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禮官正高聲主持著,一身大紅喜袍同一襲綠色嫁衣,手持團扇遮住麵容的新娘在堂前行禮。


    坐在輪椅上的寧遠侯顧偃開,同小秦氏一左一右,坐在靠北的高位上,隻是二人中間的高幾上,卻擺著一塊神主牌位。


    這種情況別說是東京城了,便是滿天下劃拉,也是頭一遭。


    賓客們臉上滿是笑容,時不時便拍手喝彩,可私底下卻不免好奇,低聲細語的談論著。


    顧偃開兩口子臉上都帶著笑容,尤其是小秦氏,神情根本看不出半點異常,好似真的胸懷寬廣,根本不介意那塊擺在她和顧偃開中間的排位一樣。


    旁邊的顧二的四叔和五叔,臉上也不見笑容,冷著臉就跟顧二欠了他們幾萬兩銀子一樣。


    顧家這陣子發生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顧老四和顧老五兩人剛剛從侯府搬出去半個來月,連家產都被分割的清清楚楚,聽說顧偃開把顧家的絕大部分產業都留給了顧廷燁,隻等著今日過後,便把這些產業都交給顧二的新婦。


    他們臉色難看,似乎也不能理解。


    “一個活人一塊排位,還有兩塊排位的見的倒是不少,可兩個活人一塊兒排位的,倒還是第一回見。”


    “今兒可真長見識了!”


    “小秦大娘子這也願意?”


    “不願意又能如何?如今顧家就顧二郎這麽一個有出息的,老侯爺如今又病成這樣,將來整個顧家不還得靠顧二擔著。”


    “誰能想到,昔日的東京第一紈絝,如今卻成了寧遠侯府的頂梁柱!”


    “······”


    賓客們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在新房行過合髻之禮後,顧二就被王重等人拉了出去,挨桌的敬酒。


    男賓和女賓分作兩處,顧偃開還坐著輪椅,自然不方便招待賓客,好在有桓王在,顧二的四叔五叔縱使心裏不順,也不敢在顧二的婚宴上鬧出什麽幺蛾子了。


    晚上,明蘭和王茜兒一左一右,挽著王重的手,走在馬車前頭,慢慢朝著郡主府而去。


    時光荏苒,轉瞬又是大半個月過去,顧二婚禮上的那樁子熱鬧,也逐漸被人們忘卻。


    反倒是另一件事兒,又引起了人們的熱議。


    據傳,顧二和張大娘子成婚的第二日,寧遠侯顧偃開就在顧家的祠堂之中,替三個兒子分好了家,將顧家諸般產業一一托付,寧遠侯府的管家大權也交到了顧二的大娘子張氏手上。


    大朝會。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內侍那獨特的公鴨嗓響徹整座大殿。


    “臣,三司鹽鐵副使王重,有本奏!”


    每回上朝,一向不怎麽發表意見的王重忽然自人群中走了出來,走至殿中,手持笏板,躬身見禮後,朗聲道。


    “準奏!”


    趙宗全的聲音響起。


    王重道:“啟奏陛下,啟奏大娘娘,臣蒙陛下看重,調入三司,任鹽鐵副使,主鹽務諸事,陛下如此看重,臣萬萬不敢懈怠,自入三司以來,先是出了過往十年的賬目,發現自十年前起,至嘉佑六年,先帝下令在江浙、福建沿海州縣增設鹽場,數年間鹽稅非但沒有絲毫增長,反而一年比一年少。


    自嘉佑六年至今,江浙沿海等地增設鹽場合計四十八處,嘉佑六年至嘉佑八年,鹽稅連年增長,可至嘉佑九年,卻又再度下滑,臣又調出了再往前十年的所有卷宗,花了數月時間將其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發現曆年鹽稅均有不同程度的下滑,雖幅度不大,可這二十年間,我朝境內雖偶有災禍,但絕大多數時間都是風調雨順,這其中定有蹊蹺,臣請陛下下旨,徹查江浙、兩淮以及蜀地鹽務!已還國朝清明。”


    “愛卿此言當真?”趙宗全神色一凜,一臉凝重的問道。


    “臣萬萬不敢妄言!”王重急忙自懷中取出一封折子,雙手捧著:“此乃臣數月來統計的曆年鹽稅總和,請陛下過目!”


