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城的隆冬之夜格外刺骨,寒風自四麵八方湧來灌滿城裏每個角落,本就人煙稀少的街道,此刻更顯得陰冷死寂。


    子衿早已回到客棧房間,然而他卻沒有絲毫冷的意味,反是覺得身體似是架在火爐上烘烤一般,煩躁不安。


    他雙手抱著劍在屋裏來回踱著步,思維如潮水般湧來。


    他不在糾結於那殿小二的身份之謎,而是在思考下一步該當如何?


    在他原本的計劃裏,入了塗山城找到玄龜和贏魚封印其元靈後,立即趕往太雍城找尋巴蛇和蠱雕……他自認為這樣的計劃天衣無縫。


    然而那知白先生的一番話卻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找尋異獸這件事。


    如果解封扶風雲塘要以天下蒼生為獻祭,那麽他與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有何異?


    思緒浮動間,那燭台上的燭火竟無風自動輕顫了兩下。


    子衿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立時止住思維的進勢,轉身下意識地朝窗外望去。


    “你一定很迷茫那裝神弄鬼的說書先生究竟是誰罷?”


    子衿的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空靈的聲音,他轉過身時,說話的人已經站在他的麵前,距自己不過一拳的距離。


    那人正是之前一直追殺他的魔界護法素戎。


    她一身黑衣勁裝,卻沒有了昔日的殺氣,麵容看上去還多出一分慈祥。


    “是你?”


    子衿短暫的驚訝後旋即恢複理智,他淡聲道:“你走吧,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不想殺你。”


    子衿自是知道這魔頭的來曆,也知道與她不共戴天,然而他卻還是沒有半點要殺她的念頭。


    在他的記憶裏,眼前這個可恨的妖女像極了瓊花姐姐,因此他不由得又生出憐憫之心。


    麵對這樣的狂傲之言,素戎隻是冷笑一聲,然後道:“我知道你現在很強大,但倘若你要殺死我,我也不會皺皺眉頭,我來這隻是為了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秘密就在後山土地廟裏,夠膽你不妨去看看。”


    “多謝!”子衿冷冷道。


    素戎有些驚訝:“你不問我為何告訴你這些,你就不怕這是我設的圈套?”


    “不問。”子衿沒有絲毫的遲疑:“不管是不是圈套我都會去。”


    “為什麽?”素戎感到很意外。


    “不為什麽!!!”子衿淡然一笑,隨後便奪門而出。


    望著眼前這個變化極大的少年消失的背影,素戎始終感覺不可思議。


    不過她很快莫名的興奮起來,等了一年,終於來活了。


    ……


    ……


    子衿很快便來到後山土地廟。


    風雪裏,土地廟已經殘破不堪,似是一座廢墟,隻剩下一道腐朽的門框在冷風中搖搖欲墜。門框的世界裏漆黑一片,卻隱有火光冒出。


    子衿沒有絲毫的猶豫,舉著火把便進入土地廟之中,穿過庭院那段漆黑的小徑,來到殿門前,略微停頓片刻,然後單手推門而入。


    推開殿門的一刹那,一股濃煙撲麵而來,子衿撞入煙塵中,隱約看到土地神像已經坍塌,而神像之下有人生了一堆火。


    火堆旁坐著的人正是知白先生。


    與白日不同,此刻他懸著劍,麵容依舊冷峻。


    殿門被推開,寒風隨即大量湧進殿內,驚起一連串火星,很快照亮整間屋子。


    子衿手裏的火把焰苗撲向一邊,火光把知白先生的身影照得飄忽不定。


    知白先生似是早就知道他要來,臉色全無變化,甚至連頭也沒有轉過來,隻是輕輕挑了一下火堆,然後放下手裏的一根幹柴。


    僵持了片刻,還是知白先生開的口:“你膽子很大呀,這麽晚了還敢一個人來這兒!”


    子衿沒有說話,隻是冷眼旁觀像是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見沒有回應,知白先生皺了皺眉,自顧自道:“這麽冷,你站在那兒不累?就不怕把你凍成雕像?”他的視線始終盯著那跳躍的焰火,好像生怕一眨眼它就會熄滅。


    知白先生感覺到少年還是站在原地,不由得生出好奇之心,下意識地把視線移到他的身上,然後拍了一下身旁破舊的蒲墊,示意他過來坐下。


    子衿還是不為所動,眼神明顯黯淡了許多。


    知白先生冷笑出聲:“怎麽?怕我吃了你不成?”


    子衿終於搖了搖頭:“你不也是一個人在這兒嗎?”


    知白先生突然臉色一沉,打趣道:“這麽說這兒就隻有我們兩個人了?”


