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雲軒哭了。


    在菜場裏,他很沒骨氣地哭了。


    朱阿大摟著他問他是不是不想上學,他一邊搖頭一邊哭,顧不得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後來還是薑月秀將他抱了回來才讓他止住哭聲。


    不過,也是這麽一場大哭,讓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現在的生活了,這輩子,他會為了家人,為了自己,好好地活著!


    緩了口氣,朱雲軒就擠到了朱阿大身邊,看著他吃飯。


    朱雲軒的爸爸飯盒裏有三樣新鮮蔬菜,朱阿大的碗裏卻隻有好幾塊紅燒肉,然後澆了一些鹹菜湯。


    不管是爺爺還是奶奶,吃菜都重油重鹽,飯量又大,這樣下去,怪不得爺爺會又是高血壓又是糖尿病的……


    朱雲軒倒是很想賴在鎮上不回去,可是薑月秀可不放心把他交給兩個大男人,所以多逗留了一會兒,收好了飯盒,朱雲軒就跟著薑月秀回家了。


    大夏天的,下午日頭很毒,偏偏這時候又沒有空調什麽的,朱雲軒也沒什麽地方好去,就留在屋子裏,想找點東西打發時間。


    可是如今整個朱家,除了鄉下有個紅白喜事包紅包白包用的一張大紅紙以外,根本連紙都找不出一張來,更別說書本什麽的了。


    倒是那張紅紙……朱雲軒看著跳完皮筋回來,一臉心滿意足,然後找了一張紅紙,在用口水舔濕了自己的嘴唇,然後照著那張紅紙一抿嘴,讓嘴唇染上紅色的臭美的堂姐,朱雲軒沉默了。


    在他印象裏,這個堂姐雖然比他隻大了幾天,可是因為生活艱辛的緣故一直都是比他成熟穩重的,可是現在,這小屁孩給他當女兒還差不多!


    不過,這種紅紙,確實很容易掉色……朱雲軒翻來覆去看了看,他們這裏很多事情都要用上紅包,要是辦白事就用反麵包起來——反麵是白色的。


    朱秋月可不知道朱雲軒的想法,她拿了個鏡子照來照去的看,又問:“電視裏她們一抿,就染得又紅又好看,我染出來的怎麽隻有中間有?”


    因為人家擦的是口紅。朱雲軒沒說話,然後很快,這紅紙就被薑月秀收起來了:“你們要玩別拿這個玩,要不然秋月再去縫個荷包?”


    朱秋月高高興興地去了,朱雲軒則開始看母親幹的夥計。


    現在,很多人都會扯幾尺布讓母親做衣服,可是再過十幾年,除了一些老人就不會找人做衣服了,她的母親也隻好再去工廠上班,而附近所有的工廠,都是三班倒的……


    這輩子,他絕不希望年紀已經不小的母親再晚上十二點爬起來去上班!


    “媽,你怎麽所有的衣服一個式樣啊?”朱雲軒看了看幾件成衣,都是最普通的款式……他媽如果能換幾個款式來做衣服,估計會好賣很多。


    “衣服都是這樣做的,還能怎麽樣?”薑月秀笑了笑,還是她脾氣好,才跟兒子這麽說,要是是哪個脾氣差點的女人,恐怕一拳頭就敲到朱雲軒頭上去了!


    朱雲軒無奈,看著母親把兩塊布料一縫合就弄成了一件寬大的衣服,模樣實在難看,唯一的好處也許是涼快?


    如果她的母親可以做點樣式好看的衣服……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朱雲軒他確實很會穿衣服,本身也能把衣服穿得好看,可是那些款式什麽的他還真弄不出來。


    不過,都已經重來一次了,就算他不記得彩票中獎號碼也不知道哪個股票能一路上漲,可是他至少知道在幾年後他們這裏會成為全國最大的羊毛衫的生產基地,附近還會建起來一個很大的批發市場,市場剛建起來的時候,一個店麵賣五千,可是到了十多年後,一個店麵一年的租金……他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不過十萬總是要的。


    到時候隻要湊錢去買兩個店麵,以後他媽就不用日班淺夜班深夜班三班倒,生活作息紊亂然後一個月掙一千多塊錢了!


    至於自己……朱雲軒一點也不想浪費重生的機會,上輩子他沒好好上學,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這輩子,總要努力一把,看看能走到哪一步!


