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讓人產生窒息的錯覺,柔和的月光卻遲遲不下,似是在悲憐這世間的愛恨情仇。


    蘇掩滿身是血,落地時那錐心的疼痛感,讓他眼前猝然一黑,腦海裏滿是萬箭穿心的場景。眉心的血流鑽進鼻孔,一股酸鹹味在他的味覺裏隱隱作祟。


    躺在地上被長劍釘死的微醺,此刻呼吸已經及其微弱,她雙手捂著小腹,暈紅的雙頰極度扭曲成團,額頭上的晶瑩汗珠,被月光反射成鋥亮的水花。


    終於,在一聲痛哼裏,她的手臂微微垂下,緊扣的食指與小指回光返照般地顫動了兩下。


    霎時,蘇掩從疼痛裏漸漸恢複了理智。他的雙手慢慢滑下,袖袍隨即掩沒指尖。


    他呆愣愣地看著地麵上,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微醺,眼神恐怖到了極點,他的心裏一陣絞痛。


    “我殺了她?”


    “我親手殺了她?”


    “不可能,這不是我幹的,這一定是夢!”


    “對,一定是在做夢,做夢……”


    蘇掩使勁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聲淚俱下。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隻是在做夢,等到夢醒了,眼前的一切就會消失。


    半晌之後,蘇掩突然雙手抱著腦袋,跪倒在微醺的聲旁,泣聲質問道:“你為什麽要跟我作對?我待你不好嗎?為什麽……?”


    他的哭喊聲引來了城主府的禁軍。


    不一會兒,父親便帶著禁軍舉著火把,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而此刻,蘇掩宛若失了魂魄一般,他的意識極其模糊,隻是一個勁兒地責怪自己,責怪微醺。


    身後的父親看到他渾身是血,瞬間也傻眼了,他把手裏的大刀推搡到一個禁軍的懷裏,一把拽住蘇掩的手臂,失聲道:“掩兒,你怎麽了?”


    蘇掩停下了瘋狂的舉動,他顫抖著看向父親,神情呆滯,“爹,我殺了微醺,我親手殺死了她!”他終於還是沒繃住,摟著父親的脖子放聲痛哭。


    “什麽?微,微醺?”回春臉色煞白,他顫抖的手指緩緩指向地麵上,那具已經冰涼的屍體。


    片刻之後,回春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道:“這,這是你妙手伯伯的女兒,微醺?”


    回春雖然在寶雞城見過幾次微醺,可那時候微醺還小。看著蘇掩死寂一般的痛哭流涕,回春瞬間明白了一切,之前蘇掩從終南山回來,多次提到過此人,他沒想到的是,此人居然是他的結義兄弟的女兒?


    啪!


    一道清脆瓦亮的聲音響徹夜空,然而蘇掩卻沒有一絲疼痛感,他的神情依舊呆滯,也沒有捂著臉,他甚至都沒有感受到挨了父親一巴掌。


    “混賬東西!你壞了我的大事!”


    回春一把推開蘇掩,破口大罵道:“你知不知道寶雞城是我們攻占皇城的必經之地?你現在殺死了它們的大小姐,你是不是想讓我們的軍隊,還沒出渭水就被堵死圍殲……?”


    此刻,回春心亂如麻,這一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雖說他們有魔界妖人助陣,可說到底也還是得經過寶雞城呀!如果寶雞城與朝廷聯合起來,在渭水河岸布下天羅地網,那麽砂魔豬兵也不一定能突圍出去。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打個感情牌,把親家拉下水,沒想到又出了這檔子事兒!


    “還真是天有不測風雲”這句話在他的腦海裏久久回蕩,徹底打亂了他的思緒。


    周圍的禁軍看到這場麵,也是束手無策,隻得低頭默然不語。


    其實此刻回春的腦海裏,還浮現出另一個念想:“莫非真是大周氣數未盡,天意如此?”


    諸如“成大事者,必然是曆經滄桑,九轉百折……”之類的話語,他卻感覺到很陌生。


    先前祭天王子的事兒,就讓他差點崩潰,現在又出了這幺蛾子,除了迷茫他甚至有些懷疑人生。


    其實,他本身是及其有能力的人,隻不過是年輕時害了畏懼的病,一遇到棘手問題的第一反應就是驚慌,手足無措。


    良久,他終於還是冷靜了下來,他的腦海裏突然浮出這樣一個念想:“誰看見微醺是死在我兒手裏了?”


    “對呀,我們商洛城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微醺!”他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抹殘笑,眼神恐怖到了極點。


    半側著身癱坐在地上的蘇掩,雖然止住了哭聲,可臉上依舊是一片死寂,那眉心淌下的血跡已然幹涸,死死固定在雙頰的凹槽裏,像是蛆蟲依附在上麵。


    秋風掠過草尖,回春的視線突然轉移到身後的禁軍身上,手裏拿著他的寶刀的禁軍,下意識地抬頭瞥了一眼,眸子裏突然泛起一絲冷意。


    回春輕輕挪動了一下腳步,目露凶光朝著禁軍走去,他的每一步似有千斤重,竟踩踏得那些秋草毫無招架之力。


    禁軍們隻感覺心裏一陣發涼,回春卻步步緊逼。


    “哎,哎,城主,我們什麽也沒看見,沒看見……”為首的禁軍突然跪倒在地,顫不成聲。


    其餘的禁軍也慌忙跪了下去,渾身顫抖得像篩糠,地麵上的秋草也隨之微微顫動。


    嗤!


