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城路的十字路口。


    牧君蘭牽著小鬆屹走過馬路,楠城是待不下去了。


    留在那個出租屋也太危險,得盡快想辦法去另一個城市。


    過馬路的時候,她遠遠地看見了停靠在巷子裏的黑色商務車。


    她腳步頓了頓,迅速牽著兒子的手折返,快步上了天橋。


    她一邊走,一邊將小鬆屹往人群裏推。


    “往前麵走,走快點!”


    小鬆屹照做,往前小跑了一段距離,又回過頭來。


    “別回頭看,繼續往前走。”


    牧君蘭嗬斥道,時不時警惕地看向天橋下。


    下了天橋,她帶著蘇鬆屹來到了公交站台。


    “今天是你生日,想吃蛋糕嗎?”


    牧君蘭略微鬆了一口氣,臉上罕見地多了一抹柔和,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想!”


    小鬆屹乖巧地點頭。


    “別亂跑,在這裏等我!”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做出這個決定。


    小鬆屹輕輕點了點頭,在身後默默看著她。


    牧君蘭走著,把頭埋低,假裝沒有看到從那輛黑色商務車上下來的追債人員。


    “頭兒,我看到她了!”


    正吃著熱狗的追債人員推了推一旁的男人。


    男人抬起頭,眼睛布滿了血絲,趕緊追上去。


    看著那些追來的人,牧君蘭加快腳步,趕緊上了一輛公交。


    透過後視鏡,她看向被她落在公交站台的兒子。


    小鬆屹不哭不鬧,很聽話地在原地等著她,她一時間悲欣交加。


    看著那些在車後緊追不舍的追債人員,她對著公交司機喊道:“師傅,我趕時間,有要緊事,能不能麻煩您快點?”


    這些人一直盯著我,不能讓他們看到鬆屹跟我在一起。


    幸好他們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就好了,如果鬆屹也跟著我一起被這些人抓到,那就……


    車上的人看著這個女人一邊哭,一邊把手放在胸口暗自慶幸。


    鬆屹,待在原地不要走動,不要跑,等我回去找你,等我。


    看著那個漸漸遠離她的公交站台,她潸然留下兩行淚來。


    如果,如果等她回去的時候,沒有看到他,那她該怎麽辦呢?


    小鬆屹站在原地,看著漸行漸遠的公交車,踮起腳,努力地想要將她的背影維持在視線中。


    “媽媽,祝你幸福!”


    他媽媽不會回來了,他是個累贅,帶著他,隻會有一堆麻煩。


    小鬆屹覺得,他和那些被媽媽丟下的行李沒有什麽不同。


    今年生日,他可能吃不到生日蛋糕了。


    圍追堵截的人越來越多,牧君蘭在公交車上看著追捕她的人,心裏惶惶不安。


    公交車抵達火車站的終點後,她倉皇地從車上逃離,混進了人群裏。


    那些西裝革履的追債人員在隊伍後麵窮追不舍。


    “臭娘們,往哪裏跑?”


    領頭的追債人員一把薅住了她的頭發,將她拽倒在地,兩名下屬立馬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在地上拖行。


    “救命!”


    “救命!”


    她開始朝人群大聲呼救起來,但圍觀的人大多隻是看著。


    “幹什麽呢?”


    伴隨著一聲嚴厲的嗬斥,一名在軍人窗口排隊買票的高大男子聽到了動靜,便走了過來。


    “趕緊給我放開!你們在幹什麽?”


    看著那男子身上還穿著部隊的軍裝,幾名追債人員對視了一眼,目光猶豫不定。


    他們做的勾當見不得光,部隊裏的人,自然不敢惹。


    “走!”


    領頭的人低聲吼道。


    說罷,就帶著下屬遠遠地逃開了。


    “女士,你沒事吧。”


    覃安邦走到他麵前,蹲下身,輕聲問道。


    “沒事。”


    牧君蘭理了理頭發,有些驚魂未定。


    她注意到,那些追債公司的人仍舊沒有遠去,雖然礙於覃安邦軍人的身份沒有靠近,但仍舊守在了火車站的各個入口,死死地盯著她。


    “女士,你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嗎?”


    覃安邦耐心地問道。


    “我……我……”


    牧君蘭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些人都是什麽身份?”


    牧君蘭仍舊沉默著。


    見她猶豫著不說話,覃安邦思索了片刻,便帶著她去了車站裏的負責安保工作的警務室。


    “這裏很安全,你大可放心,那些人不敢拿你怎麽樣。”


    “你的家人呢?”


