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陷入了黑暗,大廳裏議論紛紛,原本安靜的場館隱隱躁動起來。


    “怎麽了?電路出現了問題嗎?”


    “不知道,怎麽突然停電了?”


    “真是的,關鍵時刻竟然出了這檔子事。”


    評委席上的眾人看著黑暗中的舞台,彼此對視了一眼,表情有些複雜。


    “鬆屹,不會有事吧?”


    鄭雨婷握緊了拳頭,不免有些擔心。


    “沒事的,我相信他。”


    覃敏神色堅定。


    封閉式的場館在斷電後,能見度很低,蘇鬆屹隻能隱約看見鋼琴的輪廓。


    他不怕黑,甚至有時候很喜歡,就像習慣躲進紙箱的老鼠。


    手指輕撫著琴鍵,蘇鬆屹的內心忽然變得平靜。


    很平靜,仿佛這片黑暗出現得合情合理。


    他看向評委席,能隱約地看見那個女人的臉部輪廓。


    和那個下著雨的潮濕的夜晚,他看見的那個女人的輪廓一樣。


    她現在是不是也看著自己呢?就像自己這時候也看著她一樣。


    兩人之間隔著的這片黑色的幕布,遮住了彼此的眼神。


    台下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他仍舊坐在鋼琴前不發一言。


    “媽媽,為什麽你總是一個人練琴啊,讓別人見證你的才華,不好嗎?”


    “鬆屹,音樂不是用來炫耀才華的,而是用來改變生命的。”


    “媽媽,我什麽時候才能成為像你那樣優秀的鋼琴家呢?”


    “等你彈好了這首曲子,就是了。”


    “媽媽,台下沒有聽眾,你會不會失望啊?”


    “音樂是我選擇的一種生活,不在乎有沒有聽眾,也不在乎有沒有舞台。”


    童年時,她所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縈繞。


    音樂是我選擇的一種生活,不在乎有沒有舞台。


    聚光燈照耀下的展廳也好,無人欣賞的黑夜也罷,處處都是舞台。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蘇鬆屹釋然地笑了,閉上眼眸,手指扣響了琴鍵。


    鐺!鐺鐺!


    清冽的音符在暮色中響起,台下的聽眾喧鬧的聲音頓時小了下去。


    仍舊有人在吵鬧,但更多的人是在發出噓聲,示意安靜。


    他看不到琴鍵,但是手指裏的記憶,還有那份熟悉的觸感,已經告知了他音符的真名。


    《匈牙利第二狂想曲》,以一個速度緩慢,節奏自由,並帶有精美裝飾音,沉著有力的引子為開端。


    卡梅拉瞪大了眼睛,倘若現在亮起燈光,想必評委席上的人就能看出他臉上的表情,是何等的錯愕和精彩。


    江岸芷閉上了眼睛,聆聽他琴音的旋律,腦海裏似有一副樂章躍然紙上,每一個音符,都與琴譜無異。


    至於牧君蘭臉上是什麽表情,無人知曉。


    華麗的引子過後,場館裏再無人發出聲音,變得落針可聞。


    很奇妙的現象,大廳裏黑暗且靜謐,沒有燈光,聽眾們隻能看到那鋼琴錢端坐著的,少年的輪廓。


    琴音在“夜幕”中靜靜流淌,像是暗潮湧動。


    接著音樂進入性格豪放的“拉蘇”第一部分,音樂從中音區開始,緩慢莊嚴的旋律,內在充滿激情,悲痛的往事夾著苦澀。


    在滯緩的節奏襯托下,低沉壓抑的旋律蘊含著巨大的悲痛和憤怒。


    這正是李斯特想要傳遞的情緒,匈牙利人民對民族不幸的哀痛和控訴,以及匈牙利人不屈不撓的堅毅性格,這是第一主題。


    正如克羅地亞狂想曲表達的是戰爭後的悲涼沉重,以及對戰爭的控訴和憤恨一樣。


    這一主題在高音區變化反複之後,音樂轉入一個舞曲性旋律。


    它那輕快跳躍的旋律、勻稱而規整的節奏,使曲子變得更富於動力性。


    這支旋律在整個樂曲中十分重要,這便是第二主題。


    它是前後兩段音樂的過度與銜接,是後段音樂的基礎。


    舒緩的琴音過後,蘇鬆屹演奏的速度陡然加快。


    聽眾們看不到他演奏時的神態,但也隨之心潮澎湃。


    這便是狂熱急板的“弗裏斯”舞曲,音樂速度非常之快。


    描繪了民間節日歡欣起舞的場麵;這段音樂大體上是由舞曲的第一段“拉蘇”變奏發展而成的。


    在這些變奏中,有時運用急速的同音反複以模仿洋琴的音響,有時是主音與屬音的和聲交替,這也是匈牙利民間舞蹈音樂常見的特征。


    為了練好這一段,蘇鬆屹下了苦功。


    隨著音樂速度的加快,力度的加強,音樂仿佛進入了表現萬眾狂歡的群舞場麵。


    思路客


    一副畫卷在聽眾眼前展開,狂放的舞步,飛騰的旋律,急速的節奏,盡顯匈牙利人豪放、樂觀、熱情的民族性格。


    節奏越來越來,如狂風驟雨將至。


    終於,當狂想曲達到極致的高潮之後,音樂停頓下來。


    舞蹈者走了,但人們又匯集起來,音樂再度響起。


    狂熱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最後,於振奮人心的沸騰氣氛中,於高潮聲中結束全曲。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蘇鬆屹將手指從琴鍵上收回。