    寂靜的空地上突然劃過一道沉悶的聲響。


    聲響過後,方才跪倒在地上的禁軍,全都雙手捏著脖子,雙目睜得如銅鈴大,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有沒有看見,你們去告訴閻王爺吧!”回春把大刀橫在眼前,輕輕在刀刃上吹了一口氣,眸子裏透出詭異的光。


    下一刻,他身後的禁軍全部齊刷刷地倒了下去,動作整齊劃一,就連倒地的姿勢方向皆如出一轍。


    回春冷笑了一聲,把手裏的大刀插入地麵,從懷裏掏出一把黑色粉沫,灑向倒在地麵上的那群冤死鬼。


    禁軍的身體在接觸到那黑色粉沫時,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灰燼。秋風掠過,灰燼便飄得沒影,地麵上也沒有任何痕跡。


    此刻,蘇掩也回過了神,隻是他的心裏依舊鑽心的痛。


    然而,回春的目光卻轉移到了微醺的屍體上,他皺了皺眉頭,好像有些於心不忍。不過他的眼神卻是異常堅定。


    他的手再次伸向懷裏,開始蠢蠢欲動。


    “不要啊,爹!”蘇掩突然奮不顧身地撲到微醺身旁,搖著頭心如死灰般地盯著回春。


    “閃開!”回春的眼神愈發可怖,他冷冷道:“我們現在已經別無選擇,這事兒要是做得不夠利索,那麽下一個消失的人就是你我!”


    說著,他緩緩逼近,眸子裏隱有烈火燃燒。


    “不!”蘇掩張開雙臂死死護住微醺的屍體,使勁地搖晃著腦袋,顫聲道:“爹,求求您了,留她一個全屍吧!”


    “滾開!”回春一腳抵在蘇掩的脖子上,怒道:“沒出息的東西,為了一個女人成何體統!我們今天留她全屍,日後粉身碎骨的人就是我們!”


    “你要毀了她的屍體,就先殺了我!”蘇掩突然暴喝了一聲。


    吼聲極大,地麵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蟲,也嚇得連夜舉家逃離這片,彌漫著死亡氣息的是非之地。


    回春也被這一吼聲震住了,他提起靴子後退了幾步,臉色陰沉至極。


    他恨不得上去給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幾大嘴巴子,活活扇死。


    不過轉念又一想,兒子重情意也是一件好事,於是他便把手從懷裏伸了出來。


    隨即,他轉身一把拽起插入地上的大刀,背對著蘇掩,冷冷道:“藏好屍體,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語落,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地,蘇掩看著微醺怒睜的雙眼,他爬過去輕輕撫手一蓋,微醺便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蘇掩愣怔了片刻之後,突然起身,用力拔出那穿透微醺身體的長劍,然後狠狠地用力一甩插在了地上,劍柄茲溜溜地震顫了兩下。


    他俯下身子抱微醺,便失魂落魄地朝著後院走去。


    片刻之後,他一腳踹開後院假山裏的那道石門,然後抱著微醺的屍體走進了地下城。


    ……


    ……


    兩日後的一個正午,回春正在書房裏用棋子模擬著戰場,妙手突然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一進門,妙手就開門見山道:“你們把我女兒怎麽了?快交出來!”


    “嗨呀!原來是妙手老兄呀,你來怎麽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呀!”


    回春笑臉迎了上去,故作鎮定道:“什麽你女兒不女兒的呀,我這裏沒有你女兒,倒是有你最愛喝的大紅袍。”


    說著,他別著頭往外大喊了一聲:“管家,看茶,上好的大紅袍!”


    “是,城主,屬下這就去取!”門外的人應了一聲。


    回春扶著妙手的肩,躬身笑道:“來,來,老兄快請上座!有什麽事兒,咱們坐下慢慢說!”


    妙手卻一把推開他的手,不領情道:“你少跟我來這套,我來就一件事,把我的寶貝女兒微醺交出來。”


    “微醺?她不是在終南山修行嗎?”


    回春一臉茫然道:“我又沒去過終南山,你找我要什麽人呀?老兄可真會開玩笑!”


    “你別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啊!”妙手正色道:“我女兒就是前天晚上,到你府上來找貴公子的,至今未歸,我不找你要人,我找誰呀?


    “侄女兒來過?”


    回春依舊鎮定道:“可我府上近來從未有生人來過呀!你老兄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派人去迎接呀,莫不是半道出了什麽岔子,你老兄就來興師問罪了?”


    妙手自是知道回春演技的,於是便直截了當道:“你敢讓在你的府上搜一搜嗎?”


    “好啊!”回春不屑道:“老兄若是不信,隨意便是!”


    就在這時,妙手帶來的一個金甲侍衛,突然疾步走了進來,他的手裏拿著一把白色的長劍。


    妙手看到那把白色佩劍,心裏不禁猛地震顫了一下。


    那名金甲侍衛把劍遞了過來,拱手道:“城主,這就是大小姐的隨身佩劍,我在後院外牆的空地上發現的。”


    話音剛落地,書房裏的空氣瞬間凝結,如死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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