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帝帶著閆俊偉下來時,街邊已經圍滿了人,正在看戲。


    隻聽得圈內一道洪亮的男聲響起,“我撞了你?難道不是你故意走過來撞的我嗎?沈熙言,你又想找打?”


    “你打我?孟炎洲,今日你盡可以試試!知道衝撞朝廷官員是什麽罪嗎?輕則杖打八十,重則枷刑,來人啊,綁了他去京畿衙門!”沈熙言一喊,臉上的傷疤更加扭曲,看著十分駭人。


    孟炎洲冷笑,“朝廷官員?你?據我所知朝廷律令有言,身體有缺者不能為官,就憑你這幅尊榮,當的哪門子官?”


    “你!”沈熙言氣的臉色發青,辯駁道,“昔日太祖缺了半耳照樣稱帝,我如何不能為官?上,綁了他去衙門!”


    一眾家丁大聲應諾,上前將孟炎洲圍住。


    “不好,這群可不是普通的家丁,瞧那綿長的氣息和穩健的下盤,個個都是練家子,沈熙言這是故意下套要害孟炎洲!”閆俊偉沉聲道。


    周武帝雖然功夫不如閆俊偉,可也是自小習武到大,早就看出來了,臉色一冷便推開人群走了進去。


    “衝撞了朝廷官員?這罪名著實不小,需嚴肅對待,敢問閣下可有委任狀,可有官印?將這兩樣東西拿出來,這位兄台自會隨你們走,絕無二話!”他踱步到孟炎洲身邊,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據他所知,沈熙言要半月後才能正式上任,這些東西自然是沒有的。


    孟炎洲武藝不凡,如何看不出這些家丁的來路,立即配合的大聲喊道,“沈熙言,你若把委任狀和官印拿出來,大爺我今兒任你打殺!打死不論!若你拿不出來……”


    “若拿不出來,大周律有言,冒認朝廷官員輕則抄家流放,重則腰斬。”周武帝轉了轉手裏的白玉骨扇,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且,太祖缺半耳乃戰時受傷所致,閣下卻因一個女支子,閣下如何敢與太祖相提並論?都說良妃寵冠後宮,沈太師權傾朝野,沈家人欲與皇族比肩,難道想要一手遮天,亦或是改天換地不成?”


    來人的指控一項比一項嚴重,且還都戳到了點子上,明明一身溫和氣質,但對上對方漆黑的眸子,沈熙言就覺得遍體生寒。看見圍觀眾人審視懷疑的表情,想起父親耳提麵命要低調行事的囑咐,他咬牙,心中猶豫不決。孟炎洲差點害得他前途盡毀,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難道就這麽放過他了?


    就在這時,閆俊偉帶著一名身穿校尉官服的青年擠進來。青年二十出頭,長相十分俊朗,眉宇間透著一絲戾氣,他看向沈熙言,冷聲道,“沈熙言,衝撞朝廷官員,半月後你才有資格說這句話。今日你若沒完沒了,本官親自帶你去京畿衙門走一遭,去龍禁衛也可以。”


    “哼,我們走!”龍禁衛目前還未被沈家完全掌控,來人更是個硬茬,輕易招惹不得,沈熙言深深盯視幾人一眼,帶著家丁排開人群,狼狽退走。


    “這位兄台,多謝了!”孟炎洲對周武帝拱手,笑容爽朗,然後走向青年校尉,搭著他肩膀道,“華山,你怎麽來了?”


    “齊東磊派人給我送了信。”來人朝周武帝身邊的閆俊偉指去。


    “東磊,今兒怎麽不在溫柔鄉裏混,跑到外麵來了?多謝了啊!”孟炎洲走過去,捶了捶閆俊偉的肩膀,語氣頗為熱絡。同樣是京裏大名鼎鼎的紈絝,兩人自然有些交情。


    “也不能見天兒的黏在女人身上,多沒出息。”閆俊偉吊兒郎當的打開折扇,自以為風流瀟灑,其實那猥瑣的模樣看著實在糟心。圍觀的人群立馬散了,齊東磊的熱鬧他們早看膩了!


    “這是你朋友?”孟炎洲指著他身邊的周武帝,周武帝朝他溫和一笑。


    “嗯,從直隸來的,上京辦點事。”閆俊偉點頭。周武帝略一拱手,“在下韓海。”


    “在下孟炎洲,方才多謝了!”孟炎洲連忙回禮,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倨傲,分明是個性格豪爽的大男兒。


    因孟炎洲是個白身,平時又不務正業,隻知道瞎玩,這還是周武帝第一次見他。見了人才知道,這大舅子並不如市井傳言那般不堪。


    “在下王華山。”青年校尉也跟著拱手,肅然的表情此時已平和下來。


    “王華山?”周武帝臉上的微笑有些凝滯。這個名字雖然隻聽過一遍,卻被他牢牢的記在了心裏,這是桑榆在危難之中可以將家人全心托付的人,對方與桑榆的情分肯定非比尋常,他如何能夠不在意?


    “韓兄認得在下?”


    周武帝深邃的眼眸定定看過來,著實令王華山有些不自在。這人的目光極具威儀和穿透力,絕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不認得,依稀聽人提起過。”周武帝擺手,臉上的笑意有些淡。


    閆俊偉眸光微閃,熱情的邀請兩人一起上樓用餐。此時已到晌午,齊東磊和韓海又幫了大忙,孟炎洲和王華山沒有推拒,跟著上去了。


    走到門邊,周武帝落後兩步,拉住閆俊偉低聲詢問,“王華山什麽來曆?”