    再次將目光聚集在評委席上那個女人的臉上。


    盡管這時候他看不清她的臉,但他知道,她一定,也在看著他。


    琴音消弭,全場歸於寂靜,短暫的停頓之後,掌聲後知後覺地響起。


    “啪啪!”


    不知是誰率先鼓起了掌,台下掌聲雷動,甚至要蓋過之前的演奏。


    緊接著,台下亮起了手機手電筒的燈光。


    像夜幕中亮起的北極星,緊接著,一點又一點的銀星亮起,驅走了黑暗。


    光,不停地傳遞,仿佛都受到了他音樂的感染。


    光芒越來越明亮,逐漸將那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撕碎。


    黑暗的場館被成千上萬的繁星照亮。


    蘇鬆屹從未見過那麽耀眼的光芒,仿佛麵前橫亙著一道銀河。


    被那些星星包裹的舞台上,少年褪去了青澀,微微笑著,略微有些靦腆。


    “謝謝!”


    麵對聽眾,他躬身致謝。


    “呼吖,果然是我家養的豬,就是厲害!”


    胖丁托著腮,暖融融地笑著。


    閔玉嬋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蘇鬆屹,嫣然一笑。


    “成功了,鬆屹!”


    鄭雨婷搖著應援的橫幅,開心得又蹦又跳。


    一旁的王斌和左建華看著,彼此對視一眼,玩味地笑了笑。


    “嘖,蘇老板害人不淺啊。”


    王斌意味深長地道。


    “那也是蘇老板牛批。”


    左建華笑著道。


    “蘇鬆屹,你是最棒的!”


    “哦吼!我就知道你可以!”


    覃敏大聲呐喊著,扭著小蠻腰,即興來了一段熱舞。


    蘇鬆屹轉過身,俊秀的臉一半沐浴在光裏,一半留在那些婆娑的影裏。


    江岸芷巧笑嫣然,眉眼舒展開來,給了滿分100。


    牧君蘭也給出了100的分,黛西看了眼兩人的分數,也跟著打了100。


    卡梅拉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蘇鬆屹,笑容和藹。


    蘇鬆屹看著牧君蘭,沒有逃避她的眼神。


    我終於,做到了。


    如你所說的那樣,成了你期盼的模樣。


    台下的蘇航看了他良久,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那顆花蕾,他日夜牽掛著的花蕾,綻放出了純白無暇的花。


    衛生間,蘇鬆屹走到水龍頭前,卸掉了臉上的妝容。


    他本就是不喜歡粉飾的人,如果不是為了舞台效果考慮,就算閔玉嬋要給他化妝,他也斷然不會答應。


    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停在了他身後。


    蘇鬆屹抬起頭,透過麵前的鏡子,看到了身後的來人。


    他拿起紙巾擦幹臉上的水漬,回過頭看著她。


    “你今天彈的,非常棒!”


    牧君蘭開口說道。


    “謝謝。”


    蘇鬆屹不冷不熱地應了一句,覺得嘴唇有些幹燥了,他便從白襯衣的領口裏拿出呂依依給他的潤唇膏,輕輕塗了起來。


    “卡梅拉,是我以前在音樂學院進修時的老師,他很欣賞你的才華。”


    “你不是很喜歡音樂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他舉薦你去維也納音樂與表演藝術大學進修。”


    牧君蘭很是真摯地看著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想和他說幾句話。


    “謝謝,但是不用了。”


    蘇鬆屹緩緩搖了搖頭,塗完唇膏,將蓋子合攏。


    哢!


    唇膏蓋卡住的那一刻,發出很清脆的聲音。


    “我的夢想,已經不再是當鋼琴家了。”


    他將唇膏放回領口的口袋,緩步從她身邊離開,沒回過頭。


    牧君蘭任由他錯身從身邊離開,沒有出言挽留。


    就像兩條交叉的射線,漸行漸遠。


    “媽,今天你早點下班好不好?我們在家煮火鍋吃,煮你愛吃的魚頭火鍋。”


    到了停車場,蘇鬆屹挽著呂依依的胳膊,輕聲說道。


    跟在他後麵的左建華和王斌等人見蘇鬆屹和後媽感情如此融洽,心裏也為他高興。


    “好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媽今天就不加班了。”


    呂依依欣然應允,看了他身後一眾前來加油應援的同學,溫和地笑了笑。


    “謝謝你們今天特意來幫鬆屹加油。”


    “鬆屹,和同學在外麵好好玩會兒吧,明天就要開學了。”


    “身上帶了錢嗎?要是不夠,就跟媽說。”


    “夠的!”