    曾經的他,從來都不耐煩做作業,常常抄別人的,可是再經曆過大學最後兩年的艱苦以後,他相信自己再也不會為了打遊戲而不做作業了,這輩子,總能有所成就的吧?


    當然,現在他才六歲,他家就算比較寬裕家裏估計也沒幾個錢,在什麽都沒有的情況下,他自然也什麽都做不了。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消磨掉了,薑月秀去門前的地裏摘菜準備做晚飯,他就去了爺爺奶奶的屋裏——他爺爺已經賣完肉回來了!


    “死鬼,你今天吃到了幾塊肉?”朱雲軒一進門,就聽到了他奶奶的問話。


    “四塊!”朱阿大沒好氣地開口。


    “我就是放了四塊,這麽說沒人偷吃。”王鳳兒點了點頭。


    本來想進去的的朱雲軒,聽著自己的奶奶在那裏埋怨大伯母把堂姐扔給她帶,埋怨自己的母親整天窩在家裏地裏的雜草都那麽多了也不知道要去拔……隻好又退了回來。


    朱秋月今天一天大部分時間都跟他在一起,什麽時候是他奶奶帶的了?不過,他奶奶這樣的事情做過不少,當初之所以大家會分開吃飯,就是因為他奶奶誣陷他大伯母偷吃好菜,說他大伯母把酒藏好了不給她吃,甚至於還說他大伯母偷了他爺爺的一條褲子……


    那時候他年紀小不記事,這些事情,還是後來他媽跟他說起的。


    朱雲軒對大伯母印象不深,不過,這個總是很忙碌的女人,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去偷他爺爺的褲子。


    朱雲軒的爺爺回來了,沒多久,他爸也就回來了。


    朱成才的手上滿是油汙,黑漆漆的,用了不少洗衣粉也沒洗幹淨,當然,他估計也沒指望能洗幹淨。


    “軒軒,今天乖不乖?”朱成才一邊洗手,一邊笑著問朱雲軒一些簡單的問題,朱雲軒乖乖地答了,然後還主動幫他爸拿來了拖鞋讓朱成才洗腳。


    晚上吃的是炒茄子、黃瓜炒雞蛋還有冬瓜湯,以前的朱雲軒最討厭吃冬瓜,這次卻吃的津津有味的,又讓薑月秀讚歎了一回。


    不過,雖然今天一天朱雲軒的表現有些怪怪的,薑月秀也沒當回事,小孩子,不就是這麽奇奇怪怪的嗎?


    朱家人快快樂樂地一起吃飯,在離文德鎮四十公裏遠的省城裏,李銳在呆愣了一天以後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李躍。


    早上醒來,看到那個又熟悉又陌生的房間,他就愣住了。


    他在這間屋子裏,一直住到了十一歲,十一歲那年,他因為跟堂妹打架然後被父親訓斥並打了一頓而離家出走,就是那次,他遇到了朱雲軒,也是那次,讓他母親和他父親大吵了一架,然後他就搬家了,十一歲以前他奶奶拿著他母親給的巨額生活費照顧他卻一直讓他被堂哥堂妹等人欺負,十一歲以後,他媽給他重新買了房子請了個保姆,卻讓他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


    李銳找出了衣服來穿上,她的母親很有錢,所以從來不會少了他的零花錢,衣服自然也全是好料子的。才穿好衣服,李銳就聽到房門被打開了,他的奶奶探出頭來:“吃早飯了!吃早飯了!”口氣差的很。


    明明在麵對李銳的時候口氣很差,李銳的奶奶在對隻比李銳小一歲的堂妹李佳歡說話的時候,卻是溫聲細語的。


    這樣的差別待遇,是李銳從小就習慣了的,說來說去,還是他的爺爺奶奶對他的母親不滿,偏偏他們再不滿也不敢去說他的母親,所以,自然就在對待他的態度上帶出來了。


    她的母親什麽都好,出身好人漂亮還有錢,偏偏比他父親大了六歲還異常強勢,而且,之前就有過一次婚姻一個孩子。


    對他的爺爺奶奶來說,他們全家省吃儉用供著他父親出來上了大學,他父親是他們眼裏最完美的一個人,而這麽完美的一個人,怎麽可以娶這麽一個妻子?所以,他們忽略了他們所有人都在他母親名下的工廠裏上班,拿著她母親給的巨額生活費過日子的現實,在他母親不在的日子裏,沒少欺負他蒙騙他。


