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家的別墅裏,少女趴在沙發上,雙手捧著臉,看著一本攤開的《海子詩選》。


    穿著白色棉襪的腳慵懶地拍打著,像是俯身於岸邊礁石上,曬著太陽的美人魚。


    “小敏,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心事, 看你回來後,老是魂不守舍的。”


    牧君蘭整理好衣服,從房間裏出來,看到了沙發上的女兒,輕聲問道。


    “沒有啊。”


    覃敏搖了搖頭。


    牧君蘭看了她一會兒,低聲問道:“是不是跟你同桌有關?”


    覃敏眸中蕩漾起陣陣漣漪,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就知道是的。”


    牧君蘭低下頭, 看著自己的鞋尖。


    “和他鬧矛盾了?”


    “沒有,隻是表白被拒絕了。”


    覃敏抿了抿嘴唇, 略微有些委屈。


    “媽,我到底哪裏不對了?我覺得我對他很好啊。”


    “而且,他也對我很好。我感覺,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吧。不然地話,又怎麽會,為我做那麽多事呢?”


    她低聲念叨著,有些不服氣。


    牧君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隻是緩緩走到了她身旁,拿起她麵前的那本書看了看。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海子的詩啊。”


    牧君蘭看著, 似乎有些緬懷。


    ……


    八年前,蘇家。


    鍵盤敲擊的聲音和鼠標點擊的聲音夾雜在一起。


    男人坐在書房裏的辦公桌上, 神情專注地看著公司裏的賬目記錄, 表情凝重。


    一旁的紅木書架上,羅列著成排的書籍。


    蘇航很小的時候就愛看書,也有收藏書的習慣。


    這些書,都是他從學生時代起就收藏來的。


    “爸爸,我可以來書房裏看會兒書嗎?”


    門邊探出了一個俊秀男孩的頭。


    男孩眉目清秀,眼神懵懂,隱約有些畏懼。


    在他的認知裏,爸爸的書房是一塊禁地。


    就連媽媽進去,都會被一陣嗬斥。


    男人不說話,隻是微微頷首。


    男孩聞言,稚嫩的臉上微微露出笑容,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書架旁。


    踮起腳,用力將手往上麵去夠。


    “你要看哪本書?”


    蘇航揉了揉眉心,側目看向一旁身高不夠,用力夠書的兒子,淡淡地道。


    “那本!”


    小鬆屹怯生生地指了指頂格的一本舊書。


    蘇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是陳忠實的《白鹿原》。


    蘇航微微愣了愣,這本書他記得是沒有刪減的版本。


    裏麵有些情節,不太適合給小孩子看。


    “換一本好不好?”


    蘇航遲疑了片刻,看著兒子天真的眼神,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最後隻好拿了一本《皮皮魯》。


    “皮皮魯我看完了,我就想看那個?”


    蘇鬆屹眨了眨眼睛,還是看向《白鹿原》,一臉期待。


    “能跟爸爸說說,你為什麽要看這本書嗎?”


    蘇航耐著性子問道。


    “唔,我看到媽媽在看這本書改編的電視劇,還說電視劇改編得不好。”


    小鬆屹很是認真地道。


    “行吧。”


    蘇航一陣無奈,在書架前站立,筆挺的西裝和襯衣,在小鬆屹眼裏看起來特別帥。


    他很輕鬆地從書架頂格抽出了那本《白鹿原》,遞給了兒子。


    “謝謝爸爸!”


    小鬆屹接過書,就端著小板凳,在他旁邊乖巧地看了起來。


    蘇航繼續工作,忙得焦頭爛額,心情一陣煩惱。


    壓力上來之後,他下意識地從胸口的口袋裏摸出煙盒,想抽上一根。


    但看著一旁專注看書的兒子,又隻好作罷。


    “爸爸,這個字怎麽念啊?”


    小鬆屹時不時地會問上一句,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戳一戳他的胳膊。


    “這個念霖,第二聲,鹿子霖。”


    回答兒子問題的時候,他會盡可能地把心情平複下來。


    “哦!”


