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雙極淺極淡的眼眸,似是盛夏之夜那螢火蟲散發出的微弱光暈,亦似腦海中忽然一現的靈光,淺淡而又溫婉。


    亭子裏,燭火搖曳,一片寂靜。


    夢語殿下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是少女獨有的氣質,在人間,很是難得。


    高有狐有些出神,那深陷的眼窩裏,本就木訥的神色,忽然有些淪陷。


    眼前的殿下自稱是夢語。他苦苦找了十多年的師妹,鏡花水月山莊大小姐,不也叫夢語嗎?


    他忽然想起師母上官子魚,意外慘死的那個夜晚,作為師傅與師母唯一的女兒長孫夢語,也是在那個夜晚離奇失蹤。


    師傅長孫蜉蝣一怒之下,竟殺害了好幾名勸他節哀的弟子。打那以後,師傅有時候清醒如故,有時候又好像瘋了一般,總是一個人關在屋裏自言自語。


    至於師傅嘴裏念叨的究竟是些什麽?沒有人能聽清,隻是從他憂鬱黯淡無光的眼神裏,可以看出師傅對愛女的思念。


    僅有八歲的小師妹忽然失蹤,這在任何人的意識裏,皆是生死參半。可師傅始終偏向於前者,她覺得是他沒有照顧好她的娘親,她生氣離家出走了。


    於是做為莊主首徒的高有狐,便悄悄離開山莊,試圖幫師傅找回師妹。


    這十多年以來,高有狐幾乎踏遍了六界,卻連師妹的半個影子也沒看到過。他之所以停留在人界那麽久,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這裏師妹的氣息更重。


    三年前,高有狐第一次到人界,也是在這大周王朝的邦城裏,他偶然間聽聞煙花尋柳之地,有一花魁女子叫夢語。他便火急火燎地趕了過去。


    他第一次來人界,不知青樓的規矩,硬是要把那女子強行帶走,老鴇不讓還逼得高有狐大打出手。後來還是那青樓女子主動承認,自己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此事方才作罷。


    也就是打那時候起,高有狐從心裏認為,師妹就是來到了這裏。不過也是打那時候起,高有狐幾乎遊便了整個大周王朝,卻再也沒有聽到過“夢語”二字。


    直到剛才,殿下自詡為“夢語”,這兩字就像有魔力一般,徹底鎮住了他的心竅,讓他有些呼吸困難,心裏卻是又燃了起來。


    “嗯?”夢語殿下繡眉微挑,目光再次掠過高有狐的臉頰。


    一旁的子衿與雅魚也是看得一頭霧水,倆人從未見過高有狐如此這般走神。


    “哦!”


    高有狐這才回過神來,一臉歉意道:“殿下恕罪,我方才把殿下想象成了我的一個朋友,有點恍神了。”


    “哦?”夢語殿下眉頭微蹙,瞬間來了興致。便接著問道:“少俠的意思是說我長得像你的一個朋友。”


    “倒也不是。”高有狐正色道:“我那失蹤多年的師妹,竟撞了殿下的名諱。”


    “哦!”子衿突然道:“有狐大哥,原來你要找的那個人,也叫夢語啊!”


    “正是!”高有狐歎了一口氣,臉上又多了幾分憂鬱。


    聞言,夢語殿下的臉上雖有些掛不住,不過還是極力表現得很近人情的樣子。天底下與君主撞名諱,本就是一大禁忌。


    雅魚則是默然不語,她的眼神既不回避也不躲閃,一切皆是很自然的樣子。


    夢語殿下頓了頓,忽然問道:“請問這位少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士?”


    “哦!”高有狐似有些惶恐道:“在下高有狐,孟州人,打小就跟在師傅身邊。”


    這當然是高有狐現編的,他方才以為眼前這個少女就是師妹,不過後來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心想,此人能當上殿下,必定是正宗的皇族血統,又怎麽可能是師妹呢?


    不過眼神中倒是透露著幾分相似,隻不過是性格反差太大,因此高有狐便在心裏篤定,此人絕不是他要找的師妹。


    夢語殿下並沒有再接高有狐的話,而是忽然把目光移到了雅魚身上。雅魚注意到了她異樣的神色,可依舊是不卑不亢,連眼皮兒也不眨一下。


    夢語殿下的目光裏好似多了幾分嫉妒:“想必這位就是雅魚小姐吧?”她的語氣也是極為不善。


    “……”雅魚淡淡一笑,回敬道:“承蒙殿下惦記,雅魚倍感榮幸。”


    這“惦記”二字卻是妙極,既有尊重殿下的意思,又隱隱夾雜著巾幗不讓的氣勢。


    “嗬。”夢語殿下陪笑道:“早就聽說子衿少俠,找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呀!那細嫩的膚色,恐怕我大周所有的花魁也自歎不如吧!”


