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長大後變了很多,但覃敏依然能從照片裏的小孩身上,看見蘇鬆屹的影子。


    從小就很有靈氣,一雙桃花眼特別好看,笑起來的酒窩也好看。


    她陸續翻了好幾張,從那些照片裏,看到了很多蘇鬆屹以前生活的軌跡。


    有方槐一手牽著小知嬅,一手牽著小鬆屹,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照片。


    有小鬆屹玩著蹦蹦床,跳得特別開心的照片。


    那笑容很幹淨,像是不知世故,從未被汙染過一樣。


    還有小鬆屹和小知嬅玩碰碰車,一起吃麵的照片。


    小知嬅將自己碗裏的肉夾到了他碗裏,還把手放在他頭上,輕輕摸了摸。


    原來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在照顧蘇鬆屹了,像是在照顧一隻幼崽。


    就連一塊曲奇餅,小知嬅都會掰成兩半,分給他一半。


    當然了,她也會吃小鬆屹喂過來的雪糕。


    兩個小孩看起來關係很是親密。


    覃敏往後翻了翻,慢慢的,兩個孩子都褪去了童真。


    依然是一張合影,蘇鬆屹和方知嬅站在方槐兩側,穿著校服。


    從這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就有了微妙的變化,變得不那麽和睦了,兩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帶著嫌棄。


    方知嬅一臉不爽,揚起臉,斜著眼睛看人。


    蘇鬆屹麵無表情,不愛笑了,眼裏沒有了以往的天真,透露出一股疏離和厭世。


    或許是青春期,性別意識覺醒,彼此都意識到了和對方的差別,隨著心理和認知的逐漸發展,種種矛盾和衝突也接踵而至。


    處於青春期的孩子,是最多愁善感的,也是最容易吵架的,他們總是以自我為中心,還格外敏感,脾氣就像火藥桶,一觸即燃。


    再往後麵的照片裏,蘇鬆屹就不和方知嬅一起走了。


    方知嬅背著書包一個人走在很前麵,蘇鬆屹則遠遠地在後麵走,戴著耳機低著頭。


    在方槐的店裏,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麵,也都是各吃各的,誰也不理誰,中間像隔著楚河漢界。


    區別隻是在於,蘇鬆屹偶爾會穿著工作服,手裏拉著麵條,在店裏給客人煮麵。


    他做拉麵的那張照片是拍的側臉,棱角分明,非常的帥。


    最後一張照片,是身著校服的蘇鬆屹騎著單車的背影,方知嬅坐在後座上,手裏拿著一杯奶茶。


    道路兩旁開滿了桃花,是正好的四月天。


    “為什麽媽媽的櫃子裏,會有這麽多鬆屹的照片?”


    覃敏看著手裏的照片,眼眸裏浮現出一抹黯然。


    她想起了蘇鬆屹那天背著自己下樓見到牧君蘭時的倉皇,也想起了他麵對她時的冷漠。


    他不吃她帶的食物,因為是媽媽做的。


    他拒絕來她家裏玩,因為有媽媽在。


    他曾對她說,他沒有媽媽。


    但是那天午後,牧君蘭去見了他,她問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蘇鬆屹說他過得很好,說媽媽對他很好。


    當著牧君蘭的麵,他將媽媽這兩個字重複了很多遍。


    “對不起……”


    覃敏陡然紅了眼眶,鼻尖一酸,潸然落下兩行淚來。


    她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關上門,將房間鎖死,背靠著門蹲了下來,將臉埋在了膝蓋裏,反複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


    “鬆屹,對不起……”


    她覺得都是自己的錯,是她搶走了蘇鬆屹的媽媽。


    如果沒有她,蘇鬆屹應該會過得很幸福的。


    “我媽媽做的飯特別好吃呢!”


    “我媽媽唱歌特別好聽,尤其是橄欖樹。”


    “我媽媽長得可漂亮了!”


    “我媽媽很會彈鋼琴哦!”


    想起以往對蘇鬆屹說過的那些關於媽媽的話,她心裏的歉疚更甚。


    命運同我們開了個殘忍的玩笑,現實捉弄了我們。


    鬆屹,我說的那些話,傷了你多少次?


    眼淚在房間裏肆無忌憚地流著,一點一滴將地板打濕。


    即便命運如此,蘇鬆屹依然對她很好。


    在知道她的媽媽是牧君蘭之後,他沒有討厭她,也沒有刻意與她疏遠。


    他對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充滿包容和關愛。


    有好多次她都覺得,蘇鬆屹真的像是他的哥哥。


    後來,蘇鬆屹也真的答應了她,做她的哥哥。


    就像一個美麗的童話,是的,就是童話。


    但是在今天,這個童話碎了。


    毫無征兆地碎了,碎得幹脆利落,不帶一丁點回旋的餘地。


    就像一件精美漂亮的瓷器,砰得一聲,摔得七零八落,每一塊碎片都是那麽鋒利,讓人不敢觸碰。


    手指一旦去觸摸,就會割開一道口子,滲出殷紅的血。


    如果她不曾知曉這一切,這個童話還會美滿地進行下去。


    牧君蘭會瞞著她,爺爺奶奶會瞞著她,蘇鬆屹也會瞞著她,大家都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


    但是,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上。


    她無法接受,蘇鬆屹一個人將所有的痛苦都攬在自己懷裏,還笑著對她說:“今天給你做糯米肉丸,你愛吃的!”


