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坡涼亭。


    高掛頭頂的太陽貌似是將這沙子曬得滾燙,不然也不會讓行走於之上的人們步履維艱,放眼看去,這一路的背著大包小包的人們牽著各自的駱駝,自顧埋著頭慢慢的前進著。


    若是遇見那前麵些的人一動不動了,後者們便左右瞧瞧,用泛黃的舌頭舔舐嘴唇,然後狠狠地向腳下的黃沙吐上一口薄痰。


    隨後罵上來一句:“去了他爹娘的門兒!”


    自然,沙漠是不允許久留的,所以多多少少的會有人出頭吼一句:“搞麽事咧要擱這麽久?生娃呢嘛還是做法?”


    那前麵的人聽了,大多轉過半身笑著,然後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應和兩下,才又慢悠悠的繼續移動。


    大多是累了喝口水的功夫,隊伍又開始緩緩前行,猶如一條巨大的蜈蚣一般在這沙漠上,井然有序。


    這是一支從內陸來的商隊,每年的某個時間裏都會途徑這個地方到西域去做生意,將內陸的珍貴物品拿去交換西域的奇珍異寶。


    商隊裏有文人、商人,自然也有隨行的武夫和廚子,而廚子呢,則大多要求為男性,準確地說,整支商隊都以男性為主,除非有什麽破例的需要。


    考慮到沙漠的險峻和途徑的意外情況,前往西域的商隊都這麽要求著,畢竟男人氣力足,能吃大苦,倘若招來了女人,說不定遇見點麻煩事就哭哭啼啼,鬧個不停不休,煩!


    男人最怕煩,尤其在大漠!


    這商隊約摸二三十人,騎馬走在最前麵的領隊叫姑雲溯,是內陸有名的商領,說起他對於沙漠的理解,很少有人能與之相提並論,且不說這來往的次數,單說說那臉上的傷疤,就足以證明姑雲溯在沙漠中是個狠角。


    姑雲溯左右搖著身體,牽著繩子眯著眼,望著那前方的一個小黑點,嘴裏搗鼓著舌頭,然後對著身旁的人說道:“前麵就是坡涼亭了,告訴大家再加把力,爭取在午時前到達。”


    馬邊的人小心聽著,然後就在原地不動了,任由後麵的人超過自己,每經過一人,就低聲說上一句姑雲溯的減語:“加緊,加緊。”


    待最後一個人路過時,便牽著自己的駱駝跟在商隊最後麵,埋著頭猶如其他人一般,一下子沒了聲音。


    民間言語這商隊啊,賺的那都是命錢,這倒也不算假,因為有去無回的人也不在少數。


    有的人渴死在沙漠,餓死在泥地,凍死在山穀,有的人遭了襲擊,死的死,傷的傷,缺了半個胳膊的,少了一隻手的,走的時候好好的,回來時已然是麵目全非。


    這也就更不提那些去了不再回來的人,大多也是怕了這大漠的喧囂。


    於是進這商隊幹這生意的人,都有個共同的稱呼:紅涯客。


    紅代表著利益,涯則代表著生死在天,吃著老天爺臉色的飯。


    ......


    搖搖晃晃,商隊最終是到了這坡涼亭。


    說是亭子,其實就是七八根橫七豎八擺放著的巨大石柱圍著的一塊沙地,裏麵的沙地稍微緊實一點,對比外麵的沙石輕易隨風亂舞,這裏則更適合作為整頓的營地。


    姑雲溯右手一抬,轉過馬頭對著商隊,有力的說道:“大家就此先歇息吧!過了毒日,再出發!”


    隨後右腳一抬,左腳一踩,跳下馬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石灰,從馬腰的皮革挎包上取出一竹壺水,小心擰開木錐子,用那黃舌舔一舔錐子上沾著的水滴,憐惜女人一般輕輕的緩緩的,然後微仰著頭才小口小口自顧嘬了起來。


    此次去西域,姑雲溯自知並非為了利而去,因為最近內陸混亂,生意難做,與其繼續吃臉色飯,倒不如去西域做把好手,幹些好勾當,換個地方重新再來。


    姑雲溯雖說在商隊名氣很大,但在那些官府政界人的眼中,則就是一個愚蠢的犬狗牲畜罷了,原話說:“哪裏有肉,往哪跑。”


    來的路上姑雲溯就已經打好了算盤,去了西域,就組建自己的隊伍,一麵用武力解決問題,一麵對著內陸做生意,然後等事件平定後,就再回去,狠狠地殺殺那群人的風氣。


    沒錯,殺殺他們的威風!


    姑雲溯擰上木錐子,將水壺放回原處,順著商隊就從前往後摸下去了。


    檢查商隊的基本情況,這是商領的基本要務。


    要確保每一個人都不能掉鏈子,特別是駱駝,更要確保健康完整。


    在大漠,每一個駱駝都是可以救命的,況且是出發前定量發配的資源,如若有差池,估計就不會是一個人的麻煩。


    “隊長,這天色,我看著怪怪的。”


    一位年輕的駱駝手擔憂的說著,貌似是有點心生害怕的感覺了。


    姑雲溯隨著年輕人的聲音看了看天,然後重重的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笑著說道:“何怕?這沙子把你吃咯不成?年輕人可不能有杞人憂天的壞毛病,要知道,你現在正應該是最為勇敢的年紀,好好歇息便是,莫要操心。”