    子衿神色微驚:“我看不盡然吧!”


    見子衿仍然沒有過來的意思,知白先生突然冷聲道:“那莫非你來了還想走出去?”


    說話間,他已經站起了身,腰間懸著的劍也滑落到手裏。他深吸一口氣,攥緊拳頭,身軀繃緊,周身縈繞的煙塵四散開來。


    “往來走!”


    知白先生悍然出劍,漫天的煙塵被那刀鋒裏溢出的劍氣斬開一線,那劍氣就擦著子衿的耳邊呼嘯而過。


    麵對這樣的氣勢子衿卻是一動也不動,神色毫無變化。


    知白先生鬢角飛揚,儼然沒有了白日裏大儒的風範,青衫下的殺氣層層蕩開,似是扁舟駛過池塘激起陣陣漣漪,推得那些湧入大殿的寒風以及周遭縈繞的煙塵如碎裂的蛋殼,裂紋橫生。


    在怦然一聲脆響裏,煙塵裏滾落下一道碎裂的身影。


    子衿轉過身之際,知白先生已經閃到那身影前。


    他的長發迎風而動,修長的背影映入子衿的眼簾,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眼前這個青年好像似曾相識。


    來到殿門,知白先生一腳踩到被他一劍斬斷的身影上,那道身影隻剩下上半身還在蠕動,嘴角不斷有熱血湧出,透過火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麵部極其猙獰。


    子衿這才看清,那被知白先生一劍攔腰斬斷之人正是那妖女素戎。


    他的心底不禁微悸了一下,眼皮不住打著顫。


    知白先生長劍已經入鞘,重新懸在腰間。他的眼裏露出凶光:“暗中跟了我一年,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誰吧?……沒錯兒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隻剩下上半身的素戎咳著血顫聲道:“我還是太低估了你……沒想到你下手竟會如此狠辣。”


    知白先生冷笑出聲:“你以為這裏是滄海幽冥嗎?”


    “哈哈哈”素戎突然大笑道:“你以為逃出魑魅洞,就真的逍遙自在了?你別忘了腐屍丹的解藥,隻有我們歸墟大主有……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比我死得更慘。”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知白先生心一橫,提腳踏下,素戎的整個頭顱徹底被踩爛,淪為一堆碎肉。


    血腥味伴著寒風拂過子衿的麵頰,他不禁一陣發嘔。


    這個多次想置他於死地的妖女此刻就慘死在他麵前,然而他卻沒有半點快意。


    知白先生慢步走到殿門前,提起腳在棱坎上刮去靴底下的汙物,然後走到子衿麵前拍了拍他的肩。


    子衿愣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了過去坐下。


    知白先生添了些新柴,那將近要泯滅的焰火又突然扶搖而上,炸出一連串耀眼的火星,他們都可以清晰看清對方的麵容。


    知白先生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少年,看得有些入迷,忽然像想到了什麽。


    他總感覺這個少年長得像一個人,或者說眉宇之間透著幾分相似。


    “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子衿不解道。


    “哦”知白先生這才回過神來:“小兄弟,我看你長得像我一個故人,一時失神……”


    知白先生還欲往下說,子衿卻打斷了他:“我早就看出你不隻是一個普通的說書先生那麽簡單。”


    “好眼力。”知白先生附和道。


    子衿沒有再看他,隻是冷冷道:“你不該對她下那麽重的殺手,她雖為妖,可也是一條命,她暗中跟蹤你,也隻是奉命行事。”


    “是妖人就該殺,絕不能心慈手軟。”


    知白先生反駁道:“小兄弟,踏足江湖,你太仁慈是要吃大虧的,這些妖人把我囚禁在一個漆黑的洞裏十多年,若不是我對他們還有用,恐怕我比她還要死得慘。”


    他像是在講故事,又像是在揭自己的傷疤,隻是他口中的囚禁十多年,卻是那麽的輕描淡寫,好像是一覺醒來便跨越了那時間的緯度。


    “那麽你究竟是誰呢?”子衿問道。


    知白先生一臉嚴肅道:“這也正是我想問的。還有,你找上古異獸究竟是為何?”


    麵對這樣的問題,子衿顯然有些猶豫,在沒有確定對方身份時,他也不能貿然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嗯?”知白先生眼底放出了光,好像很迫切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子衿卻有意避開,話鋒一轉,又問道:“你真的知道玄龜和贏魚鎮壓在什麽地方?”


    知白先生同樣答非所問道:“你忘了白日裏我在酒樓給你的忠告?”


    子衿沒有再多言,起身便直接往殿外走去。很顯然他已經不指望從知白先生口中翹出答案。


    他走到那灘肉泥麵前時,還是忍不住捂住了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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