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八月份底,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立項公布的時刻,幾乎是全學院及至全校最重要的激動人心的時刻。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有沒有國基立項幾乎成為高校教師身份的差距的分水嶺,有了國基,評職稱才有希望,或者說有把握。沒有國基,幾乎免談。隨著高水平大學建設計劃的深入,鬆田大學這幾年在國基立項數量進步神速,由全校幾項到十幾項到一百多項,幾乎是一年一個台階。這和學校高層的極度重視有關,也有學校大力引進人才,而人才又極度重視國基有關。


    國基立項與否,對於教師的發展實在太重要了。但是我到目前連一次國基申請書都沒有寫過,原因有幾個,一是確實沒有信心,覺得肯定中不了,寫了也是白寫;二是沒有博士學位,申請國基需要找人推薦,我覺得找人太麻煩,幹脆也沒寫。我們專業有幾個老師連續申請了幾年都沒有中,所以更加讓我找到了不申請理由,反正都中不了,幹嘛還要申請呢,白費功夫。我用阿q精神麻痹安慰著自己。


    可是這樣的麻痹安慰是不能持久的,莫紅來了以後,我們專業又新進了四個博士。全都是國內著名高校的博士,高水平論文也都發了不少。這樣下來,我的身份就很尷尬了,整個教研室就剩下了我沒有博士學位,以及沒有高水平論文,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墊底者。


    起初我還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嚴重,以前差就差點,隻要把每年的工作考核標準達到了,還是能勉強在這混得下去的。那次本科生畢業論文分配,我才徹底感受到了危機。以前專業教師人少時,畢業論文都是一個老師指導十幾個學生的。如果有學生集中選某個老師時,老師間稍微協商一下就好,最終基本都是平均分配人數。而且如果工作量夠的話,有的老師甚至想輕鬆點,少指導幾個。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專業老師多了,因為工作量考核的原因,人人都想多帶幾個,就會出現競爭的問題。專業老師多了,學生也願意選他們認為水平更高的老師。於是乎,考研室製定出一條規則,學生自由填誌願,最後按學分績點的高低來滿足其誌願。原則上還是平均分配人數,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次畢業論文分配我隻分配到了兩個,其他老師都是六個,而且我那兩個學生是學分績點排名最後的兩位。那一瞬間我陰白了,好的學生都沒有選我,差的學生被迫調劑到我這裏來。我嘴上沒說什麽,也沒有表示不滿意,但是我內心深處,已經有一種極大的恐慌感。原來我在學生們的印象,居然也是墊底的那個老師。


    在鬆田大學已經呆不下去了,我打算回江西老家就業了,可是以我的碩士文憑,能找到什麽樣的工作呢。從我碩士畢業那一年到現在,八年的時間,全國的碩士畢業生數量已經增長了四倍之多。碩士以前還能進本科院校,現在連大專院校都不容易,因為有無數的人在排隊,常是二三十人中招聘二三個。去民辦院校嗎?不光工資低一大截止,學生素質差,而且平台奇差,申請科研項目基本不可能。沒有科研,在高校談什麽發展,基本就是混吃等死吧。想想自己當年南下廣州,入職鬆田大學,是多麽的意氣風發,準備大幹一場。現在,混得連老家都回不去了。


    碩士畢業快十年了,我發現自己幾乎是一事無成,主持的科研項目沒有一個,教學方麵的獎項沒有一項。而且不光一事無成,搞得生存都成了問題。


    難,怎麽這麽難?


    難道我真的像老田說的那樣,我吃不了科研這碗飯。我陰陰這麽用功,這麽努力的呀。我每天都來辦公室的,整天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麵,一天下來,我的頸椎、腰椎都出現了嚴重的勞損,經常腰酸脖子痛。我的眼睛也患上了不可冶愈的玻璃體渾濁,這都是長時間看論文造成的。


    有一天下午六點多,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外麵的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我的眼睛又一次痛得不敢睜開,不敢去看那火辣的屏幕了。可是論文還是要寫,數據還是要整理,數學模型還是要求解,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暫時性地舒服了一點。我再看了一會電腦,沒多久,眼睛又陷入一種極大的酸澀之中,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它在跟我罷工了。它似乎在跟我說:“主人,求你讓我休息一下吧!”


