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丞赤著上身,披了一件黑色的窄袖披風。他隻係了頸帶,慘白的手抓著黑蛇火劍隱在披風中。披風在雷火劍氣的吹拂下獵獵翩飛,其左袖上紋著一隻白色的赤背蜘蛛,右袖口上則縫著一隻地獄火卒的臉。


    卡在他臉上的麵具是一張赤背蜘蛛的樣式,上麵兩隻白色大眼並六隻小眼在一眨一眨,令王右丞像極了一隻詭異的蛛妖。


    他脖頸被阿史娜砍掉了一截,歪掛在肩膀上。王右丞伸出尖利的爪,甩出一根晶瑩的蛛絲,打了個圈兒纏在頸部的傷口上。他輕輕一拉,頸骨“嘎吱”一聲,頭被拽正,傷口立即被縫合好了。


    漱玉見王右丞被斬中了脖子,又遭了毀天滅地的一劍,淒惻惻地以為他必然死了。如今見他一副怪誕恐怖的裝束走了過來,心中真是又喜又驚,她歡喜地說:“這小子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男人魂魄絲毫歡欣不起來,憂心忡忡地說:“他蜘蛛的麵具和紋飾是月山大王級赤背蜘蛛妖的形態,這倒還好。隻是這件披風...玉兒,你常年浸淫在火之大地獄的古書裏,這披風看著很像是...”


    漱玉微微細察,見王右丞的披風上還細紋著一個發垂披肩,愁眉瞠目,左手執索、右手舉劍的人像,遂小聲揣測起來:“那像是在大悲胎藏界曼陀羅中,位於持明院左端的不動大明王?”


    男人魂魄點點頭道:“相傳密.宗不動大明王的分身之一,正是黑繩地獄閻羅王的僚佐。難道這小子將自己獻祭給了地府,換來了陰司僚佐的真神附體?!”


    漱玉聽他說完,緊鎖起眉頭。但他二人隻有魂魄,無法插手,隻能幹看著。


    阿史娜見王右丞除了換上了不知哪裏弄來的麵具和披風,渾身劍氣並沒有異常的變化,心中譏笑他又在故弄玄虛。她吹了兩聲口哨,劈手去抓筐簍,笑道:“我先吃幾口肉,再來殺你!”


    但她手指還差分毫即將摸到筐簍的蓋子,一根蛛絲纏在了她手腕上,將她扯住了。


    王右丞捏著蛛絲,麵具上的八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在瞅著她。


    阿史娜嗤道:“切,又來這招?已然不管用了!”她運起雷電之光,‘刺啦啦’地炸在蛛絲上,但卻沒有將它燒斷。


    王右丞手腕微微用力,蛛絲上一股彌天蠻力將她手臂從筐簍上扯開。


    “哢嚓”,阿史娜的肩關節竟被生生拽脫臼了。


    阿史娜蹙起眉,冷冷地轉身,按著耷拉的手臂將骨頭複位,揮手一劍斬向蛛絲。


    麵具上的兩隻大眼慵懶地睜大,六隻小眼仍舊眯著。王右丞拉直了蛛絲,墨綠長劍劈在絲上‘嗡’地一顫。阿史娜手腕一抖,長劍竟脫手飛了出去。


    阿史娜大駭,立即緊張起來,以為王右丞要趁機殺來。她雙手急急掐訣,六條亡靈的影子拖著彌天的電火在手指上凝成了一點黑光。


    “雷電卻擘九地,嗤!”


    隨著她一聲爆喝,雷填填、影冥冥,一道黑波撲殺向王右丞。


    王右丞捏著蛛絲的尖爪一張,單手抓住了這威淩宇宙的黑波。麵具上的一雙大眼珠眨了一眨,這道黑波竟被他吸進了體內,隻在他爪上炸出一股氤氳的白煙。


    阿史娜驚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平生絕技竟被王右丞輕描淡寫地單手化解了。尤其是麵具上的兩隻大眼珠彎成了一個弧度,很像一隻蜘蛛吃飽了,滿足地在笑。


    “你不是剛才那小子,你...你是哪裏來的怪物,附身在了他身體裏?!”她驚恐地說。


    王右丞不答她,掩麵發出一陣鬼哭啼叫,震地阿史娜頭暈目眩。在他狂叫中,萬道黑索蛛絲憑空締結,綿延穿插勾連。成千上萬個枯黑的死人從地上、在牆上鑽出了半具身子,引著孱瘦見骨的腔子朝阿史娜伸出手來。


    室內狐悲狼嚎,鬼哭魂叫,透骨的陰風肅肅而生,一縷縷冤魂飄在室內上空。


    阿史娜煉化的亡靈影子紛紛從她身上掙出,麵孔上擠出癲狂、解脫的笑,扭曲著飛了上去。


    陰房闃鬼火,室內閟天黑


    鬼火灼於周身,殤魂遊於室內。


    蛛絲上忽沸沸燃起藍幽幽的火,將整間內室陰森森地照亮。


    阿史娜乍看一眼,嚇地連退幾步,倉皇地去撿地上的墨綠長劍。


    不單是她,漱玉也嚇地花容失色,指著蛛絲磕巴道:“這..這是...地獄!”