    “呈上來!”


    趙宗全話音剛落,身邊的內官當即就躬身應諾,快步走下玉階,接過王重手中的折子,拿給趙宗全。


    趙宗全打開折子匆匆掃了一眼,立即就從龍椅上坐了起來,躬身捧著折子,對著龍椅後的簾子道:“請大娘娘過目!”


    當即便有內侍走出來自趙宗全手中恭恭敬敬的接過折子,返回簾子後邊,交到坐在鳳椅上的曹太後手中。


    “什麽?”


    曹太後起初還有些不以為意,這麽多年來,鹽務要是有問題,嘉佑帝難道發現不了,可當她看完王重奏折後麵附著的圖標之時,卻也忍不住震驚。


    “竟少了這麽多?”


    若隻是幾十萬兩的銀子,那也就罷了,可一年少個幾十萬,幾年下來,就到了百萬,多年累積,總數早已超過千萬。


    饒是在六宮之主的位置上坐了三十多年的曹皇後,看到王重統計出來的數據和圖表,也忍不住為之動容。


    “啟稟大娘娘,嘉佑六年之前,鹽鐵司每年的鹽課都是有數的,鹽稅縱有起伏,頂天也就是幾十萬兩銀子,先帝在位時,我朝同遼國,西夏修好多年,邊境已有近二十年未起戰事,縱偶有天災,也不過是疥癬之疾,縱使是受民間私鹽影響,可鹽稅也絕不至於年年減少這麽多,請大娘娘明察。”


    “自皇佑二年至嘉佑六年,不過二十年的時間,鹽稅竟少了三百萬兩!這麽多的錢都哪裏去了?”


    “徹查,此事必須徹查!”


    此刻的曹皇後,宛若盛怒的母老虎,激動的高聲咆哮著。


    “大娘娘所言甚是!”身為皇帝的趙宗全,卻猶如臣子一般,給曹太後躬身行禮道:“鹽稅乃是朝廷基石,決不可姑息!”


    “王重!”


    “微臣在!”


    曹太後卻話音一變,忽然說道:“你是鹽鐵副使,你覺得此事該交給誰去查?”


    王重倒是還好,可站在龍椅邊上,躬身麵朝著簾子後頭的趙宗全卻身子一僵,似是感受到了那自簾子後頭射出來,正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


    “朝廷自有法度,而且微臣如今身為鹽鐵副使,更該避嫌。”王重不卑不亢的朗聲答道。


    頓了片刻,曹皇後的聲音再度響起:“皇帝怎麽看?”


    趙宗全拱手道:“王副使說的不無道理,朝廷既有法度,那便依法度行事便可。”


    曹太後似乎對趙宗全的回答頗為滿意:“不知韓大相公有何高見?”


    列於文臣之首的韓章走至殿中,躬身拱手禮道:“回大娘娘!鹽務之事,涉及國本,當由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司會審,以正視聽。”


    “既有章程,那就依章程辦就是了!”


    趙宗全衝簾子後頭拱了拱手,坐回到龍椅之上,目光掃過階下群臣,心中卻不知作何感想。


    身為皇帝,卻如同臣子一般,頭頂上坐著一個太上皇,朝中諸事,皆要問過曹太後才能決定,剛開始的時候,曹太後還會問一問他這個皇帝的意見,可近些時候,這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王重退回朝列之中,曹太後又點了齊衡出來,問了問清查逆王餘黨的進度。


    待得朝會散去,出了大殿,顧二急匆匆的追了上來,拉著王重在廊下等著桓王到了,三人才一塊兒往外走。


    “今日過後,彈劾子厚的折子,怕是又要堆積成山了!”顧二搖著頭感慨道。


    “子厚不必擔心。”桓王道:“鹽務糜爛,父皇早有整治之意,奈何先前局勢未穩,南境又出了亂子,這才壓了下來,如今戰事平定,時局也逐漸穩定了下來,是時候該整治鹽務了。”


    王重卻道:“隻怕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桓王麵色頗為凝重的點頭道:“鹽稅乃是朝廷每年稅收最重要的一項,不管再難,也必須徹查。”


