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兒,建華,別吃泡麵了,過來幫我消滅一些菜,我一個人吃不完。”


    兩個姐姐從教室裏離開以後,蘇鬆屹開始和王斌和左建華搭話。


    “得嘞!”


    這倆貨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對著桌上的飯菜大快朵頤,一點也沒有嫌棄。


    “還有兩盒飯,正好。就是沒有筷子,你們倆去食堂借兩雙吧。”


    蘇鬆屹將剩下的兩盒米飯分給了他們。


    王斌二話不說,連忙朝著樓下跑去。


    “給我留點粉蒸肉,別吃完了!”


    “會給你留的,給我帶一罐可樂!”


    左建華喊了一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吃泡麵的叉子,叉了一塊裏脊肉喂到嘴裏,一臉滿足。


    高一的時候,宿舍五個人經常一起出去吃飯,會習慣性地在外麵的快餐店裏湊一桌菜。


    有人夾小炒粉絲,有人夾土豆蒸五花肉,還有人夾辣椒炒雞蛋。


    米飯隻要付一塊錢,就能隨便添的,經濟而且實惠,大家都能吃得很好。


    那家店老板是個中年男人,胖胖的,特別忠厚,湯是白送的,剩下賣不完的鹵肉,也是免費送。


    老板娘嗓門很大,尖酸刻薄,說話也不好聽,但知道有些學生家境不好,有時候還特意給他們炒些青菜和土豆絲。


    還沒走出校園的孩子是最可愛的,值得被溫柔對待。


    蘇鬆屹見得最多的,是鄭雨婷花一塊錢買一盒米飯,然後拿一個紙碗舀一勺白送的紫菜蛋花湯。


    當時有很多人笑她,那個女孩子總是紅著臉,倔強又執拗地吃完米飯,從不浪費食物。


    當然啦,如果是和方知嬅一起,她就能吃得好點。


    “蘇老板,方知嬅是你姐姐啊?”


    左建華忍不住問道。


    “是啊,很抱歉,之前一直瞞著你們。”


    “我是被她爸爸收養的孩子,閔玉嬋是方知嬅後媽的女兒,那天來參加我家長會的,是閔玉嬋的媽媽。”


    蘇鬆屹看著書,淡淡地道。


    “原來是這樣。”


    左建華大概能理解這是一種怎樣微妙的感情。


    有些離異家庭的孩子,不喜歡對別人提起自己的家庭組成。


    “你和她關係不好嗎?”


    “一開始確實不好,她很不喜歡我,也經常和我鬧矛盾。那天在超市裏,我說和她不熟,也有故意氣她的意思在裏麵。”


    “但是爸爸再婚之後,我們的關係就改善了很多。”


    蘇鬆屹一邊說,一邊專注地看著手中的《基督山伯爵》。


    左建華聞言,有些羨慕蘇鬆屹,卻也不那麽羨慕了。


    他有一個很和諧很有愛的家庭環境,算不上多富裕,但爺爺奶奶身體健康,爸媽隻是偶爾拌兩句嘴,床頭打架床尾和。


    在見識到其他同學家裏的雞飛狗跳之前,他也不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蘇老板,你在現在的家庭裏,有沒有不順心的地方,如果有,可以跟我們說說。”


    左建華想了想,覺得自己這話好像容易引人誤解,不太合適。


    “嗯?”


    蘇鬆屹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說,你心裏有什麽鬱悶的,不要一個人憋著。”


    左建華隱約記得,初中的時候,蘇鬆屹還是個很陰沉的人,甚至還患過輕微的抑鬱症。


    寄養在別人家的孩子,多半需要心理疏導。


    “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蘇鬆屹微微一笑,拿出手機翻出了呂依依的朋友圈給他看了看,頗有些炫耀的意味。


    “看,我媽很寵我的!”


    呂依依的朋友圈,十條裏麵有八條和他有關。


    “我兒子做的菜,真好吃!”


