著身後親愛之人寸步不敢遊離,諸多限製,終於左支右絀漸現頹勢,渾身浴血如被毒鉤蠍子鞭抽打無數。


    望著眼前奮勇無畏的血人兒,青青的心也被蠍子鞭狠狠抽打三十九下,早已淚眼迷離,身心欲裂,一遍又一遍淒聲呼喚自己的歡歡……


    虎狼之爭,兩敗俱傷。


    死搏糾纏中,歡歡正麵一個上踹踢中迎麵撲來一人下巴,將那人踢翻仰麵重重摔在地上。那人蹬直了一下雙腿,略一抽搐就再不動彈了。這時,身疲力竭的歡歡動作遲滯,被一人繞到左側,那人嘴角兀自流出一道黑血,滿臉皆是憤恨,一經得勢毫不猶豫彈跳而起,身軀空中力張彎如鉤月,手中銀鉤亮閃閃爍出一道曲線詭異的銀白光弧,空中一個定格的滯定之後,對準歡歡左腦,凶毒紮下!


    “東野承歡——!”


    青青撕心裂肺大叫!


    天地崩塌扭曲中,她驚醒坐起,渾身上下盡數濕透,病號服幠貼在身子上已如落湯被撈。


    精神眩愰中,白的頂、白的牆、白的床、白的窗簾白的窗……,自己這是……在病床上?


    頭有些痛,還很沉重,她鎖緊了兩道好看的眉毛,搖晃了一下頭。


    昨天的手術持續了多長時間,青青完全沒有概念,但手術是成功的,她對手術過程的記憶隻到李醫生在對病人進行顳肌筋膜縫合之前,然後她就到了青草地、小屋前、太陽下、魚水歡(萬事俱備,隻欠魚兒入水,未來得及入……)。


    之後的日子,每每回嚼那一回‘青青與歡歡’的魚水之歡功虧一簣,就差了那恨死個人兒的臨門一杵子,易青青一直耿耿於心,氣自己!惱自己!為什麽明明是自己的美夢,劇情發展卻不由得自己掌控?!哪怕……哪怕那幫壞人再晚出現個幾十秒也好啊!至少也讓魚兒入一回水,教人嚐一口魚水之歡的滋味,也不至於如此令人懊惱遺憾啊!!!


    但那是後來,眉睫之前的情況卻是:這是一間獨立病房,一人坐在床中間,那便是自己,兩人坐在床沿,一左一右,左邊那個叫伊素憫,右邊那個叫易晶晶,床尾還站著一個易青原。


    病房裏一共四個人,三個姓易的,一個姓伊的。


    一個惡夢,一聲大叫,嚇愣了二女一男三個人。青青的尷尬還在泛到臉上的途中,便聽床尾一聲傷情的冷哼既重且怒,發聲者一頓腳,決而轉身憤憤然受傷而去!


    伊素憫心撲咚撲咚跳得厲害,她小意看向對過臉色已經拉下來而且很不好看的女兒,女兒卻不得不暫且擱置這四個字給她帶來的身心靈的衝擊所產生的心理反應——青青臉上脖子上全是瀝瀝的汗水,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可見那一定是一個可怕的惡夢,其它姑且不提,其中青青對那四個字的主人的擔驚受怕,晶晶最能深切體會得到。因為那四個字,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驚悸中,她幾乎也同時脫口而出——她一定是夢到了東野承歡身遭不測!這不是情形的分析判斷,僅僅單憑刹那間的直覺她就知道。


    伊素憫有來由一陣感動:心裏黯然神傷的女兒手拿潔白的毛巾給另一個傷她的女兒細心擦拭臉上的汗水。她的眼睛裏瞬即積蘊閃閃明亮的的萬語千言,那是愛的祈色,擔心兩個女兒之間因為那四個字而產生隔閡。女兒從小親密無間,她憂懼從這一刻而出現‘之間’兩個字,那將會是一道不可複原的裂縫……


    同樣還是那四個字,聽入易青原耳中,那聲波尖銳得就像兩根尖端閃爍著寒光的鉤針,穿透了他的耳膜,又深深刺入他的心。女兒驚醒不叫爸,也沒叫媽(他是想女兒叫爸,叫媽隻是他表示‘大度’的一種心理妥協),夢中危急關頭卻叫出了那個可恨之人的名字(這一刻,易青原確認自己是有理由仇恨那人的)!


    晶晶縝著臉,眼睛裏蓄滿了委屈的汪汪水泉,彎指托著青青的下巴給她擦汗,全副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了手上的毛巾及處。青青不敢看她,臉火燒一般的紅,羞眸半閉,目光遊離躲閃,一顆心咚咚地虛敲著,兩隻小手攥著衣袖不敢鬆勁兒。


    “揍她!”


    伊素憫出其不意一句清喝。


    晶晶:“啊?媽?”,突如其來一句把她嚇了一跳。


    “罵她不要臉!別憋著!”老媽拿眼瞪向青青,青青羞懼到直想往床底下拱。伊素憫說著這話,拿起晶晶那隻沒握毛巾的手就去抽青青的紅臉蛋兒。


    青青閉眼,淚水就從眼角滑落,她卻沒有縮頭。


    晶晶的手條件反射一般反抗較力,手掌根拍在青青臉上已無甚力道,可輕弱的‘啪’聲仍教晶晶心疼不已,立就嗔怨了一句:“媽~,你幹麽啊!?”


