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府的省親折子被批準以後,庶一品以上的各大嬪妃母族紛紛遞了折子。頂點 23S.更新最快許是皇上心情甚好的緣故,竟是一一給予了恩準,後宮一時間有人雀躍,有人豔羨,還有人被刺激的野心勃發。爬到妃位就能享受榮歸故裏的殊榮,這是所有被鎖入深宮的女人的夢想。


    省親的時間由欽天監測算後定在了十一月二十四日,再過兩天就到。聽聞消息的妃子們還來不及高興就被皇上的第二道聖旨狠狠打了臉。皇上將親自陪同良妃回家省親,且各妃子本該卯時出宮,卻被告知需提前一個時辰出發,也就是寅時。眼下是隆冬時節,寅時天還未亮,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時候,不管是省親的妃子還是等候的家人,都將受到莫大的折磨。而良妃卻比所有妃子晚了兩個時辰出發,也就是辰時,正是太陽從東方升起,氣溫回暖的時候。欽天監有言,十一月二十四日辰時三刻,鳳凰於飛,大吉大利。


    占了最吉利的時辰,又有皇上親自陪同,消息一出,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良妃必定是繼後的不二人選。且在接旨的同時,良妃昏倒,隨即便傳出她懷孕一個半月的消息。皇上大喜,各種賞賜如流水般湧進鍾粹宮。


    各宮砸了多少瓷器暫且不提,孟桑榆卻對這些消息無動於衷,隻一心盼望著能夠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母親。早一點回去就能與家人多相聚一刻,什麽恩寵、殊榮在她眼裏都是浮雲。


    兩日很快就過,天色還黑著,省親的隊伍就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冰冷刺骨的寒風不時從轎攆的簾縫中刮進來,令人戰栗,嗬出口的氣息變成白蒙蒙的霧靄飄散在空中。馮嬤嬤起身將轎簾拉好,瞥見簾外高頭大馬上的護衛首領,僵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娘娘,是王校尉護送咱們回來的呢。”她一邊低語一邊替主子拉好蓋在膝頭上取暖的錦被。


    孟桑榆手裏捧著一個精致小巧的暖爐,聞言欣慰一笑。這個孩子長大了,出息了,她當初果然沒有看錯。


    “聽說他不肯投效沈太師,如今在禁龍衛裏很受排擠。他自己拎的清輕重,這樣很好。莫看沈家風光一時,卻都隻是水中花鏡中月,早晚有一天會破滅。他敢害我父親,我就敢戳穿他的陰謀把他拉下馬。咱們走著瞧。”孟桑榆用金絲甲套理順耳邊的鬢發,冷冷一笑。


    “娘娘,您要不要與王校尉私下見一麵,尋求他的幫助。京中若亂起來,刀劍無眼啊。”馮嬤嬤擔心的問道。


    “即便我不說,京中一亂,他首先想到的也是保護我。我相信他。”孟桑榆柔柔一笑,“偷龍轉鳳,穢亂後宮,這等天大的醜聞,他知道的越少對他越好。太後可不是善茬,穩定了京中局勢必定會來一場大清洗,保住皇家秘辛。嬤嬤,將你們送出宮以後,你們也要把這些醃臢事全部忘記,知道嗎”


    孟桑榆看向馮嬤嬤,眼神十分嚴厲。


    “奴婢知道了,娘娘,奴婢不想離開您。”馮嬤嬤哀求,繼而麵無人色,“那娘娘,您會不會也被太後”


    “太後這人心狠,可也最是心軟。我主動投效她,我背後的萬千孟家軍就是我的籌碼,看在我有利用價值的份兒上,她不會動我。再者,我的身世可與當年的太後如出一轍,還記得我初封德妃那天太後派人從千佛山送來的那扇水墨畫屏風嗎一座高嶺,半壁懸崖,崖上一棵巍然青鬆,太後這是在以畫喻人,讓我看明白自己的處境呢。我的存在激起了她當年的回憶,她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轍。由此可見,太後對我還是心存善意的。有了這一絲善意,我有把握讓她不舍得殺我,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陪伴太後常伴青燈而已,於別人而言孤苦難耐,於我而言卻求之不得。”孟桑榆喟歎,眼神中沒有彷徨無措,隻有一派淡然。曆經兩世,鬥了兩世,她早已經累了。


    “娘娘,奴婢也陪您常伴青燈吧,奴婢也老了,下半生就喜歡過這種清靜日子。”馮嬤嬤眼眶潮紅。


    “不必了,嬤嬤出宮後就去我母親身邊啊,替我好好照顧她。”孟桑榆閉眼,往後一靠,顯然是不想再多談。


    馮嬤嬤無法,暗自擦掉眼角的淚水,盯著桌上的鎏金銅爐發呆。


    不知不覺間,國公府已經到了,簾外一低沉男音響起,“國公府已到,請娘娘下轎。”


    孟桑榆睜眼,仔細將鬢發和衣襟都整理妥善,在馮嬤嬤的攙扶下緩緩步出轎攆。


    對上守候在轎邊的青年男子隱含激動的眼神,她愣了愣,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揚。兩人隻一個錯眼便擦身而過,快得讓人來不及去回味。


    男子看著少女一身華服,大氣雍容的步步踏上國公府鋪就的紅毯,接受府中眾人的跪拜,心情複雜難辨。悵然中,他仿佛感覺到有人在盯視此處,環首四顧卻沒有任何發現,不由皺緊了濃眉。國公府被他派來的侍衛裏三層外三層包圍的密不透風,不可能有人靠近。這樣一想,他便放下了心中疑慮,靜靜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朱紅的大門後。