    “我家的小哥哥,麽麽噠。”


    “給兒子拍的藝術照。”


    “我的全家福!”


    “我家鬆屹真是聰明,又考了第一。”


    “家長會,這是我最有麵子的一天。”


    ……


    左建華笑著頷首,為他感到高興。


    “那就好。”


    兩人正閑聊著,網斌就帶著一雙筷子和三罐冰可樂,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


    “肉沒給我吃完吧?”


    “沒有,我又不是劉璿!”


    左建華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以前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劉璿吃飯賊快,吃得慢點,肉都搶不著。


    一提起劉璿,三人又短暫沉默了片刻。


    “聽他媽媽說,他在工地幹活還債,不像以前那樣亂花錢了。”


    蘇鬆屹率先打破了僵局。


    “那就再好不過了。”


    左建華連連點頭。


    “沒跟別人說吧?”


    王斌端著自己的椅子坐了過來,遞了一罐冰可樂給蘇鬆屹,又將筷子給了左建華。


    “這種事不能亂說的,我當然沒告訴別人。”


    左建華看見一個紮著丸子頭的女生回到教室,便壓低了聲音。


    王斌說的是劉璿偷走班費的事。


    作為知情人,他們都守口如瓶。


    “嗯,不說他了,快點吃飯吧。食物的味道在教室留太久,會影響到別人的。”


    王斌說完,便加快了速度幹飯。


    沒一會兒,那名女生將端著的螺螄粉的外賣打開了,美美地吃了起來。


    “食屎啦你?”


    左建華黑著臉,擺出了旺角卡門裏烏蠅哥的那個表情。


    他平時對任何女生都和顏悅色,唯獨對她,經常爆粗口。


    他想起了在網上看到的視頻,貓貓在聞到了螺螄粉的氣味後,用刨地,扒拉泥土的動作,那是貓貓在掩埋排泄物時做的。


    “你這是對螺螄粉的歧視,就算味道再不好聞,它也是一種食物。”


    那名叫苗圓圓的女生紮著丸子頭,回過頭來看著他,一本正經地道。


    “行了,少說兩句吧。”


    王斌捏著鼻子,一邊說,一邊吃飯。


    蘇鬆屹也打開了窗透氣。


    苗圓圓媽媽是柳州人,嫁到楠城這邊來的,開了一家螺螄粉店。


    她是班上唯一一個被螺螄粉醃入味的女孩子。


    高一的時候,她和左建華是同桌,用螺螄粉的氣味折磨了他一整年。


    “你能不能出去吃?等會天氣降溫,室內要開空調,你在這兒吃螺螄粉惡心人?”


    左建華沒好氣地道。


    苗圓圓聞言,漲紅了臉,拿起紙巾擦了擦嘴,端起螺螄粉出了教室,站在了走廊的通風口。


    那裏有風,氣味散得很快,但冬天裏風特別冷,那姑娘縮著脖子,耳朵都凍得泛紅。


    “少說兩句吧,別總是把話說得太難聽了。”


    蘇鬆屹想起了覃敏,她也總是站在樓道的通風口,在寒風中瑟縮,像隻小鵪鶉。


    因為他不喜歡香煙的氣味。


    現在,這個女孩子也站在那裏,因為左建華不喜歡螺螄粉的氣味。


    左建華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了,看著她受凍的樣子,有些不忍心,但又拉不下麵子去道歉。


    拋開螺螄粉的減分因素,苗圓圓五官端正,皮膚白皙,也是個很活波可愛的女孩子。


    匆匆結束午餐,下午上課的時候,雪又開始下了,夾雜著細碎的冰雹。


    教室門窗緊閉,室內開著空調,螺螄粉殘留的氣味殘留了一整天。


    教室裏的同學怨聲載道,老師迫於無奈,特意拿了一瓶空氣清新劑,四處噴了噴。


    課間時間,大家出了教室,在樓道裏透氣,苗圓圓的臉更紅了。


    “蘇老板,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左建華走到蘇鬆屹旁邊,小聲說道。


    “什麽忙?”