    這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


    幸福這東西,真是一點也不符合牛頓的慣性定律,總是在滑行得最流暢的時候戛然而止。


    他剛剛還說要給她做油潑麵吃呢。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小敏?”


    是鄭雨婷的聲音。


    “怎麽了?”


    覃敏做了兩個深呼吸,抹去淚水,平靜地道。


    “衛生間在哪兒?”


    “就在客廳右邊那個玄關往後麵走。”


    覃敏眨了眨眼,眼角的淚光閃爍著。


    “你不舒服嗎?”


    鄭雨婷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姨媽側漏了,漏得有點多,我要換褲子。”


    覃敏搪塞道。


    “那你不要緊吧?我去跟蘇鬆屹說一下。”


    “沒事的。”


    她搖了搖頭,對著鏡子看了看紅腫的眼眶,從口袋裏拿出化妝用的眼影和美瞳。


    先是上了粉底,又塗上很濃的煙熏妝,再戴上藍色的美瞳。


    看不出異常後,她拿著那一疊照片,思忖了一會兒,放回了櫃子,重新鎖好,然後出了門。


    “肚子是不是很疼?”


    蘇鬆屹放下手裏的書,端著一杯熱水走了過來。


    其實他很鄙視那些大姨媽期間,對女孩子說“多喝熱水”的男生。


    但是真要照顧一個女孩子的時候,他發現,除了倒一杯熱水之外,還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好。


    所以他一邊鄙視自己,一邊倒了一杯熱水。


    “沒有,不疼的。”


    覃敏接過熱水,一邊暖手,一邊偷偷去瞄他。


    “幹嘛?這樣看我。”


    “看你都不行啊?”


    覃敏撅起小嘴,白了他一眼。


    “在房間裏還特意化了個妝?有段時間沒看到你化煙熏妝了。”


    蘇鬆屹打量了她一會兒,見她又恢複了那小太妹的打扮,竟然有些懷念。


    “雨婷,女孩子來大姨媽了,該怎麽照顧啊?”


    蘇鬆屹側目去問鄭雨婷。


    “啊?”


    鄭雨婷摸了摸頭,有些發愣,傻傻地道:“多喝熱水啊。”


    她這女孩子過得也不甚將就,大姨媽來了,喝喝熱水,忍一忍就好。


    其實喝熱水也沒什麽用,痛經的時候是真的痛。


    但是好歹也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吧。


    “紅糖水活血化瘀,大姨媽期間喝了,反而流得更多。”


    “哦,了解了。”


    得到了和鄭雨婷一樣的答案,蘇鬆屹就心安了。


    原來女孩子大姨媽期間,真的要多喝熱水啊。


    下午,鄭雨婷和覃敏坐在沙發上看了會電視。


    茶幾上擺放著新鮮的車厘子和夏威夷果仁,還有一大袋進口的零食,有比利時巧克力,也有奶酪條和布丁。


    蘇鬆屹掃了一眼電視屏幕,是哆啦a夢的劇場版,他隱約記得小時候和方知嬅一起看過,名字貌似是叫《太陽王傳說》。


    具體情節應該是挺精彩的,但他記不得了。


    隻記得小時候,少兒頻道播放過,那時候是在過年期間。


    以前網絡還沒現在這麽發達,家裏也沒有電腦,他和方知嬅守在電視機前,看得津津有味。


    同樣的動畫片還有《虹貓藍兔七俠傳》、《神廚小福貴》、《奇奇顆顆曆險記》。


    後來,看電視的那批孩子長大了,電視上也沒有了這些動畫片。


    蘇鬆屹跟著她們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視線,將目光放在自己捧著的書上。


    臨近下午,到了飯點的時間。


    “鬆屹,我肚子餓了!”


    覃敏看著蘇鬆屹,弱弱地道。


    “好,我這就去給你煮麵。”


    蘇鬆屹放下手裏的《周易》,起身去了廚房和麵。


    看著幹淨整潔的案板,他的思緒也有些混亂。


    牧君蘭應該在這個廚房裏,給她煮麵的時候,應該和現在的字跡一樣吧。


    那麽,她會是一種怎麽的心情呢?


    她會不會,會不會有那麽一個時刻,會想起我?


    哪怕,隻是很短,很短的一個瞬間。


    會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有個孩子抱著她的胳膊,向她撒嬌。


    媽媽,你會不會做油潑麵呀?