    王華山不知道的是,這國公府何止有他派去的眾多侍衛,還有隱藏在暗中的無數暗衛。而周武帝和閆俊偉早已潛伏在國公府正廳的屋頂上,靠著夜色的掩護緊緊盯著步下轎攆的孟桑榆。


    夜色還沉,即便有無數燈籠的照耀,女子的麵容依然有些模糊難辨,但那一身絳紫色用金絲勾勒出孔雀花紋的一品朝服卻尤為打眼。女子款款下轎,周武帝的呼吸也隨著她的步伐逐漸變得沉重。他用力扣住掌心下的瓦礫,瓦礫發出哢嚓哢嚓的微響,幾欲破裂。


    “皇上,沉住氣,再過幾個時辰你就能光明正大的看見娘娘了。”閆俊偉低聲勸慰。


    周武帝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漆黑眼眸中暗藏著無數洶湧而至的劇烈情緒,但到底放鬆了下來。閆俊偉被他深淵一樣的目光鎮住,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等了半夜,吹了半夜的寒風,就為了看這一眼,皇上也不容易啊


    孟桑榆已經跨進大門,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正廳,接受家人叩拜。周武帝耳朵貼合在瓦礫上,仔細聆聽下麵的動靜。看不見人,聽一聽聲音也是好的。


    正廳裏,孟家眾人正一個一個的走到德妃娘娘麵前叩首。孟桑榆妝容極盡豔麗奢華,戴著金絲甲套的手往案幾上一搭,下顎微微抬起,那股懾人的貴氣便令人頭皮發麻。


    文姨娘領著一雙兒女,老老實實的跪在她腳邊,即便心中如何嫉恨也不能掩蓋他們對這位昔日孟家嫡女的懼怕。


    “母親快請起。”孟桑榆親自扶起孟母林氏,手一抬,也免了哥哥的跪拜,轉而不冷不熱的對文姨娘三人道,“你們起來吧。”


    屋頂上,聽見她清冽又婉轉的嗓音,周武帝的表情有一瞬間恍惚,繼而嘴角一勾,微笑起來。


    “謝娘娘。”眾人拜謝,而後起身落座。


    隨意聊了些家中瑣事,孟桑榆將眾人遣退,扶著孟母來到偏廳,準備密談一番。屋頂上的周武帝和閆俊偉也隨之轉移了陣地。


    “母親,父親失蹤的事不簡單。”孟桑榆直入主題,立即吸引了孟母的注意力。


    “你想想,玉龍城是什麽地方它前臨雅礱江,背靠龍盤山,地勢極其險要,想要從龍盤山後方繞過來進行奇襲而不被發覺,除非蠻軍有通天的本事。”孟桑榆頓了頓,見孟母點頭,這才繼續往下說。


    屋頂上的閆俊偉已被她的言論吸引,也學著周武帝那樣耳朵貼合在瓦礫上,靜靜聆聽她的分析。


    “蠻軍沒有通天的本事,可他們有通敵的本事。沒有內鬼接應,他們如何能夠安然繞過那麽多崗哨直取我方儲糧大營玉龍城隸屬於甘肅提督的管轄範圍,這件事與謝正豪脫不了關係。父親剛失蹤皇上便授予他大將軍職,領帥印出擊蠻人皇廷,這裏麵恐怕還有更大的陰謀。若謝正豪真的與蠻軍互通有無,他極有可能佯裝戰敗,趁亂除去父親在軍中的勢力,謀奪軍權。”


    孟桑榆低聲說完,孟母便倒抽了一口涼氣。屋頂上的閆俊偉早已是滿臉的驚詫。好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被鎖在深宮,僅憑幾個疑點就能將事情看得這麽透徹,難怪能讓皇上如此癡迷。


    周武帝微眯雙眼,隻專心聆聽這久違的清冽嗓音。


    “那我們怎麽辦”孟母失聲驚問。


    “母親別急。你即刻修書給孟亮叔叔,務必在開戰前夕將信送到他手上,叫他想辦法殺掉謝正豪,奪取帥印。孟亮叔叔想必也有懷疑,但他肯定會有顧慮,您的信交到他手裏正好打消他的顧慮。雖然父親失蹤,軍心大為動搖,但此一役絕不會輸,蠻軍已是強弩之末,還能守著皇廷憑的就是一口氣,眼下隆冬臘月、缺衣少糧,這口氣過了,饑寒交迫之下他們不戰自敗。滅了蠻人皇廷,立下不世功勳,誰還管謝正豪是如何死的隨意推到蠻人頭上也就是了。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失敗者的下場隻能被人忘記。”孟桑榆拍撫著孟母的手背,從容淡定的聲音極具安撫力,說出的話更加令人振奮。父親出事了,孟家還有孟家軍萬千兒郎,還有叔叔伯伯,孟家不會倒


    屋頂上,閆俊偉早已目瞪口呆。好一個胸襟偉闊,眼界不凡的女子,作為深閨婦人,她的想法竟與皇上不謀而合,當真是不簡單啊孟國公這一雙兒女教的好一邊喟歎一邊朝皇上看去,他豎起了大拇指。


    周武帝睨他一眼,臉上看似平靜,但眼底蘊涵著化不開的笑意,心裏冒出一句令他倍感愉悅的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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