    聽了這一番鼓舞,年輕人用力點點頭,又滿臉神異的坐了下去。


    姑雲溯又來到商隊最後麵,這裏早已經已經擺好了生火做飯的家夥事,一旁,一位中年男子也正擺弄著一塊正常西瓜大小的黑球。


    那黑球猶如泥土一樣,但卻比其平整許多,外表也有些粗糙且上麵多有小孔,數不勝數。


    將黑球小心的用刀處理後,隨即男子將黑球放入一個爐子中,取出火柴在黑球上一擦,呲~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那火苗不一會兒就點燃了黑球,黑球慢慢被火焰包裹,火勢越來越大,將整個爐子的內壁燒的通紅。


    這是黑煤,也叫作黑炭,便於攜帶和隨時使用,也算是商隊必需品,百姓眼裏的奢侈品了,因為它原產自西域,並不屬於內陸製法。


    “老李,今個兒就吃好點,到了這坡涼亭,就離草房城不遠了,不必拘束,也讓大夥漲漲氣勢。”


    姑雲溯雙手插在胸前,樂嗬的對著中年男子說道。


    中年男子一聽,一隻手用火鉗搗鼓著黑炭,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姑雲溯指指道:“你呀,就是圖了我那剩下的半斤牛肉,和那早就風幹了的牛大腿子,要我說,吃不吃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得,我再把那半壺酒獻出來,今個大夥就吃頓好的!”


    此話一出,原本還泄氣憂心的年輕人頓時來了興致,一眨眼就跑了過來,咧著大嘴,瞪大眼睛問道:“叔,您說的當真?”


    看樣子,全然忘記了先前的頹廢二字。


    中年男子樂嗬的點點頭,也是不再說話。


    姑雲溯則眼睛一盯,年輕人見狀也就撒撒腿回去了。


    姑雲溯暗自感歎,這是何種世道啊,冒死出來討口飯吃,生命竟然沒有一口老肉重要!


    念頭一轉,姑雲溯也漸漸回憶起來,那二十年前,自己也還是個青頭小子的時候,一樣不是個杞人憂天的饞死鬼?


    “老李,想來這年輕人自然叫做年輕人,思維和動作也都是大致相似,你記得十多年前,與我一同的商領楊可南?”


    中年男子抄起黑鍋就開始加火燒油,點點頭回道:“你是說那個北原的楊可南?倒還記得,他怎麽了。”


    “他呀,他那兒子便如這年輕人一般,是做了食物的奴隸了,所以被他老子罵道,壞了那自古以來祖宗留下來的傲氣和骨氣。”


    姑雲溯後麵這頓話說的很小聲,故意沒讓那年輕人聽見。


    中年男子一聽,說道:“下鍋,入油煎皮...”


    ......


    太陽要過了午時才會低下來,但溫度卻減的很慢,以至於商隊休息了好些時候,太陽感覺離得遠了,但卻熱的仍舊燒心。


    駱駝跪在沙地上慢慢的嚼著草,駱駝牽手們則聚在一起討論著那自家街尾的婦人,說什麽屁股大,有身材沒見識什麽的話。


    武夫們則聚在一起擺弄著刀槍,至於文人,則有條不紊的斯文的坐在地上對著詩,意見不合時,便拂袖一擺,不再言語,等待那途徑的風沙聲,卷走這尷尬的沉默。


    “來來來!別聊了啊,都過來領飯咯~老樣子,“詩人”們優先,嘿嘿。”


    中年男子大聲喝道著,手裏還在快速的分揀食物,放到不同的盒子裏麵。


    待這些個文人們甩著臂膀拂袖離開完全,隨後才是武夫和牽手湧上前對著今天的飯菜指指點點。


    一旁,姑雲溯則不吃這盒飯,而是同那中年男子一起隨意找個空地,帶上半壺好酒和那牛腿子牛肉就去了。


    遠了人群喧囂,中年男子大聲說道:


    “來,先給您滿上再說,您一路以來辛苦了。”


    男子左手拖著壺底,右手提著壺把,慢慢傾斜著將黃裏泛白的酒水倒入那手掌大的碗中。


    然後接著說道:“說起來,這一次跟著您去西域,算是托了福了,畢竟您也是最後一次做這生意,我也算是沾了光,得了你金盆洗手的好運氣,哈哈。”


    姑雲溯大笑道:“怎麽?還想著賺錢呢?你說說,這大漠裏找錢,不是找死嗎?老李,真的,聽兄弟一句,回你老家做個夥夫,安穩過日子就行了,要知道,這雲棲城的天一變,整個大陸都得換換天氣啊。”


    說罷,抿了一口酒。


    咂!


    正呐!


    “純純的雲棲佳釀——花瓣蟲酒!那可是酒園子裏數一數二的好酒花。”


    中年男子得意的說道:“那可不,這個數呢。”


    男子擺著右手,伸出四根手指頭。


    姑雲溯點點頭,突然非常認真的說道:“是啊,行走大漠這麽多年,不就是為了這個嗎,自古人間紅涯客,不見當今客中人,你說說,若不是為了這銀子,這些人會在此地享受家鄉美食嗎?遠在異域數沙星,每至時節思故親啊。”


    “隻是如今我這一離去,也不知是好是壞,又要多久才能回......也罷,不提這些,來,都在酒中!都在酒中!”


    中年男子臉蛋泛著紅暈,微笑道:“盡在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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