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李竇二人第一次聊起這個話題。


    早在閻羅剛隕的時候,李謹行便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不確定殺死風揚的後果是什麽,若是破解危局那還好說,但就怕事與願違。


    聽上去很合理,但竇曉童既然二度發問,隻有一個解釋。


    他不相信李謹行的說辭,不管它看上去再怎麽合理。


    李謹行苦笑道:“你有沒有可能相信那麽一點?”


    竇曉童搖了搖頭,“瞻前顧後,思慮太多,那是我的思考方式。你和我不一樣,你更加果決,當年提出滅絕半數人族的時候你便同時呈上了施行方案,足以說明你的雷厲風行。”


    李謹行問道:“還有別的原因嗎?”


    竇曉童搖了搖頭,“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可能什麽都猜得到。”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但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即便沒有剛剛說的那個原因,但隻要我的直覺判斷你在說謊,我就不會相信你。”


    李謹行輕歎一聲,“終歸還是天心。”


    他和竇曉童幾乎平分了稷宮氣運,但由此延伸出的能力多少還是有些差別。


    李謹行算無遺策,這是天算。


    竇曉童念頭通明,這是天心。


    所以竇曉童從來不需要再去浸淫類似一點通之類的功法,因為沒有任何謊言能夠逃過他的直覺。


    也正是這個原因,逍遙閣才能成立千年而口碑不倒,要知道,對於一個販賣情報的組織來說,準確性和及時性是不能同步的,往往顧此失彼。


    注重準確性,就必須花費時間去核實情報,便會耽誤時間。


    注重時間,就沒辦法核實賣者提供的情報,因此又欠缺了準確。


    逍遙閣能同時兼顧兩點,自然有其獨到之處,隻不過神朝沒幾個人知道,所謂的獨到之處不過是竇曉童一人而已。


    “我對他有些想法,所以現在不能動他。”李謹行補充道:“當然,前麵和你說的話也是原因之一。”


    竇曉童問道:“風險?”


    李謹行點了點頭,“你知道的,我比較看重這個。”


    竇曉童說道:“那如果我去殺了他呢?”


    李謹行搖了搖頭,“你不會的。”


    竇曉童挑了挑眉,心想我雖然瞻前顧後,卻並非不能殺伐果決。


    李謹行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想道明觀主和你拚命的話,最好不要輕動。”


    竇曉童心想他也不一定會怕了道明觀主,哪怕他已半步通天。


    不過逍遙閣終歸比不過太玄山。


    既如此,隻得作罷。


    他看著燕北,歎了口氣。


    李謹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也歎了口氣。


    竇曉童心想自己是歎燕北四萬萬百姓,數萬裏江山,你歎什麽?


    沒等竇曉童發問,李謹行便主動開口說道:“我還是沒想明白你們是怎麽說服風長空的,他又憑什麽會同意你們的計劃。”


    竇曉童笑而不語。


    李謹行想了想,說道:“以他的性子,如果說真到了為國捐軀的時刻,他當仁不讓我也可以理解,但要讓他把整個葬送整個燕北,把如此廣袤的疆土,如此遼闊的幅員拱手想讓,確實令我有些詫異。”


    他都覺得詫異,更不用說楊萬裏了。


    楊萬裏是真沒意識到燕北之戰能一路優勝還摻雜著神皇的陰謀,在他看來,這一路走來的步伐都沒有戰略上的問題,雖然速度不快,但勝在穩健,世間第一名將在他手裏基本上沒討得什麽好處。


    其間固然有攻守雙方實力的差距,但他的謀略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渤海之亂,其意必在皇位。