    “我準備了一個蘋果,想送給……”


    他說著,欲言又止。


    “你還是親自去送比較好。”


    蘇鬆屹淡淡地道。


    “我去送,她會接受嗎?”


    “不會,她會直接扔垃圾桶。”


    “如果是我代替你送,她會罵我一頓,然後再把你的蘋果扔進垃圾桶。知嬅姐的性子就是這樣。”


    蘇鬆屹的話,澆滅了左建華心裏的最後一絲僥幸。


    下午上課的時候,苗圓圓坐在座位上,總感覺坐立不安。


    “班長,螺螄粉的氣味,是不是真的很讓人討厭?”


    鄭雨婷是她的同桌,兩人之間聊的話題不怎麽多。


    因為苗圓圓是個資深的飯圈女孩加腐女,而鄭雨婷對這些一點也不感興趣。


    “酸筍聞起來臭,但是你家的螺螄粉還挺好吃的,就是貴了點。”


    鄭雨婷去過她家店裏吃過兩次螺螄粉,覺得味道不錯,但是十幾塊一碗,對她來說有點奢侈。


    她更願意花五塊錢買一碗炒飯。


    苗圓圓聞言,心裏稍稍有些安心。


    “班長,你說,我喜歡的人,會不會因為螺螄粉討厭我啊?”


    “如果真的喜歡你,他應該是可以忍受的。”


    鄭雨婷頭也不抬地道,她忙著刷題,手裏的筆從沒聽過。


    “我喜歡榴蓮、螺螄粉、臭豆腐,可我喜歡的男孩子,喜歡糖果、奶茶和香料做成的女孩子。你說,這樣的兩個人,適合嗎?”


    “喜歡,就是適合。”


    鄭雨婷答得有些敷衍,她不太想理會苗圓圓這樣滿腦子隻有戀愛的女孩子。


    “那麽,班長,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大的困難是什麽?”


    苗圓圓沉默了良久,輕輕地道。


    鄭雨婷停下了手中的筆,說了兩個字。


    “貧窮。”


    “可是,我爸媽年輕時候也很窮啊,但是我媽還是嫁給了我爸爸,兩個人一起努力,這才有了現在的家。”


    苗圓圓很是認真地說道。


    鄭雨婷蹙了蹙眉,她的爸爸和媽媽年輕時候也很窮,貧窮沒能阻止兩個人在一起。


    但是,她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運的人。


    所以她對苗圓圓說:“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好運的,你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你,怕是要耗光半輩子的運氣。”


    苗圓圓聞言,陷入了長久的失落。


    她有些不甘心,憑什麽呢?憑什麽我不能有那麽好運?


    晚自習結束,左建華拿著那個準備好的蘋果,自嘲地笑了笑,放進了包裏。


    這個蘋果過了平安夜,就失去了意義。


    蘇鬆屹跟著閔玉嬋和方知嬅去了商業街。


    大街上的商店門前,已經擺上了聖誕樹,各色的彩燈點綴其間。


    有打扮成聖誕老人的員工站在門口,為新開業的店麵做宣傳,分發著餐券和糖果。


    大雪紛飛的季節裏,戴著紅白帽子的女孩在街邊的路燈下徜徉,花枝招展,熱情似火。


    就差當著麵喊“大爺,快來玩啊!”


    新開的動漫周邊店裏有寶可夢的娃娃機,方知嬅一看到裏麵有胖丁就走不動路了,興致衝衝去抓娃娃。


    蘇鬆屹則挽著閔玉嬋的胳膊,沿著商業街散步。


    路很長,兩人走得很慢。


    “當赤道留住雪花,眼淚融掉細沙,你肯珍惜我嗎?”