    王右丞的蛛絲結成了一座燃著藍色鬼火的麻環枷紐小地獄,他正戴著麵具,像一隻陰間的僚佐,眯著八隻眼睛看階下囚一般,在瞅阿史娜。


    阿史娜驚慌之下,抓起墨綠長劍,雷之靈力爆棚,一道黑閃撲刺而去。


    但地上一隻枯黑的死屍伸出手來,一把攥住了她腳脖子,陰寒的怨氣像一條冰涼的蛇鑽進了她的丹田,令她雷之靈力無法流暢運轉。阿史娜跌在刺殺王右丞的半路中,呲牙咧嘴地念出影子鬼術的咒訣。


    “快來,快來!我的亡靈影子,你們都是被我煉化的,快幫我殺了他!”


    她剛說完,那個生前被她咬地麵目全非的女孩的影子,從她後背冒了出來,咧著嘴在她耳邊笑起來。


    阿史娜看地渾身發毛,伸手去抓影子。


    那女孩影子摸出一柄黑影尖刀,一下剜進了她的眼珠,在被阿史娜擒住之前又笑嘻嘻地消散而逝。


    阿史娜藍色的眼睛立時變成了漆黑,灼燒神經的疼痛令她在地上滾了起來。


    具具枯黑饑餓的死屍,像發現了難得的食物,紛紛張開手臂,黑潮一樣湧向她,霎時將她湮滅在屍海裏。


    阿史娜被它們啃食,一塊塊皮肉被活生生咬下。她疼地叫罵。剛罵了兩聲,另外五隻被她煉化的亡靈影子從枯黑的死人身上鑽出,三人掰開她的牙,另兩隻擎著麻環和枷紐套中了她的舌頭。


    在它們猙獰的笑中,阿史娜的舌頭被活活拔了下來。


    阿史娜嗚嗚咽咽地幹吼:“不要,不要吃我,不要咬我!”


    她驚嚇過了度,甚至忘記聚集靈力和鬼術,滾在地上手腳並用地亂舞,直喊劈了嗓子,才停下來。


    阿史娜以為自己死定了,放棄了掙紮,手臂無力地揮了一會。但周遭空空如野,枯黑的死人和找她索命的亡靈影子都不見了。她摸不著頭腦,倉皇地爬起,發現全身上下沒一處傷口,墨綠長劍就落在身邊不遠處。


    “剛才是幻術?”她懵了,伸出慘白的爪在麵前握了握。複又運起靈力,發現雷之靈力依舊沛然如海,在體內生生不息地流轉。但由蛛絲結成的麻環枷紐小地獄仍在,王右丞戴著蜘蛛麵具站在前方,正歪著頭看她。


    她豁地撿起長劍,暴怒地指著王右丞,道:“你這個怪物,剛才對我做了什麽?!”


    王右丞幽幽地開了口,問:“怎樣,被活吃的滋味不好受吧?”


    阿史娜以為他被什麽怪物附了體,本沒期待他會回答,聽他突然用正常的語氣說話,不禁愣了。


    漱玉和男人魂魄也驚詫不已,儼然他們剛才的分析也是錯的,王右丞不僅劍氣已淩駕於魑級鬼之上,居然還保持著清醒的神智。


    王右丞見阿史娜不語,眨巴著八隻眼睛,笑了一串說:“我剛才不過預演了一下,你將在地獄遭受的報應而已。”


    他緩緩拔出黑蛇火劍,又問:“地獄裏的冤魂有大把的時間折磨你,現在輪到我了。還記得我剛才的話麽?我要以你的頭椎骨作我劍的磨刀石。”


    阿史娜從剛才的恐懼中鎮靜下來,羅裙上縈繞起霹靂黑閃,擎著劍陰笑說:“你不用剛才的幻術,單憑你的劍想要殺我,真讓人笑掉大牙!”


    麵具上的兩隻大蛛眼忽地亮起一藍、一綠的光,王右丞劍刃上燃起黑火,冥冥落星一道,執劍殺去。


    阿史娜長發飄飄,揮出雷驚電散的一劍,刹那纏上。


    一黑、一綠兩柄劍兵兵乓乓地打在一起,震地整座大殿篩篩發顫。王右丞的劍招越來越疾,竟死死壓製住了阿史娜。


    “這小子劍法又暴漲了一大截!上階?結丹期?”阿史娜拚了幾十劍,越發看不清此時王右丞劍氣的修為。她心中迷茫,手上慢了一拍。黑蛇火劍立時打散了黑閃雷電,劍刃宛若遊龍,曲光流轉的一招戳碎了她的左眼。


    阿史娜劇痛之下,劍刃化作六道火燫,六丁雷劍絕技攸地施展來。


    六道火鐮紛飛中,王右丞麵具上第一粒小眼睜了開,黃色的光芒閃了一閃,刺在她眼眶中的劍刃像蛇的毒腺噴出一縷毒來。冰涼的毒立時竄遍了她的腦子,如一條條小蟲在咀嚼她腦漿。


    王右丞攸地撤劍,單手打散了六道火鐮,又攥住她的脖頸,陰森森地說:“這蛇毒裏有一種酶,會腐爛你的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將你變成傻子,會獨留你清醒的感官在。趁你還能站立,快快再來與我鬥劍!”


