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過後,起了風。


    燥熱的天氣變得涼爽。


    鄭雨婷摸了摸臉頰,有一點濕潤。


    流雲在天空中被風卷起,變幻無常。


    “要下雨了嗎?”


    蘇鬆屹伸出手,半晌,接住了一滴雨。


    “嗯!”


    看著頭頂的豔陽漸漸被吞沒,天空漸漸變得陰沉下來,鄭雨婷點了點頭。


    雨水一點一滴地落在跑道上,落在草坪上。


    一開始是不顯眼的,悄無聲息的。


    隨後,雨點落下的聲音漸漸清晰明了。


    緊接著,雨勢來得大張旗鼓,來得措手不及,嘩嘩地響成一片。


    少年和少女在操場上奔跑起來,身材欣長又挺拔。


    躲避陣雨時有些慌亂的樣子,讓人想停下腳步拍一張照片。


    “快點!”


    鄭雨婷看著他身上穿著的單薄的白襯衣,被雨水打濕,脫下了身上穿著的外套,然後頂在了自己和他的頭上。


    蘇鬆屹微微一愣,側目看向她。


    鄭雨婷隻是淺淺笑著,將臉頰掩蓋在那件紅色的蓬蓬衣下。


    恍惚間有種新娘頂著紅蓋頭的錯覺。


    落滿雨水的校園裏,空氣變得清新又濕潤。


    宿舍樓前的桃花已經凋落,鏽跡斑駁的鐵門有些老舊,曾經將無數想出去通宵上網的男生攔在裏麵。


    宿舍的過道裏,掛滿了學生們換洗的衣服。


    水漬從衣服的下擺和袖子上緩緩滴落。


    以前蘇鬆屹住校的時候遇上陰雨天,望著屋簷上泫然欲泣的雨點。


    他總是會想,不知道什麽時候,衣服才會晾幹。


    照不到陽光,衣服幹了也總會有帶著一股水的“黴味”。


    廣播室裏放著小幸運,田馥甄的歌,《我的少女時代》的主題曲。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聽見遠方下課鍾聲響起。”


    好像一到畢業,總會有人想起這首歌。


    哪怕畢業一些年後,聽到輕靈的前奏響起,準會記憶回檔到高中落了雨的操場。


    兩人跑到了宿舍樓背麵的屋簷下開始躲雨。


    “呼~突然雨下得好大。”


    鄭雨婷鼓著腮呼了呼氣,像是金魚一樣,嘴巴嘟起來的樣子,莫名有些可愛。


    她眼睛往上翻了翻,連帶著纖長的眼睫毛也微微翹起,隨後伸手理了理額頭前麵濕潤的幾綹空氣劉海,將頭發絲撩到兩邊,露出白皙的額頭和眉眼。


    “沒帶傘,估計要在學校裏再待一會兒了。”


    蘇鬆屹抬頭看了一眼綿延的雨雲,倒真有一種“烏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


    “那就再待一會兒唄。”


    鄭雨婷拿起外套,擦了擦他的頭發。


    動作很輕很溫柔,眼神專注又澄澈。


    本應該是出現在動漫和電影裏的情節,出現在這時候好像沒什麽違和感。


    “這好像是男孩子對女孩子做的動作。”


    蘇鬆屹輕聲說道。


    “嘻嘻!”


    鄭雨婷掩著嘴輕輕笑了笑。


    “和誰來做無關,隻是取決於誰有多一件外套。”


    幫他理好了頭發,鄭雨婷將衣服疊好搭在胳膊上,踮起腳四處張望。


    一邊看著學校裏的風景,一邊跟著廣播室裏田馥甄的聲音輕輕哼唱起來。


    “但願在我看不到的天際,你張開了雙翼~”


    “遇見你的注定,喔哦~她會有多幸運。”


