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宇先生:


    多謝您給我提供了關於您的創作的第一手資料,而且將您即將麵世的煌煌大集——《寧宇詩選》的清樣交與了我,使我有幸先睹為快。多年來我總在尋尋覓覓,希望能找到一個創作軌跡綿長至今依然活躍、發展進程清晰尚在不懈探索、雖有自己的鮮明個性卻又足可以個體之活動折射出一代群體之特性的詩人,借以觀照一下我們這塊土地上近半個世紀來的詩歌創作。讀了您這部一萬餘行的《寧宇詩選》後,我知道我覓到了。


    我向來以為,詩是文學花圃裏的兒童樂園。並非鄙薄,而是感到唯有在那片領域上,率真的憎喜和無忌的童言方可有多一些的存在的合法。人們要求詩人真誠,未必非要老到不可;要求詩不偽飾不做作,抒寫的是即便不完善卻仍不失真切的對生活和生命的體驗;讀詩的人希望目為之熱、心為之動,並不指望麵前的分行文字是一部誨人不倦的理論教科書。我以為或許正因為此,詩人大多年輕,抑或說文人大多在年輕時就寫詩,而讀詩愛詩的也大多為年輕人。例外自然也有,您是其中的二個。您固守在這片樂園內竟長達近四十年。四十年裏您的詩作以千計。您雖兼涉散文和理論,但無論是過了不惑期還是已跨入了知天命之門,您都詩心不老詩興不減,為尋覓那詩情詩意,足跡延向西藏高原絲綢之路阿裏山日月潭,將那莽原歧路高山深潭連同您心與它們的呼應——化成了您明麗深情的詩句。您的詩不管是早年的《黎明》還是近期的《大上海變奏曲》,都活潑潑地勃動著一顆對大幹世界有著敏銳的感受、對旖旎的生活一往情深、對古老的曆史和莫測的未來充滿了探究之好奇的年青的心。即便是那首具有了史詩的內蘊和氣魄的二千餘行長詩《水舞》,雖然已相當充沛地表現出了您積多年之思考方得以有之的對曆史、社會以及生活的深沉領悟,顯示出了您已進入了人生的睿智階段,讀之幾可聞黃鍾大呂之聲。但是,詩中對瞬息多變氣象萬千的大海的傾心禮讚,對乘風破浪率隊遠航的鄭和的熱情謳歌,對透過了曆史表象尋求現實生活之教義的不懈努力,還有那貫串於全詩回蕩在二千餘詩句間的一股激越之氣,竟也一樣地透射出了通常隻屬於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的活力、勇氣和才情。


    寧宇先生,您的詩作,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獨特的個性。您是一個直麵人生的詩人。人生有美有善有歡有愛時您為之引吭高歌,您奏著《海琴》,唱了《雲曲》,願作《唱歌的石頭》;人生有醜有惡有苦有難時您不回避,盡管這本集子裏有兩輯詩取了極為空靈飄逸的題名-《竹夢》、《心弦》,但我恰恰在這兩個編組內讀到了您以國家和民族的榮枯絕續為己任的《倒下的黃山鬆》和《口碑》!您從不膨脹自我,把自我誇張為整個世界,然後把一己的哼哼唧唧抑或歇斯底裏當作了全人類的共鳴;您也從未想拔了自己的頭發飛翔進想象中的象牙塔,並由此睨視藐視了同行而以精品商廈的經理自詡。您四十年來縱然也曾難免受到這風那潮的衝擊幹擾——這在您的有些作品中留下了陰影,但是,您始終以您的心真誠地追蹤著詩神繆斯,繆斯由此也便未忍虧待您,而已令您日漸接近了她——您這部以創作日期之先後為編排體例的選集,愈往後愈銜接詩的本體,便是明證。說到此,我又不能不對您在編選這本自選集中顯現出來的誠實無欺表示敬佩。您不但直麵世事人生,也一樣直麵自己。您盡管明知那些寫於五六十年代的作品,於您早已成了曆史,您在最近十年裏的對詩藝的領悟和詩風的變化,已經使您的創作展示出了一種嶄新的麵貌,但您還是坦誠地把以往走過的足跡拓製了下來,並不希冀以自家的校勘塗抹去自身曾經有過的稚嫩。


    萬餘行的個人詩集,由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在當前這曾出現過豪門盛宴以萬金計、教授出書須擺地攤之怪景觀的日子裏,也可稱之為一件大事業了。我衷心地慶賀您。


    王曉玉


    199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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