    冥界勢大,武陽失守已成定局。


    他和冥界有過協議,武陽城破,雞犬不留。


    到時候皇族損傷殆盡,世間有能力問鼎的僅有兩人。


    太子勢薄,又尚且年幼,收拾他的辦法很多。


    渤海王可以順理成章地稱帝,然後打出光複之號南下,將神朝收入版圖。


    換了天地,自然會換氣象。


    他對說服臥龍島很有把握。


    南海妖族的加入可以極大彌補此次內亂中的損耗,抵抗魔族的本錢不降反增。


    再然後,魔族南下,不論勝負,都可以在戰爭中完成師尊之誌,也大抵報了兩位師兄之仇。


    劇本很好,也沒什麽出入。


    除了對武陽城的估計。


    他沒想到神皇這般強勢,竟然在沒有風神衛在場的情況下取得這般勝果。


    好在皇室終歸還是隕落了一尊合道境大物,也通過他的隕落向世間展露了此次大勝的根本。


    如果武陽尚存通天,他後續的計劃絕無展開的可能。


    那可是連師尊都沒達到的境界。


    那可是表麵上和魔主並駕齊驅的境界。


    不過冥界之敗也並非全是壞事。


    自此之後,他想掌控冥界會容易很多。


    想著這些的時候,武陽外城,終於全破。


    蠻族巨人踏著城樓的亂木碎石,真正意義上地走進外城。


    在他的脖頸上插有一矛,鮮血汨汨而出。


    他在走進城內的第一時間便氣絕身亡。


    但終歸還是入了城。


    獨孤神朝建朝以來,他是第一個踏進燕雲的蠻族。


    所以他很高興,死的時候還帶著笑。


    在他的身後,無數蠻族將士潮水般湧入。


    潘辰丟了半麵身子,用僅存的右手持刀,接連掙紮了數次也沒能站起身來。


    在他的身邊,莫名瞪著眼睛,裏麵滿是憤怒。


    在延申一些,目之所及全是燕北將士的屍體。


    他們死不瞑目。


    斜陽殘血,潘辰吐出最後一口血,右手微鬆,樸刀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王爺,末將怕是,無力再護持燕北了......”


    他呢喃著,然後閉上眼睛。


    死不瞑目的人已經夠多了,若是可以,便由他引導戰死的英魂前往歸墟吧。


    朵瑪甘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兩旁的街道早在攻城之時便被投石車等設備毀壞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李守禮當時斬開天地的一抹刀光,整座燕雲,竟處處廢墟。


    對了,還有內城。


    問題是,陣法已破,主城已毀,士氣已殘,內城又能做什麽呢?


    戰略縱深倒是個問題,不過既然已經宣揚了絕對的實力,那麽再大的問題都不會是問題。


    風慕雲......老朋友......我來了。


    我殺你來了。


    ......


    ......


    “可上陣之士不足千人,而且士氣殘得厲害......王爺,你真不考慮撤嗎?”


    聽到這話,風慕雲笑了笑,張開口想說些什麽,卻灌進了一口風雪,嗆得他咳了許久,連眼淚都咳出來了。


    “十八騎可都戰死了,是時候該我這個燕北王了。”他強行壓住喉間的異物感和酸疼感,繼續說道:“而且我從禦風關一路退到了燕雲,真的不想再退了,如果要死,就讓我死在家鄉吧。”


    他輕笑著,“沒準我的血還能替我再摸一下這片黃沙呢。”


    話音剛落,他又咳了起來。


    這次咳出來的不再是淚。


    而是血。


    刺目的血。


    雲晚煙在他身旁陪著他,見狀連忙出手。


    風慕雲笑著揮手阻止她,“省點力氣吧,待會兒殺敵用得著,沒必要浪費在我身上。”


    雲晚煙微怔,然後勃然大怒,“老娘現在不出手,你都活不到那個時候!”


    作為醫者,她自然知道風慕雲的狀態究竟差到了什麽程度。


    簡單地來說,他現在還能夠站在這裏,站在諸位將士身前,那都是醫學奇跡。


    若是以往,風慕雲斷不敢在雲晚煙發怒的時候提出異議,但或許人之將死,他或許也想任性一次。


    “不是要陪我呼嘯滄桑嗎?”他微笑著,“若是你累倒在這裏,可稱不上陪我呼嘯滄桑呢。”


    雲晚煙再度怔住,然後惱怒地道:“我管你去死!”


    風慕雲看著她,眼中神情很是柔和。


    雲晚煙有些慌了。


    “你真好看。”風慕雲如是說道。


    一旁待命的副將看著遠方的煙塵,就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但他握刀的手猛然緊了許多還是暴露了很多事。


    雲晚煙羞惱開口,“說什麽呢,打仗呢。”


    風慕雲認真說道:“打仗的你可真好看。”


    雲晚煙終於敗下陣來,白了他一眼,“幾十年了還是這麽個老樣子,就知道花言巧語哄我開心。”


    風慕雲頗有些死皮賴臉,“隻要你開心,區區花言巧語又算得了什麽。”


    雲晚煙靜靜地看著他,逆著斜陽右嘴角微微上揚。


    她就像初見那樣對他笑著。


    風慕雲也靜靜地看著她,隻是眼神有些躲閃。


    他就像初見那樣對她羞著。


    羞歸羞,他依舊主動。


    他上前,明明是麵朝雲晚煙,眼神落點卻不知到了何處。


    “在下......在下燕北世子風慕雲,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雲晚煙看著他。


    明明就在眼前。


    卻模糊了視線。


    “慕雲......我怕。”


    “我在呢,不怕。”


    “慕雲,下輩子可以再嫁給你嗎?”


    “那你可要記住我的樣子,不然到時候忘了我怎麽辦?”


    “慕雲......”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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