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到婆婆的草屋的時候,天已經中午了,推門而入,此時婆婆依舊在那案幾上寫寫畫畫,忙碌著她的理論體係。看到我,婆婆驚訝的放下手中的木炭筆。


    “李雪遙?你不是消失了嗎?你也進入了時間裂縫了嗎?怎麽一點都沒變老?”


    婆婆疑惑的問我。木刻的臉上仿佛經曆了無數次雨水的衝刷。奕奕的神采卻讓我感覺一點都沒有變老。隻是她身上被時間洗刷過後的痕跡比以前更加明顯。


    婆婆做了一桌子的食物,我邊吃邊喝著生石花茶邊聽她描述這裏的變化。她卻絲毫沒有提及我的那兩個玩伴。但我知道這裏過去了近五十年。早已經是物是人非。當婆婆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甚感疑惑。婆婆告訴我她找到了一個可以避開時間多方圓運行軌道的方法,雖然能夠延緩自己的衰老,到最終還是會進入另一個緯度空間,也就是所謂的死亡。但是她一直沒能找到穿過時間軌道的方法,所以無法隨心所欲的進入別的緯度空間,也不知道她能否在有生之年完成這個事情,但是她會竭盡所能的去做,如果至死都無法完成她希望我能接著她的工作繼續做下去。我欣然應允。


    當我拿出我的那個吊墜給她看的時候,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隕石做的。我趕忙把它用布包起來,放在一邊。因為我經曆過科學的教育,我也知道很多隕石是有輻射的。這讓我想起了她躺在床上的場景,我更加斷定這個吊墜是有輻射的,而且輻射的強度很大。


    我再次問起婆婆那個人是誰的時候,婆婆依舊同上次一樣,跟我說她是我在某個緯度空間裏一個耿耿於懷的人,由於刻骨銘心,儲存她的記憶能量節點很高。時間是一個多方圓,沿著固定的軌道在運行,會有重疊的地方。能量節點高的記憶,其碎片的能量節點也相對較高,因此在時間運行過程中會被有限的釋放出來,因此,我會經常在現實與夢境交替的時候看見她,感受到她。


    我更加疑惑的是為什麽夢境中傳遞的東西,我在醒來之後也能獲得。婆婆笑容可掬的告訴我,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所有東西的組成基礎並不是什麽原子分子之類的,而是能量節點。人熟睡是大腦以及全身的器官在休息的過程,而夢境其實是兩個不同的緯度空間在時間運行過程中重疊時的場景,你能看到,感受到,卻觸摸不到。但是夢境不一定是真實的,因為夢境是兩個場景裏的記憶碎片隨意重組出現的,所以拚接的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你看到的她以及關於她的那些東西一定是真實的,因為你不止一次夢見她,看見熟悉的場景。如果兩個緯度空間的記憶碎片隨意重組的過程中拚接的場景,如果拚接有錯誤,你就不感覺熟悉。熟悉說明拚接的確實是你經曆過的。


    夢境中的物品是真實的還是拚接錯誤,那就看你熟不熟悉這個物品了。如果是真實存在,那就看這兩個緯度空間哪個能量比較大,物品會落向能量較大的緯度空間,因為那個緯度空間在重疊過程中會有能量剩餘。物品會落向能量較大的一方,現實的一方在重疊過程中能量一定大夢境的一方,所以你會獲得那個物品。這個我沒辦法證明,但我經曆過的都是這樣。


    我想婆婆要是生活在我的緯度空間裏,那她一定不輸霍金,全靠想像,想像出來的理論著實能夠解釋一些東西,確實能夠為一些事情提供科學的理論依據。對於婆婆的這些理論我打算全部記下來,以便以後接替她工作的時候有些知識儲備。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那個黑色吊墜,感覺熟悉又感覺陌生。我把它包起來以減少輻射的傷害。然後放在背包的最裏層。


    我的草屋已經大半坍塌,支撐草屋的石台與土基上麵布滿青苔,在我的思維之中隻是緊緊過了十幾天,卻恍如隔世。我不免生出些傷感,有種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惆悵。我收拾好院落,在未坍塌的側房裏整理出歇腳之地。


    當我放下行李休息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草屋裏的油燈搖搖晃晃,我躺在生滿黴的木板上,眼睛盯著屋頂。我真的不敢相信這裏已經過了近五十年,那樣的話豐收還在嗎?草花真的墜崖了嗎?我忽然很懷念與他們在一起的日子,簡單開心,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鬥角,一切都是那樣的簡單與快樂。


    這裏的天氣還同我上次來時一樣,娃娃的臉一般,磅礴大雨與朗朗晴空不時的交替著。我沿著洛河繼續往北走,在村子南頭往西行。草花的家已經變成了一個羊圈,周圍木樁圍成一個圓形,裏麵養著二十多隻羊。原來的草屋已經不見了,就連斷壁殘垣都沒有留下,幹幹淨淨的消失在了時間裏。


    我走到村子最西邊的時候,碰見了一個垂暮老人,他脖子上帶著我送給草花的玻璃吊墜,看到我,他丟掉手裏的鞭子,浸慢歲月的臉不斷的抽動著。


    “雪遙哥?你怎麽還是青年模樣?”


