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隱殺手們隻覺得自己飄飄忽忽,好像飛上蒼穹之頂。


    蘇掩的眼前一片漆黑,周圍忽然變得非常安靜。


    一瞬間,視線範圍內的一切如潮水般向後退去,那個少女,以及二層小樓都變得模糊,最終如水中泡影般消失不見。


    “微醺?”


    蘇掩的腦海裏一陣沸騰,他微眯著雙眼,眼縫拉得老長。


    他也隱隱約約感應到了什麽,隻是那種感覺虛無縹緲,就像是人立在深峽之中,流水自四麵八方湧來,忽然將其徹底淹沒。


    片刻之後,蘇掩方才回過神來,他沒有再猶豫,而是托著手裏的大刀,如野狗發情般向那二層小樓跑去。


    大刀刮在木質的樓板上,發出刺耳的哢嗒聲,那是一種酥掉板牙的感覺。


    就在他砰然一聲推開房門之際,那些被蠶絲懸在樓下場地上空的霧隱殺手們,這才劈裏啪啦墜落在地上,砸得地麵凹凸不平,深坑四起。


    “哎呦喂!”


    霧隱殺們如斷脊之犬躺在地上打著滾兒,那殺豬般的聲音震得地下城隱隱晃動。


    蘇掩走到冰棺麵前,臉上突然泛起一縷無辜的慘白,一頭披下的長發更是枯燥如暮秋時的野草。


    他半眯著眼,神情恍惚,目光之中卻閃著狼一般的亮芒。


    冰棺裏早已是空空如也,就連微醺的輪廓幻影也沒有留下。他又經曆了一次身如鴻毛的感覺,腦海裏一片空蕩寂靜,沒有半點聲音。


    冰棺一旁的地麵上,香爐中的熏香已經燃燒殆盡,隻剩下一爐散發著幽香的香灰。


    香爐頂上的兩根白蠟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到是沒有燃盡多少,燭淚不多,卻人流水般結晶懸掛在香爐上,一如蘇掩此刻的心情,不著地兒。


    不知是不是凝視冰棺太久是緣故,他的瞳孔都泛著鐵青色。


    “啊!”


    一道突如其來的暴怒之聲掘地而起,震得樓房搖搖欲墜。


    “還我微醺來!”


    “我要殺了你們,殺光你們……!”


    蘇掩瘋了,瘋得有點深不見底,似是腦震蕩一般。他怒吼著提刀衝下樓底,見人就殺。


    嗤!


    一道道利刃切瓜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


    那些剛強忍著劇痛,踉蹌著站起身來的霧隱殺手們,大多做了冤死鬼。


    還躲藏在暗中的殺手們,自是不敢吱聲,好像沒了動靜。


    “少主,你冷靜點兒!”


    一個膽大的霧隱殺手,撩起雙匕首叉住蘇掩的大刀,顫不成聲勸道。


    蘇掩卻愈發暴怒,目光如炬的瞬間,用力壓下了刀刃,那名霧隱殺手直接被一分為二,均勻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撇向兩邊,甚是駭人。


    呃!


    就在蘇掩再次揮起大刀之際,他忽然被身後的一個霧隱殺手打暈了。


    癱軟在地上的蘇掩,嘴角泛著暴飲兩斛鶴頂紅的青紫色。


    霧隱殺手們怯怯相視一顧,然後蹲下身抬起蘇掩往地下城外走去。


    ……


    ……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化做一片浩瀚虛空,一座熟悉的宮殿就飄浮在不遠處。子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朦朧的霧氣繚繞。


    便在這時,一個同樣被霧氣繚繞的雪白身影,慢悠悠地朝著子衿走來,恍若雪中仙子,美麗至極。


    子衿打量了一眼,正是方才地下城幫助自己的那個少女。


    她依舊雪紗遮麵,看不清麵容。


    子衿現在深處皇城外的一片荒野,這裏是埋葬曲流觴的地方。周圍極其荒涼,除了枯萎的雜草,再無其他任何視線可尋的東西。


    枯黃的狗尾巴草堆裏,一塊突兀的石碑顯得格外惹眼,那便是曲流觴的墓碑,當日深夜,子衿悄悄把曲流觴的屍體帶到這裏,由於皇城動蕩,隻是匆匆掩埋。


    他能隱約感覺得到,微醺的心底還是愛曲流觴的,於是他方才衝進那二層小樓之際,便啟動了青銅羅盤裏的機關,把微醺的屍身收入羅盤裏,帶到此處與曲流觴合葬。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他現在修為受損,來去自由穿梭於天地自是做不到的,他當時隻是意念中想到了這個地方。


    閉上眼睛之際,便被一股模糊的力量帶到了這裏。


    少女悠然走到子衿麵前,離她不過尺寸,甚至都能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聲。


    凝視了片刻,子衿感覺體內一陣虛熱,耳根與麵頰便以肉眼不可捉摸的速度,暈紅開來。


    子衿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問道:“你究竟是誰?”


    少女轉過了身,背對著子衿,反問道:“這重要嗎?”