    她的聲音有些小,帶著少女的羞澀和拘謹,有些放不開。


    但依然是好聽的。


    蘇鬆屹待在她身邊,靜靜聽著,偶爾會看著宿舍樓上蔓延的爬山虎出神。


    臨近美術室的樓房的牆壁因為潮濕,蔓上了大片的青苔,烏黑又帶著一抹翠綠。


    女生宿舍樓下的花壇裏,粉色的月季花開得很漂亮。


    她和他無意中側目,視線中闖入了彼此的臉。


    很偶然的,驚鴻一瞥,又驚豔得不得了。


    看慣了校園裏的風景,原來最好看的風景就在自己旁邊,險些失之交臂。


    有種“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那個……”


    “我……”


    兩人一齊望著對方,都有些話講。


    鄭雨婷臉頰微微有些泛紅,烏黑的眼睛有些躲閃,像是從草叢裏跳了出來,遇到了人類後有些受驚的小鹿。


    蘇鬆屹的眼神也有些慌亂。


    “你先說吧!”


    “你先說吧!”


    兩人一齊笑了起來。


    “宿舍樓下的月季很漂亮。”


    鄭雨婷輕聲說道。


    蘇鬆屹也注意到了那些雨中的花朵,粉色的花蕾沾染了雨滴,像是剛出浴的美人。


    “嗯,你也是。”


    漫不經心的,又很調情的一句話。


    “你剛剛,想說什麽?”


    鄭雨婷別過臉,捧著臉傻笑起來。


    蘇鬆屹想了想,微微蹙眉。


    “我想想啊……我要說什麽的來著?”


    “嘖,我忘了!”


    怎麽人有時候,記憶會跟金魚一樣健忘呢?


    剛剛看到鄭雨婷的眼睛想說的那一句話是什麽呢?


    算了,不重要了。


    蘇鬆屹搖了搖頭,沒有仔細去想。


    鄭雨婷也沒有深究,她覺得蘇鬆屹已經給了很好的回答。


    這時,撐著雨傘拎著盒飯的女校醫從這邊慢慢走過,見鄭雨婷一副少女懷春的模樣。


    然後用一種很鄙視的眼神看了看蘇鬆屹。


    果然是渣男,第四個了!


    蘇鬆屹沒有去解釋,人們永遠隻願意相信自己見到的,還有自己認為的。


    校園的廣播室裏變得安靜,天地間寂寥得隻剩下雨聲一片。


    音樂室裏的鋼琴聲開始響起,夾在雨聲裏,有些飄渺。


    不和雨聲爭搶,也不和歌聲爭搶,就守著那片小小的教室,不僭越,不喧賓奪主。


    蘇鬆屹側目看去,思緒又慢慢變得冗雜。


    像一個被魚丸弄亂的毛線團,一旦有了抽出一點絲線的苗頭,這點絲線就會越來越長,剪不斷,理還亂。


    然後如抽絲剝繭一般,亂作一團亂麻。


    音樂教室裏,清冷的女子在鋼琴前獨自演奏著。


    她今天彈的不是古典樂,是一首歌的曲子。


    那首歌叫做《很愛很愛你》。


    彈得很空靈,聽來有些孤獨,或許是為了緬懷某個已經逝去的人。


    蘇鬆屹和鄭雨婷站在門口,安靜地聽了一會兒。


    彈了一半,她睜開眼睛,看向教室的門口,眼神很平靜。


    “江老師,我們畢業了,特意來和你告別!”


    蘇鬆屹微微笑著,揮了揮手。


    江老師收回視線,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表情,也沒有說話,斷了的琴音又開始在教室響起。


    她一向性格孤冷,待最親近的人也是如此。


    離開音樂教室,兩人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江老師真漂亮呢,每次我看到她,都會感歎,世界上竟然有這麽漂亮的人。”


    鄭雨婷感慨道。


    蘇鬆屹的關注點和她不一樣,他從那個老師身上看到的最顯眼的,是名為孤獨的東西。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


    蘇鬆屹拿出手機,鄭雨婷看到了來電提示上有個大大的“狗”字,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死哪去了是不是又跟著你那幾個狐朋狗友在外麵鬼混知不知道現在店裏有多忙啊”


    電話那頭方知嬅的聲音有些暴躁。


    臭狗,你趕快回來啊,你不回來,我怎麽摸魚啊?