    街角的咖啡屋裏,放著陳奕迅的歌。


    如果是《聖誕結》,應該會更符合氣氛一點。


    蘇鬆屹對陳奕迅的歌無感,對聖誕節也無感,但是劉璿在宿舍裏經常放陳奕迅的歌,所以他知道陳奕迅有一首歌叫《聖誕結》。


    “是陳奕迅的歌吧,這首歌叫什麽名字?”


    蘇鬆屹問道。


    “當地球沒有花,二十年前的歌了,很少有人聽過。”


    閔玉嬋淡淡地道。


    “玉嬋姐,你也喜歡陳奕迅的歌嗎?”


    “不經常聽,隻是恰好聽這一首。”


    “這麽巧啊。”


    蘇鬆屹釋然地笑了笑。


    “嗯,走在路上聽到一首自己喜歡的小眾的歌,也算是一種驚喜吧。”


    兩人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天氣微冷,閔玉嬋往掌心裏嗬了嗬氣,然後搓了搓手。


    “很冷嗎?”


    蘇鬆屹見狀,扯掉圍巾,包住了她的手,然後捂在了自己的胸口。


    閔玉嬋微微一愣,很感受到蘇鬆屹的心跳。


    很快,很快!


    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把方知嬅的手放在裏麵。


    那時候她隻能坐在一旁,羨慕方知嬅。


    同樣的劇情,同樣的對白,隻是換了劇中人,換了時間和地點。


    蘇鬆屹也覺得奇怪,為什麽,為什麽心跳會變得這麽快呢?


    麵對方知嬅的時候,明明就沒有這種感覺。


    “嘻嘻,終於抓到你了!”


    方知嬅操控搖杆,抓住了一隻黃皮耗子的屁股,眯著眼笑了起來。


    “蘇鬆屹這條臭狗,最喜歡黃皮耗子了。”


    她懷裏揣著胖丁和皮卡丘的公仔,開心得不得了。


    咖啡屋裏換了歌,熟悉的前奏響起,楊千嬅的《少女的祈禱》。


    蘇鬆屹輕輕笑了笑,這是她唱給他聽過的歌。


    閔玉嬋眉梢也帶著笑意,那時候她真的有很虔誠地祈禱,盡管她不信教。


    據說這首歌的創作背景,是說陳輝陽一次過馬路,見到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在紅綠燈處告別。


    男孩離開後,女孩依依不舍遲遲不肯離開,然而女孩子的這份癡情,男孩卻看不到。


    “沿途和他私奔般戀愛,再擠迫都不放開。”


    “祈求在路上沒任何的阻礙,令愉快旅程變悲哀。”


    她跟著旋律一起哼唱起來,直到街角的紅綠燈亮了綠燈,行駛的公交車暢行無阻。


    “鬆屹,可以給我一個吻嗎?”


    閔玉嬋停了下來,輕聲問道。


    “嗯?”


    蘇鬆屹大腦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懷疑自己的聽覺出現了問題。


    少女沒有看他,隻是看著遠處漸歇的煙火。


    蘇鬆屹眼裏沒有煙火,隻剩下她的側臉。


    漫天的霜雪落下,少女纖長的眼睫沾染了雪花,瓷白色的臉頰冷豔動人,像是撒上了一層霜糖粉的糖果。


    就在那盞燈即將轉紅之際,咖啡屋裏的歌聲變得昂揚,少女無法抑製那份心潮澎湃。


    “祈求天父做十分鍾好人,賜我他的吻如憐憫罪人。”


    這時候,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從身後推了他一把。


    蘇鬆屹湊過去,吻了她的側臉。


    下一刻,紅綠燈在朦朧的雪景裏,燃起了一圈熾烈的光暈。


    那抹緋紅,像一顆跳動著的心髒。


    “我愛主,同時亦愛一位世人,祈禱沿途未變心,請給我護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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