    聞聽此言,雅魚的臉色瞬間驟變。


    這話裏話外,言外之意就是在內涵她與那些風塵女子無異嘛。


    子衿也聽出了夢語殿下話裏有話,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衝突,慌忙道:“殿下見笑了,雅魚是我此生摯愛,我又豈是圖她的美貌呢?”


    此言一出,雅魚的臉上方才慢慢恢複了血色。她的心裏也是很欣慰的,子衿這簡簡單單兩句話,既回懟了夢語殿下的不當言辭,又體現了對自己的寵愛。


    這普天之下的女子,又有哪個不希望自己是歡喜男子,心裏的一朵花呢?


    不過令子衿不解的是,這夢語殿下為何要把自己往火坑裏推,處處挑撥他同雅魚的關係。還頗有幾分爭風吃醋的意思。


    要知道,自己與她隻不過是見過兩次麵而已呀!應該沒有這麽誇張吧?


    念至此,子衿隻覺得心裏一陣發毛。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絲縷縷,確實夠亂人心神的。


    一旁的高有狐則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他的心裏極其矛盾,甚至是糾結,可具體是糾結些什麽,連他自己也拿捏不準。


    高有狐此刻的心情就好比,一個放牛的孩童騎在牛背上,忽然頭頂飄過一朵白雲,看似是唾手可得,可伸手去卻又隻是捕風。


    子衿的話讓夢語殿下很是難堪,不過身為殿下的她,並沒有借題發揮,而是忽然看向子衿,強忍歡笑道:“子衿少俠,你的這兩位朋友也是來幫助我的嗎?”


    “正是。”子衿看向高有狐,言歸正傳道:“殿下,有狐大哥是我的結義兄長,修為遠在我之上,有他助陣,也會多出幾成勝算呀。”


    “嗯。”夢語殿下會心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麽感激之類的話,反而有幾分理所應當的意思。


    高有狐突然開口道:“殿下,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討論一下,明日的出兵計劃吧!大戰在即,其他的我們改日在論。”


    “嗯。”夢語殿下點了點頭,問道:“不知諸位有何看法?可有什麽禦敵良策?”


    高有狐道:“我想聽聽殿下的布置。”


    夢語殿下輕抿了一下嘴唇,逐一道:“砂魔豬兵有芙蓉園的暗侍牽製,問題不大。樓煩國那群豬瘟自有我大周銳士收拾。我擔心的是那幾個助陣叛軍的魔界妖人,畢竟我大周的將士都是肉體凡胎的人。”


    “這個殿下不必憂心。”高有狐底氣十足道:“魔界的妖人就交給我和子衿,殿下隻需領軍專心對付叛軍即可。”


    子衿突然道:“還有一股力量不容小覷。”


    “哦?”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子衿身上。


    子衿正色道:“那些跟隨商洛叛軍的邦城,俗話說外盜好防,家賊最難治。”


    “這倒是不足為慮。”夢語殿下道:“這些叛變邦城我早已暗中派人監視起來,一旦開戰,其餘誓死追隨的邦城就可以奉旨剿賊,滅了它們。”


    說這句話的時候,夢語殿下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凶光。好像恨不得現在就宰了這群狗腿子。


    “嗯。”子衿點了點頭如釋重負道:“既是如此,那就勝券在握了。”


    雅魚卻突然道:“你們還忽略了一股力量!”


    “還有誰?”夢語殿下看向了她,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雅魚也不賣關子,直言道:“寶雞水師。”


    “可惡。”夢語殿下吐了一口怒氣,破有幾分無奈道:“這寶雞水師現在被回春那老兒控製住了,他有令牌在手,可直接號令一部分水師南下震懾羌蠻,一部分開拔皇城,也是不小的威脅。”


    高有狐問道:“那殿下可還有抵禦之兵可用?”


    夢語殿下的臉上多了幾分陰沉,歎息道:“我大周就隻有商洛,寶雞這兩支水軍,現在都落入了賊人之手。”


    聞言,高有狐同子衿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憂慮。


    “都落入了賊人之手?”


    雅魚忽然冷笑道:“我看未必吧!”


    “哦?”三人的目光也同時集中到了雅魚身上,異口同聲道:“此話怎講?”


    雅魚頓了頓,然後看向夢語殿下,開口道:“殿下可放心把對付寶雞水師這件事交給我去辦?”


    “你?”夢語殿下詫異道:“你一個人如何對方得了,一支如此龐大的水師?”


    “對呀。”子衿趕忙帶著勸說的口吻道:“魚兒,這個節骨眼上,你可不許胡鬧啊!”


    雅魚卻沒有理會子衿的話,而是略帶賭氣的口吻道:“不管我用什麽辦法,我都保證牽製住寶雞水師,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調動水師,助你們一臂之力。”


    轉而,她目光輕挑,看向夢語殿下,問道:“殿下可敢博一把。”


    “有何不敢!”夢語殿下趾高氣揚道:“這天底下還沒有夢語不敢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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