    店裏沒有真正做事的人了,玉嬋在摸魚,覃敏也在摸魚!


    “在學校,等陣雨停。”


    蘇鬆屹在屋簷下,伸手接了一鞠雨。


    鄭雨婷聞言,眨了眨眼睛,還以為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於是歪著頭看向他。


    “等婷寶幹嘛?”


    電話那頭的方知嬅也呆了呆。


    “呃,是我在等陣雨停!不是鄭雨婷!”


    蘇鬆屹笑了笑。


    “我沒聽出區別,反正你趕緊給我回來,我快要忙死了。”


    “還有婷寶,扣她工資!”


    胖丁氣得炸呼呼的。


    她普通話不好,不是很分得清楚前鼻音和後鼻音。


    沒等蘇鬆屹回答,電話裏那頭就傳來了聲音。


    “小姐姐,23號桌的菜怎麽還沒有好啊”


    “哎,不好意思,稍等!馬上就來!”


    方知嬅溫和地笑了笑,掛了電話,匆匆往廚房裏趕。


    “等到雨停了,我們就回去吧。”


    蘇鬆屹看向鄭雨婷,臉頰上又浮現出酒窩。


    “已經等到我了啊,現在就可以回去了。”


    鄭雨婷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臉天真地道。


    “好好好,等雨婷。”


    少年和少女的背影在雨中漸行漸遠,笑聲徜徉在巷子裏,徜徉在琴鍵躍動的音符裏。


    陣雨停了,天空很幹淨,像是被清水擦幹淨的玻璃。


    陽光照耀之下,浮現出了一圈七彩的光暈。


    “啊!有彩虹!”


    鄭雨婷拿出手機拍了彩虹的照。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配上了這段文字之後,她又拍了一張自己和蘇鬆屹在陽光下站在一起的影,和彩虹的照片一起發到了qq空間。


    方知嬅忙完一陣又開始摸魚,看到了她的動態,幾乎是秒評論。


    “趕緊叫上蘇鬆屹那條臭狗回來上班,不然扣你工資”


    “我們得趕緊回店裏了,老板娘不高興了。”


    鄭雨婷把評論給他看了看。


    “得了吧,店裏就她最喜歡摸魚,玉嬋姐和小敏幹的活都比她多。”


    “你是做事最勤快的。”


    蘇鬆屹不以為然地道,在路邊掃了一輛共享電動車的碼。


    得到了來自老板的表揚,鄭雨婷心裏美滋滋的。


    坐上電動車的後座,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蘇鬆屹的腰上。


    雨後的路有些濕潤,空氣格外清新,仿佛所有的塵埃都被洗淨。


    餐廳裏的生意越發紅火了,座無虛席。


    “快點鴨,我們忙不過來了鴨~”


    覃敏招了招手,見到了蘇鬆屹和鄭雨婷,就像見到了救星一樣。


    換上工作服,忙碌的暑期工生活再次開始。


    傍晚,王斌和劉璿等人來了蘇鬆屹家的餐廳,在畢業後開展了一次聚餐。


    等他們上了樓,方知嬅對蘇鬆屹吆喝道:“去把你那幫狐朋狗友招呼好。”


    “你要不要跟著一起來”


    蘇鬆屹哭笑不得,感情王斌這幫人在她眼裏是擺脫不了狐朋狗友這個標簽了。


    “我跟他們又不熟,再說了,下麵大廳裏還需要有人管理。我和玉嬋去忙。你和婷寶,還有覃敏和他們聚聚就好。”


    “行吧!”


    蘇鬆屹點了點頭,對一旁偷吃著甜點的覃敏說道:“走啦,我的狐朋狗友。”


    覃敏瞪大了眼睛,滿頭的問號。


    “什麽情況我怎麽就成狐朋狗友了鴨”


    她嘴邊還沾著奶油,說話時,還伸出舌頭舔了舔。


    “她以前就是這樣稱呼你的。”


    蘇鬆屹指了指方知嬅。


    方知嬅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以前小太妹打扮的覃敏,在她眼裏就是蘇鬆屹交的狐朋狗友。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鴨!”