    “這臭丫頭明顯是在覬覦你男朋友,你難道還看不出來!揍得輕了不長記性!來來!再給她兩個大嘴巴子!”伊素憫心裏疼著,兩個女兒哪裏會有取舍,隻是青青有錯在先,她不得不行此下策,指望著女兒之間萬莫因此生出嫌隙怨緒來才好。


    “媽~!”晶晶手上一頓,心裏一陣感動,眼淚不爭氣就下來了,“大嘴巴子一會兒再打!她這一身的汗,不趕快擦幹淨會感冒的,快!媽,先把濕衣服扒下來!”


    夢裏脫光一回,自己動手親力親為;這會兒卻是被四隻手剝了個精光,一陣涼意,青青打了個哆嗦,身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晶晶最後把那條濕黏的內褲從青青修長的豐柔大腿上褪下來,皺了皺鼻尖,遞到眼前,定了定眼睛,好看的眉直就鎖成了不太好看的形狀,抬頭正撞上青青慌欲逃離的難為情的羞懼目光,心頭騰騰火起!


    “你!”晶晶揚手,手掌夾帶酸酸風雷忽就扇了過來,卻懸在了青青的臉前。內褲如何會如此一番光景,她到底夢到了什麽,又在夢裏都幹了些什麽……晶晶無需聽辨,‘聲、髒’俱獲,還用得著解釋嗎?


    伊素憫斜眼打量了一眼那條內褲,其上濁濁,不問而知這死丫頭乃是做了個春宮大夢,而且還是跟……


    好,你不舍得,老娘替你!


    “啊!”青青白嫩光溜的肩膀上的薄皮兒被兩隻纖細的指尖揪起,順時針擰了大半圈,她不禁痛呼,卻不敢躲。


    手的主人心裏疼得要死也得咬牙忍著,指上還在加勁兒……


    伊素憫沒得辦法,此舉無奈,隻是想為晶晶紓解些鬱氣怨憤。


    一雙小手趕忙伸過來掰那兩根指頭:“媽!”,青青的肩膀那塊皮膚霎時遭了大罪,紅得能滴出血來,晶晶疼得受不了,忍不住大叫,慌忙去揉,縝著臉嗔她:“幹麽使這麽大勁兒!”


    晶晶心疼受不了,好一番又吹又揉。


    青青“啊啾!”一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眼眶裏顫落兩串淚花花。


    晶晶和媽媽兩顆心齊齊一吊,再顧不得什麽內褲事續,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總算是快快地給她套上了幹燥的幹淨衣服,扶她躺到被窩裏。


    但那內褲還在腦子裏飄來飄去像製勝旌旗搖啊搖的,晶晶氣苦,醋勁兒實在按捺不下,從發梢直酸到拇趾指甲蓋兒長出沒修剪掉的部分,臉就漲紅了。青青縮躲在被子下麵露出兩隻大眼睛,偷偷瞄見晶晶眼睛裏含著的意思:恨不得一個大嘴巴子抽死你,又不舍得……


    青青淚填了雙眶,似有芒刺橫在心口,心裏突然激蕩起一個聲音:“你不舍得抽,姐姐我就替你!”


    劈!


    一個響嘴巴子,又脆又亮!


    晶晶被她這猝不及防的一個耳光子驚到,心疼到幾乎滴出血來,她慌忙扣抓青青雙腕,以防她另一隻手再落實行動,大聲叫嚷她:“瘋了啊你!”


    “我不要臉!覬覦妹妹老公!”青青再壓抑不住,情緒就失控了。


    “那隻是個夢!不算覬覦……”


    前半句底氣十足,‘不算覬覦’就顯出中氣不足了,晶晶自己都覺得言不由衷,“……還不是老公”,一句話到此,聲色皆有些黯然,似乎這一句才是她心中的重點。


    青青秒知她這句是指著她和他還沒有夫妻之實說的,一旁受驚的伊素憫或也聽出了點兒門道,掃過青青受苦的臉畔,五指手印如此清晰,像蘸了印泥的巧手在她的小臉兒上按了個手印,一顆心就差給她摘了去,有意無意瞄看另一個女兒的臉色,赫然驚見:她的同一側臉上居然也慢慢浮現出同樣一隻血紅手印!


    一顆心,終還是被兩隻血色手印給摘了去,淚就不聽自己使喚了。


    伊素憫的心地裏,平靜的地麵始現鬆動,有東西萌芽——是恨,對他……


    伊素憫抹了兩把淚,對晶晶說:“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問你姐姐!”


    “是妹妹!”晶晶這才想到媽媽這是被剛剛青青那句話給‘誤導’了。


    “姐姐”媽媽糾正,聲音卻柔軟了許多。


    “妹妹!”晶晶不依,開始撅嘴。


    “好吧,妹妹!”伊素憫拗不過她,不再堅持。


    “是姐姐!”事關長幼之尊,紅紅手印還清亮長在臉蛋*子上,青青又不幹了。


    “妹妹”媽媽溫柔糾正,眼角征詢著晶晶臉色。


    “姐姐!”青青不依,眼看著也要撇嘴。


    “妹妹!”