    接下來覃安邦又問了她很多話,但牧君蘭始終沉默著,沉默得固執。


    告訴他,家裏背負著巨額的債務,所以才四處逃亡的嗎?


    算了吧,她還沒有到對陌生人推心置腹的程度。


    牧君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那些車站的出入口。


    想著那些追債公司的人什麽時候會離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心情也越發焦急。


    如果兒子被人拐走了,那她該怎麽辦呢?


    可是,可是這個時候,她又能求誰幫忙呢?


    “我等會要送孩子去部隊報告,就先走一步了。”


    覃安邦說著,從她的身旁站起身。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呢?”


    牧君蘭看著那些在車站入口處把守通道的追債人員,脫口而出。


    她這話並沒別的意思,隻是有些缺乏安全感,僅此而已。


    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這話在覃安邦聽來,有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可能會有些晚。”


    “嗯,我知道了。”


    牧君蘭微微頷首,沒再說話。


    覃安邦進了客運站,拿著買好的大巴車票,同兒子一起上了車。


    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天上下著小雨,牧君蘭還在安保室等著。


    覃安邦看著,略微一愣。


    “你,還沒有走嗎?”


    他是沒有想過,這個女人還會停留在這裏等他的。


    妻子早已離世多年,再也無人這樣等過他。


    覃安邦的內心,悄然浮現出一絲漣漪。


    “他們堵住了出口,我不敢出去。”


    牧君蘭說道。


    “行,你跟我一起吧。”


    覃安邦說著,目光真摯地看著她。


    牧君蘭聞言,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跟在了他身旁。


    堵在出站口的追債人員見牧君蘭和覃安邦還在一起,不由得暗罵晦氣。


    出了車站,牧君蘭加快腳步,走得很快很急,覃安邦也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


    牧君蘭沒有回答,開始小跑起來,進了一家蛋糕店,用身上僅剩的一百塊,和老板娘討價還價了半天,這才拿走了一個半價的八寸生日蛋糕。


    雨下得越來越大,她沿著街在朦朧的雨霧裏奔跑起來。


    “鬆屹……鬆屹……”


    她一邊跑,一邊念著兒子的名字。


    江城路十字路口,空無一人,隻有一個孤零零的站台。


    嗒!


    她手裏拎著的蛋糕摔在了地上,奶油和水果濺了一地。


    寫著生日快樂的巧克力塊還有彩燈散落出來,橙黃色的led燈在雨幕裏忽隱忽現。


    “啊啊啊!”


    牧君蘭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下子癱在地上,掩麵痛哭。


    來來往往的路人看向她的目光裏,充滿了不解。


    後來的那些,蘇鬆屹都不知道。


    他隻知道牧君蘭上了那輛公交車,再也沒回來過。


    他在原地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她為自己買的生日蛋糕。


    那天他在雨裏一邊哭,一邊走,跟著方槐回了家。


    可能,命運就是這麽不湊巧吧。


    ……


    “姐姐!”


    蘇鬆屹睜開眼睛,看向窗外茫茫的夜色,輕輕念道。


    “怎麽了?”


    方知嬅那頭的被子微微隆起,胖丁從被子裏探出了頭。


    “你還沒有睡嗎?”


    蘇鬆屹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他隻是習慣性地喊了這兩個字,並沒有想過她能聽到。


    “我有點認床。”


    方知嬅淡淡地道。


    “喊我幹什麽?”


    “姐姐,唱歌給我聽。”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方知嬅翻了翻白眼。


    “哈哈!”


    蘇鬆屹輕輕笑了笑。


    沉默了半晌,他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問道:“姐姐,為什麽人生總有那麽多遺憾呢?”


    “烈酒要是不燒喉嚨,喝起來就沒什麽意思了。”


    方知嬅淡淡地道。


    “那倒也是。”


    蘇鬆屹微微頷首。


    “你看的《基督山伯爵》裏不是也有這樣一段話嗎?”


    “我總覺得人生在世,不會很容易獲得幸福。”


    “幸福就像魔島上的宮殿,有惡龍把守大門,得經過一番奮戰才能獲得幸福。”


    方知嬅悠悠地道。


    “嗯,你說得對。”


    蘇鬆屹深以為然地點頭。


    “我的弟弟是一隻大笨豬~哼哧哼哧~”


    胖丁用輕快幽默的腔調唱了起來,順便模仿了兩聲豬叫。


    “別唱了!”