    小鬆屹點了點頭,繼續往下翻越。


    時間就這樣悄然流逝,牆壁上的鍾,嘀嗒嘀嗒地轉著。


    小鬆屹繼承了蘇航愛看書的性子,泡在爸爸的書房裏,待一整天也不會覺得無聊。


    牧君蘭走進書房看了一眼,見兒子正在看書,便看向蘇航,略帶欣慰地說:“我們孩子還挺喜歡看書的,這點像你。”


    蘇航卻不以為然地道:“希望他別太像我。”


    “書裏不會有真正的人生。”


    牧君蘭聞言,隻好將話題終止,出了書房。


    她覺得這個丈夫是個無聊透頂的人。


    每每她想找個話題打發時間,他總是粗暴地打斷。


    蘇航也覺得這個女人除了長相好點以外,沒有什麽用處。


    他對婚姻,對愛情都是沒有任何期待的。


    所以,如果讓他選擇,他會選一個對他有用的女人。


    比如,某個企業董事的千金,能在事業上幫助他,並拓寬人脈。


    他是個很純粹的商人。


    既然是商人,就會重利輕別離。


    翻了一會兒書,小鬆屹遇到了有些讀不懂的地方,於是捧著書去問蘇航。


    “爸爸,什麽是泡陰棗啊?”


    《白鹿原》裏田小娥泡陰棗的那段,他有些看不明白。


    看著兒子天真懵懂的眼神,蘇航微微愣了愣,然後麵色平靜地道:“去問媽媽吧。”


    “哦!”


    小鬆屹這就拿著書去找了牧君蘭,看著媽媽冷豔的側臉。


    “媽媽,什麽是泡陰棗啊?”


    牧君蘭側目看向他,耐心地解釋道:“是陝西民間流傳的一種土方,據說是老人用來養生的。你長大以後自然就會懂了。”


    “哦!”


    小鬆屹似懂非懂地點頭,默默回了書房。


    “爸爸,什麽是油潑麵啊?”


    他在《白鹿原》裏看到有些地方提到了油潑麵的描寫。


    “油潑麵呢,是陝西關中地區的一種麵食。”


    蘇航淡淡地道。


    遲疑了片刻,他又繼續說道:“爸爸有個朋友就在關中平原,家在寶雞。等你放寒假了,爸爸帶你去那裏玩,好不好?”


    “諸葛亮六出岐山走的路,離那個地方很近。那兒還有個地方叫做陳倉。”


    “就是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那個陳倉嗎?”


    小鬆屹好奇地眨了眨眼。


    “對,鬆屹很聰明嘛。就是那個陳倉。”


    “爸爸朋友住的那個城市叫寶雞,以前叫做雍城。”


    “我知道,雍城是秦朝的發源地,對不對?我之前在書上看到過!”


    小鬆屹眼前一亮,開心得跳了起來。


    穀親


    “哎,是的。鬆屹真是聰明。”


    蘇航聞言,也久違地露出了笑容。


    這對小鬆屹來說,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驚喜。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對書籍的熱愛與日俱增。


    從那些書裏,他能找到和爸爸相同的語言。


    “爸爸,油潑麵好不好吃啊?”


    小鬆屹有些詫異。


    不管是電視劇,還是,油潑麵在《白鹿原》裏都稱得上濃墨重彩。


    “爸爸覺得挺好吃,你想吃嗎?”


    蘇航笑著道。


    “想!”


    小鬆屹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媽媽會做,你讓她給你做吧。”


    蘇航溫和地道。


    “嗯!”


    蘇鬆屹小跑著出了書房。


    牧君蘭這時候坐在沙發上,翻著琴譜。


    小鬆屹在她旁邊坐下,抱著她的胳膊開始撒嬌。


    “媽媽,你會不會做油潑麵啊?”


    “你想吃油潑麵嗎?”


    牧君蘭合上琴譜,淡淡地道。


    她說話時聽不出溫度,也聽不出悲喜,好似沒有靈魂的木偶。


    “想!”


    “好,那咱們今天晚上就吃油潑麵。”


    牧君蘭說罷,這便起身去了廚房。


    牧君蘭和麵,他就在一旁圍觀。


    “想學嗎?”


    看著小鬆屹好奇的樣子,她低下頭問道。


    “想!”


    孩提時代,他對任何美好的事情都抱有期待和幻想。


    “行,認真看好。”


    她一邊和麵,一邊給這孩子講解,倒也沒指望他能聽得懂,隻是希望他多懂些知識罷了。


    “以後,如果學會了油潑麵,可以做給喜歡的女孩子吃。”


    牧君蘭在說這話時,語氣很是平靜。


    “喜歡的女孩子嗎?那我要做給媽媽吃。”


    小鬆屹很是天真地道。


    牧君蘭聽著,一向冷漠的臉也悄然浮現出一抹笑意。


    “煮麵還要等會兒,別急。”


    “好,那我先回書房看書了。”


    小鬆屹小跑著回到了書房,給蘇航報喜。


    “爸爸,我們今天吃油潑麵哦。”


    看著兒子開心得手舞足蹈,蘇航也輕輕笑了笑。


    他跟牧君蘭之間沒什麽感情,但由這個孩子締結的關係,是維係這個家庭的紐帶。


    財務報表上的赤字讓他心力交瘁,在嚐試了各種辦法補救,仍舊收效甚微後,他的情緒難免有些低落。


    “鬆屹,爸爸可以抽根煙嗎?”