    好吧,休息一下,我決定放過自己。閉上眼睛,將頭往後一仰頭,整個人斜斜地歪在辦公椅上。疼痛的雙眼眼解流出幾滴淚來。我閉著眼睛,想想自己這麽淒涼的命運,終於,我無助地放聲地哭了出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回蕩著我巨大的哭聲,這是一個中年男人對於絕望命運的無力控訴.......


    二個月後,我把寫好的一百多頁論文發給了莫紅。幾天後,我去找她聽取她的意見。沒想到她輕輕地跟我說,“你的模型太簡單了一些,算法也挺舊的,沒有什麽新意。這樣的論文估計很難過關的。當然你也可以給你導師看看啦,一切以他的意見為主。”她又隨手拿了幾篇她辦公桌上的英文論文遞給我,“你看看這些sci論文,你看我看了看那上麵的模型,約束條件就十幾條,你的才幾條。而且你的模型基本都是線性的,不夠複雜。現在主流模型都是非線性的。還有你看看你的參考文獻,都是十幾年前的文獻,近五年的文獻基本沒有有,這樣如何跟得上主流呢?”


    莫紅接著說,“模型複雜性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呢,我覺得你的大論文係統性也不夠強,前後章節之間的銜接並不緊密。大論文而言,係統性很重要的,你研究的問題太多太分散了。”


    莫紅的意見讓我心又一次涼,她是一個說話很實在的人,她不會說假話來鼓勵我。我開始陰白,僅僅有一個技術路線和大綱是遠遠不夠了,數學建模和算法設計的功夫還是很重要的,而這方麵恰恰也是我的短板。怎麽辦呢?這樣的短板哪裏是一天兩天能補得起來。算法設計不是我的所長,我想起了數學學院的當初一塊進校的雷老師。不過人家後來發展得很快,工作沒幾年就評上了副教授,還當了係所的副主任呢,現在已經是碩導了。我跟雷老師提了一下我的想法,並承諾給一些勞務費用。他很爽快地給我介紹了一個研究生過來,這個研究生確實也很棒,他用了一種最新的算法幫我求解了一個模型,我在這個基礎上寫出一篇小論文來投了一個高水平期刊,出乎意料地,一個月之後收到了錄用通知。記得那天收到錄用郵件時,我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我也開始相信,自己水平低不可怕,隻要能跟人合作,尤其是跟厲害的人合作,那就一樣能取得一定成果的。


    建模那裏,我再請莫紅給我提供了一些參考文獻,我對這些文獻進行了深入的學習,並且做了詳細的筆記。對於令我頭痛的英文文獻,在翻譯軟件的幫助下,我也開始迎難而上了,久而久之,發現讀英文文獻也沒有那麽難了。


    莫紅常跟我說一句話:“困難像彈簧,你弱它就強,你強它就弱。”這句話對於啟發很大,也給了我很多克服困難的勇敢和毅力。我覺得莫紅身上那種男孩子般的倔強,不服輸的性格,那種迎難而上的勁頭,是她在學術上取得成果的重要原因。


    博士論文特別強調創新,創新就是要去嚐試新的研究領域,這樣才可能做出新的成果。可是新的東西總是伴隨著風險,因為可能花費很多精力,最終行不通,被專家否定,結果一無所成。我感覺自己骨子有點偏保守,可能是害怕失敗,太患得患失,不敢冒險,隻願意模仿別人現有的研究成果,做些輕微的調整和改動,這樣可以保守不出錯,但是卻缺乏新意,所以一直難有什麽突破。


    在和莫虹的多次交流過程時,我也逐漸領會了她的許多學術思想。她也毫無保留地和我進行了多次的深入交流,給我提出了許多詳細的修改意見。就這樣,在莫紅和雷老師研究生的共同協同下,忙碌了二個月之後,我重新做出了一篇大論文。隨後我把寫好的大論文通過郵件發給了老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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