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城商務區的街道,沿途一路燈紅酒綠。


    巨大的廣告牌和全息霓虹,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騎著機車在道路上飛馳的少年,很有賽博朋克的氣息。


    劉璿往日裏會很享受這片城市的煙火氣,但現在不會了,他得努力打工償還剩下的債務。


    穿過熱鬧的大街,走到十字路口之際,他停下了腳步。


    在道路的前方,鄭雨婷靜靜等待著,眼眶有些泛紅。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這個驕傲堅強的女孩子,倔強的臉上滿是失落和沮喪。


    “嗨,班長!”


    劉璿臉色僵硬地招了招手,然後低下頭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速從這裏逃開。


    “劉璿,你站住!”


    鄭雨婷跟了上去,攔在了他前麵。


    “有什麽事嗎?”


    劉璿裝作不知情地問道,抬起頭看向她,目光有些躲閃。


    鄭雨婷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機將那張寫著陳檬名字的紙幣相片給他看了看。


    “我去了你們昨天去過的酒吧,收銀員說你付了5200,你怎麽解釋?”


    劉璿低著頭,不說話了。


    “能給我一個解釋嗎?”


    鄭雨婷做了兩次深呼吸,盡力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平靜下來。


    密集的人群來來往往,汽車的鳴笛聲不絕如縷。


    劉璿囁嚅著,不敢看著麵前少女的眼睛。


    “你說話啊!為什麽要拿這筆錢?”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麽?”


    鄭雨婷紅了眼眶,突然大聲嗬斥起來。


    “對不起,我錯了!”


    劉璿閉上眼睛,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他從小就是留守兒童,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長大。


    從小家裏人就對他說:“我們家窮,跟別人家比不了,不要和別人攀比,省點錢用。”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他不得不自卑。


    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後,接觸到的同學大多穿著時尚靚麗,那份藏在骨子裏的自卑便更甚了。


    他要想盡辦法去掩蓋那份土氣,所以他也學著他們的穿著打扮。


    可他知道,不管穿上多少時尚的衣服,也沒辦法改變貧窮的事實。


    隻有錢,才能治愈他骨子裏的自卑。


    “和我說對不起有用嗎?這筆錢都被你用掉了。”


    鄭雨婷冷淡地道,轉身離開。


    “班長,求你不要告訴別人!求求你!求你了!”


    劉璿走上前拉著她的胳膊,苦苦哀求起來。


    “求我有用嗎?我能幫你出得起五千多塊?”


    鄭雨婷失望至極,繼續往前。


    “我求求你,別告訴其他人,我家裏人還指望我上大學,要是被校領導知道,我肯定會被開除的!”


    “我還想上學,還想參加高考!”


    劉璿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角,扯著嗓子嘶吼起來。


    “我家裏很窮,我媽在裁縫廠上班,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兩班倒,我爸在工地和水泥,累死累活。”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班長,求你了。”


    劉璿跪在大街上,在來去匆匆的行人不解的眼光裏,像個傻瓜一樣地哭了。


    原以為不能失去的自尊,被摔成了粉碎。


    聽著劉璿的哭泣聲,鄭雨婷的腳步慢了下來,像是踏入了一片泥沼。


    在聽到劉璿說的那番話時,她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家庭。


    她也是普通家庭長大的孩子,父母勞累了半輩子才在城市裏有了一處安身立命的家。


    她的爸爸媽媽也隻是進城務工的農村人,在流水線上沒日沒夜地工作,連擠出時間去上個廁所都是奢望。


    長時間的工作,媽媽的視力越來越差,頸椎和腰椎也有了嚴重的損傷,爸爸原本挺得筆直的背,也駝了下去。


    就是這樣平凡的人,將不平凡的希望托付給了身為孩子的她。


    “你知道家裏窮,你就爭點氣啊!”


    鄭雨婷衝他大聲吼著,眼眶變得滾燙,似要灼燒起來。


    “我家也沒什麽錢,可我爸媽總是跟我說,人可以窮,但不能沒骨氣。”


    “你現在這樣算什麽?你的骨氣呢?站起來啊!”


    對於劉璿這樣的人,她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知道錯了,我想上大學,我不想被開除!班長,我求你了。”


    劉璿聲淚俱下,卑微到了塵埃裏。


    鄭雨婷看著他那副卑微的樣子,突然心軟了。


    像她這樣的女孩,就算把自己武裝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也難以改變內心的柔軟。


    想了良久,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滴,輕輕地道:“班費的事,我隻能瞞一時,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


    說完,她就掙脫了劉璿的手,獨自走遠了。


    鄭雨婷,你個傻瓜,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縱容惡行,就是在犯罪!


    可是,我還能怎麽做呢?