    “你去外麵看會兒書好不好?爸爸抽煙的時候,你在旁邊不好。”


    蘇航輕聲問道。


    “嗯,爸爸,抽煙對身體不好的,你要少抽煙。”


    小鬆屹很懂事地端起小板凳出了門。


    兒子出了門,蘇航迫不及待地摸出煙盒,錚亮的金屬打火機發出清脆的嗡鳴。


    煙草帶來的刺激,讓他緊繃的精神和酸痛的脖子都鬆弛下來,像打上了一劑麻醉藥。


    “呼~”


    濃鬱的青色煙霧和橘紅光點忽隱忽現。


    玻璃煙灰缸裏堆積的煙蒂一個接一個。


    “麵做好了,快來吃!”


    “爸爸,吃麵了!”


    “好!”


    蘇航將香煙摁在了煙灰缸裏,上了餐桌。


    油潑辣子麵很香,進鍋燙了之後,辣椒的香味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


    在淋上一勺香噴噴的熱油,加上鹵好的牛肉,非常地香。


    父子倆都吃得很是滿足。


    “鬆屹,吃麵的時候不要發出聲音,別像你爸那樣粗魯。”


    牧君蘭說著,將自己碗裏的肉和麵挑到了他碗裏。


    “禿嚕~”


    蘇航仍舊我行我素地嗦著麵。


    小鬆屹嘴邊還沾著辣子和紅油,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媽媽,放慢了吃麵的動作。


    吃麵時不要發出聲音的這個習慣,是受牧君蘭的影響。


    後來的蘇鬆屹,將這個習慣用來約束方知嬅。


    孩子的一生,都伴隨著父母留下的印記。


    “爸爸,你之前看的那本書,作者是加什麽的,那個字我不認識,是個法國人。”


    “那個字念miu,加繆,那本書是《局外人》。”


    蘇航大口吃著麵,把筷子伸到兒子碗裏夾了兩塊肉。


    牧君蘭沒在他碗裏放肉,還記恨著白天搭話被打斷的事。


    “嗯,就是那本書。”


    蘇鬆屹點了點頭,把碗推過去,往他碗裏夾了好多肉。


    一旁的牧君蘭冷冷地看了蘇航一眼,沒有說話。


    “為什麽默爾索在媽媽的葬禮上沒有哭,他就要被認定是個壞人,還要被判處死刑呢?”


    小鬆屹表示不解。


    正在吃麵的蘇航抬起頭來,打量了兒子兩秒。


    他是沒想過,這麽小的孩子,居然會看那麽晦澀難懂的書。


    沉默了片刻,他還是很耐心地給兒子解釋起來。


    默爾索是一個過得更加理性和自我的人。理性和自我到與泯然眾生的價值觀相悖,因此失去生命。


    律師和法官把他平常的行為在辯護過程中無限放大,斷定他是一個沒有感情且冷漠的人。


    媽媽的葬禮上他沒有哭,所以他冷血。


    他開槍殺了人,就被認定為主動行凶,而不是正當防衛。


    他也想過辯護,但世俗的喧囂與潮浪淹沒了他的聲音,他一個人無力與整個社會的冷漠和荒誕氛圍對抗。


    所以,他覺得辯護也隻是枉然。


    因為對那個壓抑的社會氛圍,他也感到厭倦了。


    所以,最後他還說,希望自己被處決的那天,有很多人對他致以憤怒的呐喊,讓他在死去時不至於那麽孤獨。


    牧君蘭對此嗤之以鼻,覺得蘇航是在裝腔作勢。


    她覺得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樣子,讓他去看《皮皮魯》和《小王子》就好。


    幹嘛要給他看這些呢?


    最讓她覺得不可理喻的,是那本《海子詩選》,一個“精神病”寫的現代詩。


    蘇航給他看了海子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小鬆屹第一次讀海子的詩,就對爸爸說:“爸爸,這首詩,讀起來真是壓抑絕望呢。”


    牧君蘭和蘇航都用無比震驚的眼神看著他。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是因為他“今天”過得很不幸福。所以,他才會把幸福的期望寄托給明天吧。”


    小鬆屹看向窗外,眼裏流露出與同齡人截然不同的早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媽帶的女兒是我的頭號書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被拐走的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被拐走的鹿並收藏後媽帶的女兒是我的頭號書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