    阿史娜指關節哢哢作響,霹靂一爪擊退他,踉蹌地在原地轉了兩圈。她拚盡全身靈力,長劍如雁入長天,疾刺向王右丞。


    “毒已然奏效,你的劍變慢了!”


    王右丞麵具上紅色的小眼張了開,黑蛇火劍像一灘爛泥掉在地上,漲成了一隻蛇、佛像、黑火之鬼、蜘蛛交融在一起的怪物。


    怪物長著無數的腦袋,幾乎撐在了室內頂上,對著飛刺而來的阿史娜問道:“你看的見我們麽?你看的見我們麽...”


    漱玉驚道:“這是彘人魂?!他的劍怎麽會變成這個東西?!”


    王右丞哈哈大笑:“想不到地府裏也有彘人魂吧!”


    怪物的聲音聒噪入魂,阿史娜嚷道:“哪來的怪物,給我閉嘴!”


    “她看得見,她看得見!”


    由黑蛇火劍化成的彘人魂欣喜若狂,癱成了爛泥瞬間包裹住了阿史娜。阿史娜在彘人魂裏像個泥人在百般掙紮,先是嘶啞著嗓子怒罵,接著聲音越來越小,終於不再動彈,靜靜地匍在了地上。


    不多時,彘人魂像一潭泥沼從她嬌軀上退下。那隻蜘蛛頭的嘴裏含著一團光,‘泥沼’中的其餘腦袋紛紛不忿地說:“可惜鬼就隻有一縷魂,還被該死的蜘蛛搶了去!”


    彘人魂凝成了劍,紅色小眼彎了一彎,笑意滿滿,似吃了頓大餐。


    王右丞扛著長劍,緩緩走向目光呆滯、口水橫流的阿史娜。


    阿史娜似還想反抗,微微掙紮了一下,隻能呆呆地望著王右丞。


    “你聽力、皮膚的感知都應該還在哩!下到地府裏,好好享受那些索命冤魂的酷刑去吧!”王右丞踢翻她,踩著她的臉,使她慘白的脖子以最大的角度仰開。


    “你...你...別殺我,我能幫你對付..對付絕影大人!”阿史娜流著口水,求饒起來。


    王右丞嘖了一聲,笑道:“人性是最沉重的東西,我現在將它丟了,便能盡情享受折磨人的樂趣了。這句話是你說的,如今我全學會了,魑級鬼!師!傅!”


    “這一劍是替三頭怪物大佬報仇的!”他颯動一劍,將阿史娜的脖子砍掉大半。


    阿史娜胸口一抖,嘴和腔子噴出血來,怨毒地看著王右丞。


    “這一劍是取你頸骨,做我磨刀石的!”他再砍一劍,哢嚓一聲將阿史娜的頸骨斬斷。


    王右丞彈了一下沾滿血的劍,道:“快將她的魂吐出來,她還要下地獄享福,別吃了去!”


    黑蛇火劍劍脊上的那隻眼不情願地瞪了他一眼,‘噗’地吐出阿史娜的魂。蛛絲結成的地獄裏立時屍聲雷動,早有一個挎著黑索的地獄火卒束中了魂,潛進了地中。


    “大叔,你別不情願,她的靈根給你吃!”說罷,王右丞猛然將劍插進阿史娜屍體的丹田,吞噬劍氣瞬間將她的靈力吞食地一幹二淨。


    王右丞撿起阿史娜的一截頸骨揣進懷裏,如釋重負地坐在地上。他衝漱玉夫婦的魂魄比了一個讚,笑道:“大嬸子你猜錯啦,我沒有被邪神附身,這隻是火卒劍的終極奧義而已。隻不過,我涸盡劍氣也摧不出不動大明王,便折中讓自己的肉體替代了不動明王,來運起這劍的終極奧義。這是奧義的小小形態罷..罷...”


    他聲音極其虛弱,再也維持不住火卒劍的奧義形態,室內的蛛絲迅速枯爛掉下,死屍和陰魂早已不見,連臉上的麵具和黑色披風也沒了蹤跡。


    王右丞赤著上半身,七竅流著血,慘笑一下仰躺在地板上。


    漱玉與男人魂魄疾速飄來,想摟住他,但卻不能如願。


    男人魂魄見他雙目無光,還在汩汩流血,焦急地說:“你這樣是在逆劍法而行,會被火卒劍反噬的!”


    王右丞嘴裏全是血沫,含含糊糊地說:“大叔...大嬸子,你們別用《玉蟬心經》救...救福兒姐。相信...信我,我能...”


    未說完,便如之前無數次的遭遇那樣,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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