    果然問了!肯定是從德妃娘娘嘴裏聽說,心中生醋!閆俊偉暗笑,麻溜的匯報,“他父親原是孟國公的副將,他乃家中庶子,被嫡母欺壓,德妃娘娘幼時路過救了他,點了他做孟炎洲的長隨,後見他才華出眾,又說動了孟國公送他去軍中曆練。他能力不凡,如今已爬到龍禁衛校尉一職,在家中有了立足之地,對德妃娘娘自是感恩戴德。”


    “桑榆眼光不錯,沒有家族庇護,二十出頭便做了校尉,此人是個人才。”周武帝壓下酸意,實事求是的說道。


    “正是,他不肯投效沈太師,如今正受排擠。”見屋內二人看了過來,兩人匆匆結束話題,叫來店小二點單。


    因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孟炎洲上桌就連幹了三碗酒,麵色通紅通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你不必如此,那付小姐雖然容貌普通,但性情不錯,一定會是個好妻子。”王華山拿走他麵前的酒碗,開口勸解。


    “不錯,桑……你妹妹不會害你,那付小姐自有過人之處。”周武帝溫聲道。


    “你怎知這婚事是我妹妹看中的?”孟炎洲忽而抬眸,目露審視。


    “曾經聽東磊說過。”周武帝自然而然的接口,心中暗忖:警覺性不錯。


    “前一陣聽你提過一次,怎麽,忘記了?”閆俊偉笑眯眯的呷了一口酒,幫著上司圓謊。


    “我自然知道妹妹不會害我。妹妹叫我娶誰我就娶誰,這世間像我妹妹那樣長得漂亮,性格又好又聰明的女子實在太少,我若再挑剔下去,恐怕得打一輩子光棍兒。”孟炎洲搶過酒碗滿上,狠狠灌了一大口,臉上鬱色不減。


    周武帝聞言啟唇微笑。世間最好的女子自然是他的桑榆。


    “既知道,你便安生在府裏呆著,莫要出來惹事,夫人會擔心。”王華山皺眉說道。


    “是啊,今時不同往日,沈太師當道,你父親又……”閆俊偉也想勸解幾句,這可是皇上心目中正兒八經的國舅老爺,不巴結巴結不行。


    “來,喝酒!”王華山忽然站起,將一碗酒塞進閆俊偉手裏,打斷了他的話,而他身邊的周武帝已先行做了個禁言的手勢。桑榆曾經千交代萬囑咐,切莫讓孟炎洲知道孟國公的事,怕他衝動之下跑去邊關送死,這是桑榆的嫡親哥哥,他不能讓他有事。


    “我父親怎麽了?怎麽不讓東磊繼續說了?”孟炎洲推開王華山,一臉肅然,“我知道我父親失蹤了。這麽大的事,滿京裏都傳遍了,就算把我拘在家裏,我也有途徑知道。我雖然魯莽,卻不是傻子,我走了,我母親我妹妹怎麽辦?家裏有個文姨娘鬧騰母親,妹妹如今又失寵,我若出了事,她們也沒辦法活下去。特別是妹妹,宮裏踩低捧高,就是個吃人的地兒,我若不把孟家撐起來,妹妹就沒條活路了。當初也不知道父母親怎麽想的,偏要把妹妹送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如果嫁給華山,如今不知有多幸福!那皇帝佳麗三千,怎會是妹妹的良人?”


    “炎洲,你喝醉了!”王華山連忙伸手去拍他肩膀,用警惕的眼神看向閆俊偉和周武帝。


    “醉言不可當真,我什麽都沒聽見。”閆俊偉連忙擺手,偷眼去看周武帝的表情。喲,臉都青了,厚厚的易容粉都蓋不住!


    “別喝了,”周武帝眸色森冷的瞥王華山一眼,拂開孟炎洲麵前的酒碗,慎重開口,“這種話在我們麵前說說倒也無妨,對旁人說出去,豈不是害了你妹妹?令妹福澤深厚,必將得到世間最尊貴的一切。”


    這是變相的承諾?這幾個月德妃娘娘究竟是怎麽對待皇上的,弄得他用情如此之深?閆俊偉垂眸,心裏好奇的不行。


    最後一句話特意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落地有聲,帶著某種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王華山詫異的看了韓海一樣,眸子裏閃過一抹深思。他總覺得剛才從此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敵意,他有得罪過這號人嗎?且這人身上威儀甚重,身份絕不簡單。


    孟炎洲已從酒意中清醒過來,一臉尷尬的對周武帝拱手,“我這人說話有些不經大腦,多謝韓兄提醒,也多謝二位的包含。”


    “無事,既知道你妹妹在宮中不易,就不應該如此放縱自己,給她徒惹麻煩。你想撐起孟家,可有什麽想法?”周武帝沉聲問道。


    還沒相認,姐夫的款兒就擺起來了。看見周武帝威嚴的架勢,閆俊偉玩味的暗忖。


    “我想去軍中曆練,但父親出了事,我眼下離不得家門,隻能等日後再看。”孟炎洲正色,態度不知不覺間變得十分恭敬。


    “去軍中曆練?”周武帝沉吟,徐徐開口,“眼下是多事之秋,等朝堂安定了再說吧,屆時說不定有更好的去處。再者,你父親隻是失蹤,未必會有事。”


    “謝您吉言。”孟炎洲恭聲回話,絲毫沒察覺他已經被韓海的威儀所攝。不過簡單幾句話,卻令他感覺十分靠譜,十分安心,心中的憂慮也減輕不少,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


    飯罷,王華山去龍禁衛守職,孟炎洲在周武帝有意無意的引導下請兩人去府中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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