    ······


    沒幾日,齊衡就帶著衙役跑到顧家四房五房家裏,將顧二的兩個堂兄,顧廷狄和顧廷炳五花大綁抓到了開封府衙,關進了大牢。


    這一下子就捅了馬蜂窩了,不過這群馬蜂不是針對齊衡,而是針對顧二的。


    好在顧偃開雖然病重,但意識還清醒著,隻是不能走路,說話也正常。


    又半個月,清查逆王餘黨一案漸漸落下帷幕,刑部那邊,也派人到了鹽鐵司,將曆年的賬冊、卷宗悉數調走,開始調查鹽稅案,禦史台和大理寺從旁監督,隻是這案子牽涉太廣,一時半會兒是查不清的。


    隻是鹽鐵司被查,王重倒是暫時閑了下來,眼瞅著明蘭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來,王重就拉著明蘭,帶著王茜兒,淑蘭一家子跑到城外莊子上小住起來。


    明蘭還特意讓翠微回了趟盛家,讓盛老太太領著長棟還有衛恕意到莊子上會合。


    中秋將至,板栗也差不多快熟了,莊上的小山上有幾十顆栗子樹,一大清早,天才剛亮,王茜兒和王旭、長棟幾人就準備好了,扛著竹竿,帶著鉗子、背著簍子徑直去了栗樹林裏,待到日上三竿之際,才一人背著一簍子帶殼的板栗回來。


    板栗尚未熟透,外殼還沒有裂開,但個頭已經長的差不多了,裏頭的果肉也十分水嫩,果皮多是淺黃和白色,是生吃最好吃的時候。


    若是莊戶們,自然不會這個時候去打板栗,因為這些尚未熟透的嫩板栗不易儲存,放上幾日就壞了,板栗對尋常百姓而言,是可以當做口糧的東西,怎麽舍得這麽浪費。


    王重則帶著明蘭和老太太,跑到湖邊,一人拿著一根魚竿,釣起了魚。


    王李氏和淑蘭還有衛恕意三人,則鑽進了廚房,又是做糕點,又是交流廚藝的。


    沒有勾心鬥角,也沒有爾虞我詐,日子過的愜意又自在。


    王重在莊子上一住就是七日,需要上衙了,便一大清早騎馬趕回城裏,下衙後又趕回來,直到中秋節的前一日,才拉著一大家子人回到城裏。


    九月初,大朝會。


    某個早已投入熙寧帝麾下的小官忽然上奏,為趙宗全的生父先舒王追封。


    隨即禹州一係以及早已倒向熙寧帝的大相公韓章,便提出了尊先舒王為‘皇考’的提議,可隨即卻遭到了一大批文武官員的反對。


    禮部侍郎柳洵更是直接指著韓章的鼻子罵道:“考為父,妣為母,昔日,陛下為太子時,已然過繼到了先帝和太後大娘娘的名下,於皇室族譜之上,已然隸屬先帝一脈,同先舒王再無關係,如今先帝才是陛下的父親,太後大娘娘才是陛下的母親,大相公讓陛下尊先舒王為皇考,將先帝至於何地?將大娘娘又至於何地?”


    “大相公難道是想陷陛下於不孝不義嗎?”


    “陛下明鑒,大娘娘明鑒,臣絕無此意!”韓章立即為自己辯解道。


    柳洵卻冷哼一聲,瞪了韓章一眼,衝著龍椅方向拱手躬身道:“臣請陛下、請大娘娘治韓章之罪!”


    “柳侍郎此言差矣。”柳洵話音剛落,便又有人站了出來:“先舒王乃陛下生父,若無先舒王,焉有陛下······”


    可那些不同意尊先舒王為‘皇考’的人也不在少數:“一子豈能有二父!陛下乃是過繼到先帝和太後名下的,自然便······”


    不過片刻,朝堂之上頓時就吵成一片,雙方爭的是不可開交,個個都引經據典,說話不帶半個髒字。


    一時之間,大朝會儼然就成了菜市場。


    直吵到下朝,也沒爭出個所以然來,散朝之後沒多久,一封封奏折便如雪花一樣,遞到了趙宗全的案前,基本上全都是彈劾韓章的。


    以韓章為首的部分官員和禹州一係,堅持要稱先舒王為‘皇考’,以禮部為首、禦史台、台、諫二院,禦史台、翰林院等一眾文官清流匯聚的衙門,則堅決反對此事,認為此事不合禮法。