    覃敏驕傲地挺起胸脯,嘟起小嘴有些不滿。


    方知嬅看了一眼被她偷吃了一半的冰淇淋蛋糕,咂了咂嘴,沒有說話。


    蒜辣蒜辣,蘇鬆屹的妹妹,那也算是她方知嬅的半個妹妹。


    無非就是饞了點,經常給自己加餐。


    蘇鬆屹帶著覃敏和鄭雨婷去了樓上的火鍋包間。


    左建華牽著苗圓圓的手,林靜挽著王博的胳膊,李可欣也跟著一起來了,王斌對她一陣噓寒問暖。


    “去哪個學校了啊?”


    “華中師範。”


    李可欣說著,言語間有些小小的驕傲。


    能考上理想的大學,她感到很滿足。


    “我也在武漢,離你們學校不遠,到時候,咱們有時間可以出來玩。”


    王斌說著,聲音小了下去,有些不自信。


    他隻不過上了一個民辦本科而已,也就是過去的三本。


    人家可是雙一流的211,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怎麽看都有些大。


    “嗯,你的學校在哪”


    李可欣禮貌地點頭。


    “在江夏區,龍泉山那一塊。”


    王斌摸了摸頭,沒好意思報學校的具體名字。


    “哦!”


    李可欣淡淡地應了一聲,沒了下文,開始和鄭雨婷聊天,說以後考研想去武大。


    “你們學校的學費,我在網上看了,挺貴的。”


    劉璿說著,往王斌杯子裏倒了一杯啤酒。


    “是挺貴的,一年一萬四千多,獨立院校,三本都這樣。”


    王斌說著,眉宇間也有些憂愁。


    這麽高昂的學費,對家裏也是不小的負擔。


    而且那學校位置太偏僻,如果地鐵沒有修到佛祖嶺,坐公交車去光穀就得兩個小時,一路輾轉去華中師範大學,得不少時間。


    這就是他對李可欣說的“離你們學校不遠”。


    誠然,兩個人如果真想見一麵,這距離確實不遠。


    坐公交去佛祖嶺,轉地鐵會快上很多。


    但那個時候,王斌已經沒有了約她出來見麵的理由。


    當然那都是後話,現在,王斌樂嗬嗬地笑著,並沒有覺得失落。


    他覺得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很優秀,這很好。


    鄭雨婷和李可欣說著關於未來的規劃,但更多的時候,還是會把目光放在蘇鬆屹身上。


    王博和林靜緊緊挨著一起,你儂我儂,兩個人去了同一個學校。


    苗圓圓高考發揮得不錯,分數雖然過了一本線,但沒有選擇服從調劑,最終滑檔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分數上不了一本裏很好的專業,做好了心理預期。


    第二誌願的學校是一個實力不錯的老牌公辦二本,是她最開始本來的目標,選擇的專業也是她喜歡的。


    所以她感到很滿足。


    左建華的分數過了本科線,但沒有和王斌那樣上民辦本科,而是去了她們學校的一個專科專業,準備專升本。


    覃敏和除了蘇鬆屹和鄭雨婷以外的其他人不太熟,所以不怎麽說話,就是埋頭幹飯。


    蘇鬆屹也知道妹妹的性子,給她調好了火鍋的蘸料,全程都忙著給她涮肉,時不時揉一揉這丫頭的頭發。


    “哎呀,別老是摸我頭鴨~”


    覃敏雖然說著,卻並沒有做出抗拒的動作,語氣帶著撒嬌的意味,很是親昵。


    鄭雨婷一喝酒就上臉,臉頰紅彤彤的,像是熟透的蘋果。


    “過兩天是我升學宴,大家都要來吖!”


    說完,她舉起了杯子裏的啤酒。


    “一定會去的!”


    李可欣笑著,連連點頭。


    “幹杯!”


    餐桌上,眾人一齊舉杯。


    隨著玻璃的碰撞,金黃色的酒漿晃蕩,揚起雪白的泡沫。


    對於未來,他們都有美好的期待。


    也許以後會因為各自階層和圈子的不同而漸行漸遠。


    但至少現在還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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