    蘇鬆屹笑著道,停頓了兩秒,輕聲罵道:“臭姐姐”


    “臭弟弟!”


    胖丁小聲嘟囔著。


    “你今天肯定沒有洗腳。”


    蘇鬆屹淡淡地道。


    “你放屁!”


    胖丁氣呼呼地道。


    “你才不洗腳,臭狗,你連內褲都不是一天一換。”


    “胡扯,我怎麽可能那麽邋遢?”


    蘇鬆屹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一番嫌棄和互損之後,閔玉嬋翻了個身,罵罵咧咧。


    “吵死了,再不睡覺,把你們倆鯊了,再塞進馬桶裏,按下衝水鍵。”


    兩人這下終於消停下來。


    沒一會兒,房間裏就響起了蘇鬆屹均勻的呼吸聲。


    “臭狗?”


    “臭狗?”


    “睡啦?”


    “唉,真沒勁。”


    胖丁覺得一陣無聊,蘇鬆屹不跟她鬥嘴了,好無聊哦。


    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一會兒,她還是睡不著,於是起身來到了蘇鬆屹的床邊。


    看著家夥睡得這麽香,胖丁頓時不樂意了,一下子擠進了他的被窩,將貼在了他的肚子上。


    “呼吖~臭狗身上真暖和。”


    這一覺她睡得很香,和蘇鬆屹一個被窩裏的時候,她好像就不是那麽認床了。


    翌日清晨,天上下著小雨。


    蘇鬆屹醒來時,看著麵前的方知嬅,忍住了一腳將她蹬下去的衝動。


    最讓他難受的,是腹部傳來的不適。


    他立馬翻身下床,去了衛生間。


    方知嬅的實在是太冷,害的他竄了好一會兒稀。


    等到他從衛生間裏出來的時候,臉色都變得蒼白了不少,像是虛脫了一般。


    “我真是想敲爆你的狗頭!”


    沒好氣地在胖丁頭上敲了兩下。


    閔玉嬋和方知嬅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從家裏帶來的漢服,還有定做的油紙傘。


    閔玉嬋穿的是一身豔麗的紅色襦裙,方知嬅穿的則是白色,披著鬥篷。


    蘇鬆屹雖然也挺喜歡漢服的,但不喜歡穿。


    好看是好看,但穿過的人都知道,走起路很麻煩,下擺容易弄髒,爬樓梯還特別費勁,得拎著下麵。


    姐妹倆撐著油紙傘,在蒙蒙細雨中漫步,穿過幽深的青石巷,倒也頗有些意境。


    蘇鬆屹沒那種閑情逸致,隻是戴著耳機,跟在後麵散步。


    雨很小,很輕,蒙在臉上跟霧凇差不多,不打傘也無關緊要。


    隔壁的林叔,一大早就架著小船出去打魚了。


    呂中棠在門前坐著,抽著旱煙,等著那老家夥回來下棋。


    琴台站,通過漓莊的,一個廢棄多年的火車站台。


    穆杺捧著一束白菊花,沿著廢棄的鐵軌走著。


    穿過那些茂盛的雜草和植被,遠遠地能看見一葉扁舟隨波逐流。


    拱橋架在河麵兩岸,漁夫撐著船稿從橋下經過。


    撐著油紙傘,穿著漢服的女子從石橋上走過,言笑晏晏。


    用戴望舒和周樹人的話形容,大抵就是“丁香般的姑娘”罷。


    戴著鬥笠和蓑衣的樵夫,則在岸邊走。


    “好看嗎?”


    閔玉嬋拎著油紙傘,回眸一笑。


    眉間的一粒朱砂,像是點在了蘇鬆屹的心間。


    仿佛被一枚無形的子彈直擊靈魂。


    “好看!”


    “喜歡嗎?”


    她牽著裙擺,蓮步輕移,優雅地轉了個圈。


    “喜歡啊。”


    蘇鬆屹不假思索。


    “有多喜歡?”


    “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但求你從橋上走過。”


    “這不是你原創的,沒什麽誠意啊。”


    閔玉嬋搖了搖頭。


    “小雄維尼喜歡蜂蜜,哆啦a夢喜歡銅鑼燒,你喜歡波克比。”


    “大概就是這種喜歡。”


    蘇鬆屹脫口而出。


    “雖然聽起來沒什麽藝術性,但我能感受到你的喜歡了。”


    閔玉嬋微微頷首,回過頭去看蘇鬆屹,隻見他盯著遠處的來人,略微有些出神。


    “阿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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