    甚至還有人當著韓章的麵,就彈劾韓章屈膝魅上,挑撥官家和太後的關係,話說的簡直不要太直白,太難聽。


    這一吵就是好幾個月,始終沒能爭出個所以然來,有一次吵的上頭了,禮部左侍郎柳洵過於激動,直接在朝堂之上,一口唾沫就吐到了韓章身上,對韓章破口大罵,說其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雲雲,那架勢,絲毫不比街頭那些罵架的婦人差一分一毫。


    若非是旁邊幾個同僚拉著,隻怕柳洵當場就要給韓章一個大逼兜。


    然後被甲士叉了出去,以禦前失儀為由,罰奉三月,禁足一月。


    可少了個柳洵,那些反對的聲音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激烈了,其中尤以齊衡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跳的最是咋呼。


    文武百官的注意力都被這事兒給吸引了過去,先前王重提出的徹查鹽務一事,反倒是被蓋了過去,可刑部和禦史台、大理寺對鹽鐵司的調查從未停止,甚至已經派出人手往江浙、兩淮還有蜀地而去。


    這日下朝之後,在朝堂上爭的麵紅耳赤的同僚們看到彼此分外眼紅,冷哼一聲,撂下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自拂袖而去。


    王重和顧二,則被兩個小內侍叫住,待桓王到了以後,便跟著桓王徑直往宮內走去。


    三人在禦花園裏的亭子裏等了不過一小會兒,已經換了一身常服的熙寧帝就到了,三人趕忙起身見禮。


    “不必拘禮,都坐吧!”熙平帝率先坐下,抬手示意三人坐下。


    “多謝陛下賜座!”


    三人圍桌而坐,小小的亭子裏,自然站不下幾個人,除了兩個伺候的女官,其餘內侍皆被打發的遠遠的。


    熙平帝的目光率先落到了王重身上,說道:“子厚可還記得,先前所奏,重組皇城司之事?”


    “陛下可是遇到了難處?”王重問道。


    熙平帝歎了口氣,說道:“先前子厚所言,朕深以為然,三月前便以讓英兒重整皇城司!”


    “皇城司隸屬內侍省!”旁邊的趙策英補了一句。


    王重瞬間就明白了,所謂內侍省,便是指的宮裏那些宦官,曆任勾當皇城司的,宮中宦官,而能夠擔此重任者,皆為皇帝心腹,先前勾當皇城司的,自然就是嘉佑帝的心腹,如今嘉佑帝雖已故去,然曹太後仍然健在,而且手握大權,威望甚隆,而且曹太後執掌後宮已有三十多年,宮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內侍女官們,無不是曹太後的心腹,勾當皇城司的宦官又如何能夠例外。


    “逆王兵變逼宮之時,皇城司未能察覺,致使先帝和太後落入險境,險些喪於逆王之手,皇城司上上下下,難辭其咎,陛下既然要重組皇城司,不如徹底一些,將皇城司獨立成軍,剔除其中老弱病殘,自良家子中招募兵員,重新加以訓練!”


    “獨立成軍,重新加以訓練?”趙宗全和趙策英對視一眼,隨即不約而同的看向王重。


    旁邊的顧二急忙看著王重問道:“子厚的意思是,招募新兵,用訓練斥候的法子訓練他們,待訓練好後,再把他們都散出去,充當耳目?”


    不得不說,顧二的思維當真敏捷,一瞬間就有了猜測。


    “不止如此!”王重道:“充當耳目隻是一方麵,更重要的,讓陛下手中有一支完全掌握在陛下手中的軍隊!”


    趙宗全和趙策英父子二人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皇城司的性質,跟秦時的黑冰台,唐時的不良人,還有明朝的錦衣衛有些類似,不過在某些程度上來說,皇城司遠遠的權勢和手段遠不如其餘三者。


    而王重建議趙宗全重組的皇城司,就是初步具備錦衣衛大部分職權的新衙門。


    聽著王重深入淺出的詳細解釋,這對父子的眼睛越來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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