    蘇鬆屹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呂依依總愛問他錢夠不夠用,比較缺錢的閔玉嬋管她要錢,她就總是當沒聽到。


    “行,晚上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回家。”


    說罷,她就帶著閔玉嬋和方知嬅上了車。


    閔玉嬋沒跟著蘇鬆屹和同學去聚餐,因為還要忙著畫畫趕稿。


    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編輯催稿催了很多次。


    可以理解成小學生寒假作業堆到了假期最後一天,一個字沒動。


    至於方知嬅,完全是因為這隻鹹魚宅女不想社交。


    宅在家裏睡覺不香嗎?追番劇不香嗎?打遊戲不香嗎?


    蘇航站在遠處,默默看著那輛奔馳s係駛離了停車場,遠離了自己的視線。


    “那個男生鋼琴彈得可真好。”


    婦人如是說道。


    “是啊,彈得確實好厲害,我都想找他請教一番了。”


    王雪彤在聽完了蘇鬆屹的彈奏後,也是心悅誠服。


    “那男生是哪個學校的?”


    婦人問道。


    “一中的。”


    蘇航淡淡地道。


    “爸,你怎麽知道他是一中的?”


    王雪彤有些驚訝。


    “我經常去一家飯店吃飯,跟那裏的老板很熟,他是飯店老板的兒子去,經常去店裏幫他爸爸做事。”


    蘇航笑著道。


    “是這樣啊。”


    王雪彤頓時恍然。


    方槐的餐館裏,樓上的包間之中。


    “來,恭喜蘇鬆屹,獲得第二輪比賽的第一名。”


    王斌和左建華舉起杯子裏的雪碧。


    “幹杯!”


    覃敏和鄭雨婷,還有苗圓圓,也一起碰了杯,她們杯子裏也都是雪碧。


    蘇鬆屹和女孩子出去聚餐,從來不會讓她們喝酒。


    “臥槽,蘇老板你是真的牛批!你居然是盲彈的。”


    “沒有看琴譜,甚至連琴鍵都看不到。還是難度那麽高的曲子。說你是天才都是貶低了你。”


    “是啊,你是怎麽做到的?”


    麵對他們的詫異和讚美,蘇鬆屹隻是淡然一笑。


    “你們所看到的天才,把這首曲子練了幾千遍。”


    從小時候為了追逐她的腳步起,他就一直在練習這首曲子。


    隻是後來家道中落,荒廢了不少時間。


    自從那節音樂課再次彈起鋼琴之後,他就將這首曲子撿了起來。


    能達到今天的演出效果,離不開牧君蘭,也離不開江老師的指導,還有兩個姐姐的安慰和鼓勵。


    當然了,最主要的,蘇鬆屹還是要感謝自己的努力。


    正如莫紮特所說的那樣,我每天花八個小時練琴,人們卻用天才兩字埋沒我的努力。


    “對了,王博和劉文靜呢?怎麽沒看到他們?”


    蘇鬆屹問道。


    “他們是一個村的,上的同一個初中。所以你懂的吧?隔得又不遠,肯定天天約出來玩啊。哪有時間陪我們?”


    王斌說著,撇了撇嘴,言語間有些酸味。


    媽的,王博那鳥人,瘦得跟個馬樓一樣,長了張驢臉,竟然都能找到女朋友!


    “李可欣沒有跟你一起出來啊?”


    鄭雨婷問道,她是知道王斌對李可欣有意思的。


    “往事不要再提。”


    王斌擺了擺手,一聽到李可欣著三個字,心裏就一陣難受。


    “欸?你們倆是怎麽在一起的?”


    看著坐在左建華身旁的苗圓圓,蘇鬆屹有些好奇。


    “我們還沒在一起,別亂說。”


    苗圓圓紅著臉,小聲嘟囔著。


    “早晚的事。”


    覃敏瞅了兩人一眼,淡淡地道。


    餐桌上頓時揚起一片歡笑,苗圓圓臉上的紅暈更甚了。


    這世間的真話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對白。


    “啊,對了,明天開學,劉璿回來了。”


    王斌一拍腦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劉璿?”


    蘇鬆屹聞言,和鄭雨婷對視了一眼。


    “那個胖子啊?之前家長會的時候,他媽不是說他在家養病,過一個星期就回來上學嗎?怎麽半個學期過去了,也不見他人?”


    覃敏有些納悶,她對於劉璿和班費的事,了解不多。


    蘇鬆屹和鄭雨婷都沒有對她提起內幕。


    “工地上養病,那不得費些時候嗎?畢竟,醫藥費不便宜。”


    左建華意有所指。


    “他跟我說,明天想請你和班長吃頓飯。”


    王斌看著蘇鬆屹的眼睛,很是認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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