    曾經六歲的他,會是什麽樣的感覺?那個時候,他以為他是媽媽不要的孩子,因為很久才能見一次忙碌的母親,而任憑他再怎麽哭喊,該走的時候,母親也會毫不猶豫地走掉。而他的父親呢?對他父親來說,父母和兩個哥哥千辛萬苦,甚至於耽擱了婚姻大事才把他送去讀了大學,他對他們自然是愧疚的,於是,常常對自己兩個哥哥的孩子比對自己的孩子還好。


    現在,他真的是重生了?因為那場車禍?朱雲軒又怎麽樣了?


    李銳沉默著跟著自己的奶奶進了客廳,中間的八仙桌上,已經擺上了粥和幾樣小菜。


    李銳的媽媽在結婚後,就在省城裏找人安排了三套房子,給了自己的大伯二伯一人一套,最後一套算是他們一家的住處,三套房子分別是二層三層和四層,李銳和自己的父親就住在二層。


    不過,雖說這一層是他們一家的住處,但因為他的父母常常不在家,常住的倒是隻有他的爺爺奶奶和他三個人,另外,他的堂哥和堂姐也是他爺爺奶奶照管著的,自然也常常呆在這裏。


    於是,明明是他的玩具他的家,卻好像全都成了別人的!


    粥、荷包蛋、油條、鹹鴨蛋還有皮蛋。


    幾個煎好的荷包蛋,模樣最差有點焦了的那個就被放在了他的麵前。


    上輩子,直到十一歲以後,他才慢慢知道,原來自己並不是寄人籬下生活著的,相反,他的大伯二伯都早早地輟學,要不是他的母親,他們估計還在鄉下種地……


    爺爺奶奶並沒有虧待他,但明顯地漠視他,大伯二伯因為對他父母的複雜情緒也不親近他,父母又常年不在身邊……李銳還記得,小時候每次過年,母親帶著他去外公家的時候的情況,跟膽小畏縮的他相比,他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就是王子一樣的存在,而在哥哥的相稱下,他跟那個家也愈發顯得格格不入。也是,一個是在北京城都能橫著走的公子哥,一個是一直被家人忽視的普通孩子,又怎麽能放在一起比?


    而且,他爺爺奶奶對他母親這個媳婦不滿,他的外公外婆,自然也是對他父親不滿的。


    他的父親,跟長大了的他很像,有才有貌,英俊瀟灑,但並沒有可以當上位者的氣度……據說,他的母親在第一次婚姻失敗以後選擇他的父親,就是抱著養個小白臉的打算的。


    當然,這個小白臉在那個年代能考上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學,並不是沒有才學的,可是他父親有才華又如何?後世大學生為小學畢業的人打工的情況還少見嗎?他父親在他的記憶裏幾次創業,幾乎每次都是大敗而回的。


    吃了早飯,爺爺帶著堂哥去遊泳了,奶奶帶著堂妹一塊兒買菜去了,大門一關,留在家裏的人就隻剩下李銳一個。


    在兒時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裏,他常常都是一個人呆在家裏的,那時候,他會害怕,會哭喊,但現在,幼小的身子裏裝了一個成熟的靈魂的他,卻已經習慣一個人呆著了!


    1993年8月2日。


    李銳看著那張日曆,一時間感慨萬千。


    十一歲開始獨自生活,那時候父母會按時給錢,但幾乎不會幹涉他的生活,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沉迷於小說之中。


    明明知道哪些隻是yy,明明知道哪些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會看,看了以後,有時候也會忍不住的想——自己重生了要幹嘛?


    他重生了想幹嘛?他什麽也不想,隻希望自己能擺脫這個家。


    1993年……他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有一個最好的可以讓自己展翅飛翔的平台,如果,他也能成為一個強者,是不是就沒人能逼迫他了?


    也許這麽一來,他可以去學自己想學的專業,可以完全不用懼怕自己親人的幹涉,也可以,和朱雲軒在一起……


    可是,自己能嗎?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拳頭,李銳突然很想見見朱雲軒,非常非常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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