    我此刻才反應過來,他是豐收,近五十年的歲月已經把那個滿臉笑容的少年變成了行將就木的老人。我感覺好難過,這個我曾經的玩伴,因為時間軌道不是正圓而造成的兩個緯度空間的時間差,我們相仿的年齡一下拉到了近五十年的差距。那樣我們還能繼續一塊玩嗎?他還能像我這般精力旺盛一起到處逛嗎?他突然比我多經曆了幾十年,還能有同我一樣的心態嗎?代溝一定會有的。


    豐收滔滔不絕的說了好多,我安靜的聽著,東天邊的太陽也漸次爬上了頭頂。草花因為找我真的摔下了山崖,死在了碎石上麵,是在我消失後的第三個年頭,我想跟他解釋其實我隻離開了十幾天,可又不知道怎樣的解釋他才能夠聽懂與明白。草花留下了一整箱的玉雕物件,每個物件都是我的樣子,有我笑的模樣,有我難過的臉龐,總之我的每個神情都被她留在了玉雕之上。原來我也是讓她刻骨銘心的人,不然她也不會在那個貼滿海報的街道拿著我的畫像問路人認識與否。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豐收解釋我不是修煉成功的仙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婆婆也沒有不死之身。婆婆會死的,隻是他看不見了。


    我去豐收家吃中飯的時候,他拿出一個玻璃杯子,問我還記得嗎?我當然記得。那是我一個月前送給他的,當然他認為是幾十年前送給他的。


    他告訴我有人拿三頭牛二十幾隻羊跟他換他都沒換,他想把這個絕世珍品世代傳承下去。我滿是疑惑的問他我走前不是造了好多這種物件嗎。他告訴我大多都碎了,現在完整的就剩他手裏這一件了。


    午後,豐收找人重新幫我修理了草屋,重新給我布置了院落。完工後他坐在院子裏的木樁上環顧四周,然後半仰著頭,任由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我知道他是在懷念我們幾個在一起的日子,人老了就很容易懷舊,曆曆在目的往事會讓他經曆過歲月變得堅硬的心重新柔軟起來,時而平靜時而波瀾壯闊的滋味衝撞著他飽經滄桑歲月的心。


    豐收轉頭看看身後的我,然後閉上眼睛。溝壑遍布的臉也難以掩蓋住他的憂傷。他拿起項間的玻璃吊墜仔細看著,我知道他想草花了,此刻,我輕輕地坐在他身邊,我也想念草花了,想念我們一起去海邊,想念我們在竹林裏談天說地。


    看著豐收蹣跚而去的背影,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後悔抑或是感傷。我不知道當我回到自己的緯度空間的時候,這裏經曆了怎樣的變遷,草花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完成這些雕刻的,豐收又是懷著怎麽的心情生活的。


    再次回到這個緯度空間以後,我沒有再做玻璃物件,也沒有再去海邊,我也害怕懷念,害怕時過境遷的傷感。每天我都會去婆婆那裏,了解她的理論體係。每個黃昏豐收也都會來我這裏坐坐,每次來他都不說話,隻是安靜的披著暮色坐在那裏。不過每次來他都給我帶來一件草花雕刻的玉雕,我看著玉雕上的自己,無語凝噎。我甚至能想到草花雕刻我時的樣子,她在哪裏落刀,在哪裏會心一笑,然而又在哪裏滿眼淚水。


    在一個月光無比明亮的夜晚,豐收走了,去了別的緯度空間。臨走前他托人給我送來一個木盒,裏麵有幾十件草花雕的玉雕,還有我送給草花的那個玻璃吊墜。那一夜我沒有睡,我感覺到了孤獨,在這裏我最好的兩個玩伴都走了,對於我來說隻隔了十幾天,對於他們卻隔了近五十年。在這裏我沒了朋友,我想如果某天婆婆也走了,我真的徹底孤單了,這裏對於我來說就完全是陌生的了。


    窗透初曉,日照院落,今天我打算不去婆婆那了,去海邊看看。我背起背包,沿著山路朝西走去。中午過後,我到達了海邊,鹽池還在,海邊依舊有一排草棚,然而草花跟豐收蓋的那個看海的草棚不見了,隻剩下幾根腐朽的木頭。


    海麵上依舊有許多不知名的鳥在翻飛鳴叫。我提著鞋踩在軟軟的沙灘上,形單影隻,沒有了草花與豐收的陪伴。整個海灘就我一個人,但我並不害怕。我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這裏我不僅不害怕反而倒覺得自在不少。


    在海邊有一條向東的路,與我來海邊的路向平行,聽豐收說過草花就是沿著這條路去尋我,然後墜崖而亡。我沿著草花尋我的路前行,我不知道是不是走過她走過的路,就能感受到她當時的心情。翻過兩個山頭,穿過一片鬆樹林,這條山間小道便歪歪斜斜的伸向另一個山頭。


    我在一個山崖下停下,按照豐收的描述這裏就是草花墜崖的地方,然而這裏除了碎石和幾棵杉樹,別無其他。草花墜崖的痕跡已經被歲月風化到無影無蹤。


    晚上這裏特別冷,我依靠在山壁上緊緊抱著自己。聽著北風撞擊杉樹的聲音,我突然能感受到草花尋我時的心情,著急而又憂傷,急切然而也夾雜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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