    “姐姐!”


    “妹……”


    “姑奶奶!ok!?”伊素憫兩手張開,按捺住姐妹之爭,一副生無可戀表情,自甘落了三個輩分。


    “姑奶奶a,請你出去一下下好嗎?我要跟姑奶奶b單獨說兩句話,就是關於你的,不想讓你聽見,ok?!”


    “我才是姑奶奶a!”青青挑出漏洞。


    “我才是a!”晶晶豈能依她。


    “重來!”‘孫女’氣厥,心裏卻甜著,女兒又像從前爭長姐之尊了。


    這方麵伊素憫有經驗,自然早有對策:“我的姑奶奶a,請你出去一下!我跟姑奶奶阿爾法有事相商,請您老人家回避一下下,ok?!”


    晶晶賭氣還想要爭一爭這‘阿爾法’,一想這‘阿爾法’覆蓋麵積和普及率與‘a’明顯不在一個層次,貌似地位齊平,如此一來,還是a更像姐姐多一些。於是一揚臉,向青青甩下一個勝利者對失敗者蔑視的眼神,拋下一句:“不跟你計較!”心情大好,揚長而去。


    青青思考的重點側重在媽媽要問她關於妹妹的什麽事,所以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層,等她反應過來,人已從門口消失。


    走廊裏,易青原正獨自一人坐在一條長椅上肘撐膝蓋,掌心支頤,心情大壞。


    “爸?怎麽了爸?”晶晶糯聲喚他,坐到他身邊抱他的胳膊。易青原用膀子不輕不重抗她,氣而道:“一邊兒去!煩你!”


    晶晶腦筋轉得快,晃著他的手臂哄他:“爸~”,避重就輕說:“女兒向您保證!以後再也不喝酒了!”說著伸手指天,卻記不起起誓的手勢,彎了拇指感覺不像,又鉤起小指,好像也不太像。


    易青原清楚:醫院不是談及至關私事的地方,有些話隻能回家說,所以隱忍不發,被女兒搖來晃去的,心裏著實煩鬱,又不忍心拉長了臉,隻能像聽天書一樣由著女兒往耳朵裏嚶嚶嗡嗡灌雞湯。


    阡陌分明的窗框在窗簾上的投影偏斜變形,隨著窗簾波浪形的彎折而彎曲,青青的精神還沒有完全恢複,仍感到疲憊,腰腿酸痛,看向窗簾的目光有些茫然,她收回視線,咬著牙翻了個身,拉住伊素憫一隻手,平聲靜氣問她:“媽,我睡了多久了?”


    伊素憫從包裏掏出手機給她看了時間,已是下午兩點三十六分。


    七個小時的手術嚴重透支了青青,但她挽救了那女人的命,她由衷感到這一切是多麽值得,發自心底的為那女人高興。青青知道,這一切都是上天巧妙的安排,她深信不疑。至於昨夜同事們在自己身上插了多少管子,紮了幾回針、吊了幾瓶水,她一概不知,也無心想這些無足輕重的事情。


    伊素憫有意無意看了一眼門口,小聲問青青說:“你妹妹……”忽又心虛地往門口看了一眼,“有沒有……和他……?”


    青青秒懂,對門口也有些忌憚,忙對媽媽使了個眼神,伊素憫就把耳朵靠得近些,青青心虛,心跳就不正常了,抻抻縮縮打了個手罩,囁住聲附耳說:


    “你女兒想借著酒勁兒強暴人家,——未遂!”


    未遂兩個字著重加添了幾許神秘色彩;摻和著一絲絲,見不得光的小歡喜……


    “什麽!!!?”


    走廊裏的晶晶一縮頭,暗道一聲“壞了!”


    那兩個字從房間裏麵發出,雖有壓抑克製,但那脫口而發的驚歎號,仍然重重打在走廊對門的牆壁上又反彈進晶晶的耳朵裏,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同一時刻,易青原心裏咯噔一下被誰搦住,心中大呼:“完了!”(想當然以為房間內母女談及之事乃是:女兒十層十是失身了!)


    於是,他對那人的恨,又加深了幾分;幾乎深無可深,那恨之深——如心愛之人被捉奸在床!


    易青原憤恨填膺,麵上不顯聲色,對女兒說了一句:“爸爸有些事需要處理,呆會兒跟你媽說一聲”,隨後掏出手機給司機打了個電話。


    正轉身離去時,晶晶在身後喚住他。


    “什麽?”易青原回頭眯了下眼睛。


    晶晶仰臉,用指頭點了點自己的臉。易青原眼裏瞬即柔軟,情不自禁回走兩步,輕輕撫摸一下女兒順滑的頭頂,在女兒臉頰一吻。才盤算好的嚴厲訓詞,準備適時罵她一頓,不料一個吻就把一番精心琢磨築就的嚴詞沙雕打成了一片散沙。


    可愛的女兒,讓他氣不得,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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