    “少自作多情了。”


    蘇鬆屹自嘲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將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卻,將麵團翻了麵,繼續揉捏起來。


    燒水,將辣椒剁碎,備好青菜和蔥花,有條不紊。


    小時候跟在一旁看她做過,但他那時候也不懂做菜,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年紀。


    後來教他做油潑麵的,還是方槐。


    方槐和她說了一樣的話。


    “學會了油潑麵,可以做給喜歡的女孩子吃。”


    這時,門外響起了門鈴聲。


    “媽,你回來了啊?”


    “阿姨好!”


    “哎,你好!”


    蘇鬆屹手裏正在和的麵慢了下來,聽到了外麵的聲音,他有些無所適從。


    “媽,你不是要參加音樂會嗎?”


    覃敏有些費解。


    “因為天氣問題,主辦方延期了。”


    牧君蘭說完,將背著的小提琴箱放下。


    除了鋼琴,小提琴也是她所擅長的樂器。


    “肚子餓了吧,我去給伱們做飯。”


    牧君蘭微笑著說完,就朝著廚房走去。


    覃敏在一旁看著,心裏的弦頓時繃緊。


    腳步聲逐漸臨近,蘇鬆屹想了想,停止了和麵。


    腳步聲戛然而止,她站在酒櫃旁,看著那個在案板邊和麵的男孩,眼底泛起波瀾。


    “抱歉,打擾您了。”


    蘇鬆屹不動聲色地洗了手,低著頭從她身邊錯身離開。


    “等一下,吃完了飯再走吧!”


    牧君蘭叫住了他,今天看著他來了家裏,她忍不住想要挽留他一會兒。


    “如果她爺爺回來看到了我,你會很為難的。”


    蘇鬆屹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說的是事實,覃老爺子確實不歡迎他,也不想看到牧君蘭和他再有牽扯。


    “小敏,我家裏人在催促我回家,我今天不能給你做油潑麵了。”


    蘇鬆屹看著覃敏的眼睛,有些愧疚。


    他不喜歡說謊的,但今天還是對這個女孩子撒了謊。


    “沒關係的!”


    覃敏故作灑脫地笑了笑。


    如果換作以前,她肯定會一臉幽怨地抱著他的胳膊,對他撒嬌。


    “吃完了飯再走嘛”,“不要啊,我吃不到麵了!”,就是諸如此類的話。


    但是現在不會了,她理解了蘇鬆屹的言不由衷,也不會再任性了。


    “對不起。”


    蘇鬆屹低著頭,聲音很輕。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


    覃敏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繼續說道:“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


    蘇鬆屹抬起頭來看著她。


    那女孩笑吟吟地道:“以前不懂事,沒少給你添亂呢。”


    “沒有,你很好。”


    蘇鬆屹微微笑著,側目看向鄭雨婷。


    “班長,我家裏人在催促我回去,我先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


    “我會的!”


    蘇鬆屹出了別墅,站在門前看著落下的雨簾,拿出手機,下意識地想給呂依依打個電話,讓她接自己回家。


    以前在學校,遇到了暴雨天,他就很羨慕有爸媽接送的孩子。


    有爸媽接送的孩子,就是幸福。


    但是方槐很忙,特別忙,要忙著賺錢養家。


    他和方知嬅隻能擠一把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


    回家的路上,方知嬅還要罵罵咧咧。


    “臭傻逼,你真是尼瑪的xx,我xx你個xx!又不帶傘?”


    “我要和你一起淋雨了啊!”


    她總是一邊罵,一邊把傘往蘇鬆屹那裏傾。


    到家之後,兩個人都會淋成落湯雞,鞋子裏都可以養魚。


    襪子會濕透,腳會泡得泛白起皺。


    思來想去,他覺得還是不打擾呂依依好了,媽媽在公司很忙的。


    而且,這麽大的人了,走回去不可以嗎?


    向她提這樣的要求,來彌補自己小時候的缺憾,有些矯情呢。


    所以,他撐開傘,不緊不慢地在雨裏走了起來。


    覃敏站在他身後,看著那把撐開的傘在雨中漸行漸遠,被雨幕吞沒。


    “我去做飯。”


    牧君蘭回了廚房,看著那團沒能和好的麵,把手放在了胸口,開始劇烈喘息起來。


    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她帶著生日蛋糕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她抹了抹眼角,背過身不讓人看到她的狼狽,走到了廚台邊上,拿起那團沒和好的麵,繼續揉。


    餐桌上,鄭雨婷對牧君蘭的手藝讚不絕口。


    牧君蘭溫和地笑著,讓她多吃一點。


    覃敏低著頭吃著油潑麵,不說話,比起以往沉默了很多。


    油潑麵很好吃,可惜不是他做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媽帶的女兒是我的頭號書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被拐走的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被拐走的鹿並收藏後媽帶的女兒是我的頭號書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