    如果我揭發了他,他的高中生涯就要到此為止了。


    他那為生活疲於奔命的父母,該有多失望多難過啊。


    他家裏人也盼著他上大學吧?我不能毀掉一個家庭的希望。


    此刻,暮色籠了上來,少女順著擁擠的人潮奔跑起來,紮起的麻花辮迎著呼嘯的晚風飛揚。


    遠方的天空比遠方更遠,落日溺死在了一片橘色的海。


    迎來走來的人各懷心事,匆匆經過她的身旁。


    街邊的服裝店裏,放著《起風了》,她很喜歡的一首流行歌曲。


    很好聽的旋律,有鋼琴,有口琴,隻是不知道是誰翻唱的。


    如果是蘇鬆屹彈著鋼琴,唱這首歌,一定會很好聽吧。


    她這樣奇怪地想著,迎著前路奔跑了很久。


    日暮漸歇,她扶著膝蓋,蹲下身,看著街道岔路口密集的車流,大口喘著氣。


    她想找個人說說話,不聊班費的事,隻想聊一下天氣什麽時候轉好,額頭上的痘痘什麽時候會消。


    思考了一番,她刪掉了聊天框中的字,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落下。


    “可以唱首歌給我聽嗎?”


    這是她和蘇鬆屹聊天以來,發過的最曖昧的消息。


    ……


    “聽說你們班的班費被偷了,人抓到了嗎?”


    方知嬅走在路上,輕輕捶打了一下蘇鬆屹的胳膊。


    閔玉嬋聞言,也看了過來。


    “大概知道是誰了。”


    蘇鬆屹淡淡地道。


    “誰啊?”


    方知嬅像好奇寶寶一樣湊了過來,眨了眨眼。


    “現在還不確定,不好下結論。”


    蘇鬆屹搖了搖頭。


    “唉,真是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學什麽不好,去學偷,孔乙己都知道君子固窮。”


    方知嬅頗有些感慨。


    君子能安貧樂道,不失節操,而小人一遇到貧困,就會心生歹意。


    是謂“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孔乙己雖然嘴上說著君子固窮,但還是偷了東西啊。”


    蘇鬆屹很是認真地道。


    “讀書人的事,能叫偷嗎?那叫竊。”


    方知嬅和閔玉嬋異口同聲地道。


    “行吧。”


    蘇鬆屹看著這格外默契的姐妹倆,沒有反駁。


    他算是明白迅哥兒為什麽要寫“孔乙己大約的確是死了”,因為孔乙己雖然死了,但學習了孔乙己精神的人,大有人在。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蘇鬆屹拿起手機,看著鄭雨婷發來的信息,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


    “你想聽什麽歌?”


    “起風了。”


    鄭雨婷的消息立刻回了過來。


    “這首歌我沒怎麽聽,可以先等我聽一遍嗎?”


    “好!”


    鄭雨婷看著蘇鬆屹的回信,連忙插入了耳機。


    另一邊,蘇鬆屹也戴上了耳機慢慢聽了起來。


    聽完了整首歌之後,蘇鬆屹摘下了耳機,輕輕哼唱起來。


    歌聲不太嘹亮,很輕,像是安撫著不肯安睡的小朋友入眠。


    “從前初識這世間,萬般流連,看著天邊似在眼前,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翻過歲月不同側臉,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一旁正在聊天的方知嬅和閔玉嬋聽到了他的歌聲,想要說的話,突然咽了下去。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也沉溺於其中夢話,不得真假,不做掙紮不懼笑話。”


    “我曾將青春翻湧成她,也曾指尖彈出盛夏,心之所動,且就隨緣去吧。”


    少年清冽溫柔的嗓音透過耳機傳了過來。


    鄭雨婷蹲在岔路口,看著大街上的車流湧動,人來人往,在鬧市中安靜地聽著歌。


    徜徉的風聲撩開了她耳鬢的發絲,汽車鳴笛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逆著光行走,任風吹雨打。”


    她淺淺笑了笑,站起身,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背影匿在了晚霞與暮色之中。


    她很喜歡這句歌詞,字裏行間都洋溢著“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勇氣。


    當一個女孩子想要聽他唱歌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蘇鬆屹有些困惑,想起了那個叫哈哈哈哈的沙雕書友,他也曾給她唱過一次歌。


    “唱啊,怎麽不繼續了?”


    方知嬅見他停下了,扒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嗯?”


    蘇鬆屹有些不解。


    “唱得還挺好聽的,繼續唱。”


    方知嬅搖著他的胳膊,微微撅著嘴。


    這倒不是她想撒嬌,隻是因為強迫症。


    聽人唱歌唱到一半突然中斷,會讓方知嬅感到無比難受,好比蘇鬆屹聽到她吃飯吧唧嘴就會難受一樣。


    “確實很好聽。”


    閔玉嬋微微笑著,聽到蘇鬆屹的歌聲後,都忘了她之前想和方知嬅說什麽。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


    蘇鬆屹聲情並茂地唱了起來,就在方知嬅臉上浮現出舒適的笑容時,戛然而止。


    “咳咳,不唱了,嗓子有點疼。”


    蘇鬆屹輕輕咳了咳,加快了腳步往前。


    “你故意的是吧?”


    方知嬅頓時就怒了,一發精準的百萬噸拳擊正中他的後背。


    “你以後再敢唱歌隻唱到一半,我就鯊了你!”


    “哈哈哈哈!”


    看著這胖丁生氣的樣子,蘇鬆屹開懷大笑。


    女孩子聽他唱歌時的心情,好像各不相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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