    “不重要!”子衿搖了搖頭,還是略顯意外道:“不過,我想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隻是沒想到你有這麽強大。”


    “哦?”


    少女故意道:“這位少俠可真會開玩笑,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何況別人呢,又怎會得知?”


    “無聊。”這是子衿心裏的想法,不過他並沒有這麽說。而是恭敬道:“謝謝姑娘剛才出手相助!”


    聞言,少女似是笑出了聲,她緩緩轉過身來,凝視著子衿,問道:“那別人幫助了你,你是不是應該報答人家呢?”


    “那是自然。”子衿有些尷尬道:“姑娘有何需要幫助,盡管開口,隻要是我能做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子衿說得很誠懇,而少女卻莞爾一笑,複問道:“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子衿坦然道:“姑娘請講!”他做了一個恭敬的動作,眸子裏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善意。


    少女想了想,突然道:“那,我要少俠以身相許呢?可否?”


    少女說得很淡然,隔著麵紗的臉頰上,好像閃現著一抹獨有的靈氣,像是梔子花開,溫文爾雅。


    子衿感到有些局促,心裏一陣忐忑不安。


    最終,他還是強忍著內心的慌張,重重地搖了搖頭:“當然不行,在下早已有婚配,姑娘還是莫要開玩笑了。”


    不知為何?子衿嘴裏一百個不情願,而心裏卻一陣小鹿亂撞,好像是情竇初開。


    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種想法,因為他的心裏忽然出現雅魚的身影,他感到有些惶恐甚至驚慌失措。


    “哈哈哈”少女笑出了聲,打趣道:“想不到一個不怕死的人,還怕自己的老婆!”子衿默然不語。


    少女的指尖交叉在一起,摩挲了片刻,又問道:“少俠剛才說,沒想到我居然這麽強大?莫非我之前在少俠麵前表現得很弱嗎?”


    說到這裏,少女頓了頓,還是道:“也許少俠猜中的那個人並不是我呢?”


    子衿的嘴角泛起一抹強忍的笑意,直言道:“殿下可真會開玩笑!”


    “殿下?”


    少女笑意更甚:“我可不是那個冷冰冰夢語殿下,我比她更多了幾分……女人味兒。”


    “呃……”子衿感到很無語。


    在地下城,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子衿心裏便篤定,此人一定是夢語殿下。不知是哪裏來的直覺,此人一出手,他雖有些意外,但還是鎖定了這個念想。


    加之剛才少女說話陰晴不定,讓人捉摸不透,他便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那絲念想。


    沉默了片刻,子衿伸手進懷裏,摸出了青銅羅盤。


    少女見了,好奇道:“少俠為何非要把她的屍身帶到這兒來?”


    子衿轉身指了指狗尾巴草掩映的墓碑,道:“與她生前愛的人合葬!”


    “為何?”少女的薄唇微微顫動了兩下,話語明顯比之前正式了許多:“人都死了,葬在一起又有什麽用呢?”


    “兩個契合的靈魂,即便是身體消亡,沒有了棲息的地方,不也應該重合在一起嗎?”子衿喃喃道。


    “嗯。”少女微微低頭,沉吟道:“他們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片刻之後,少女抬起頭,凝視著子衿的眼眸,忽然問道:“那少俠以後會和自己相愛的人葬在一起嗎?”


    “但願吧!”子衿的臉色變得有些深沉,他頓了頓,還是道:“如果時間允許。”


    其實子衿的心裏是很矛盾的,特別是情感上,他是愛雅魚的,倘若真的要為了她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


    但是這種情感卻又是與生俱來的性格所致,他自己也折磨不透,他對雅魚的愛到底有幾分?或是淺如溪流,或是深入骨髓?


    平日裏,他不太習慣正視這個問題,倒也不是心虛,而是他心裏的那杆稱,不知應該如何平衡?


    少女沒有在說話,而是轉過了身,佯作無所謂的樣子。


    子衿把那青銅羅盤置於掌心,與眸子抬平,指尖凝於眉心,催出一縷亮芒,掐了一道口訣,憑空拋起那青銅羅盤。


    霎時,懸空的青銅羅盤發出刺目的紅光,飛速旋轉起來,篩出一道白光,那墓碑周圍幹涸的狗尾巴草微微顫動了兩下,動作整齊劃一。


    白光直入墓碑之上,無聲穿行而過,破碎,然後消散,如一縷煙火。


    子衿雙掌端平,緩緩壓下停於丹田,長長吐了一口氣,那突然黯淡下去的青銅羅盤,忽然變小縮進了他的懷裏。


    他凝視著墓碑,微微彎曲了一下腰身,然後轉身看了少女一眼,微笑道:“就此別過!”


    語落,沒等少女作答,他便頭也不回地朝著皇城走去。


    原地,少女愣了愣,還是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還沒說我到底是誰呢?”


    子衿並沒有理會,而是繼續朝前走去,少女冷哼了一聲,嘀咕道:“我可不是那個冷冰冰凶巴巴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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