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機場之後,呂依依就登機時需要的注意事項說了很多遍。


    生怕倆孩子不熟悉,走錯路。


    隨行的閔玉嬋都覺得她很囉嗦,但是方知嬅卻聽得很認真,沒有半點不耐煩,也不知道她是怎樣聽下去的。


    在進站口前的安檢處,方知嬅停下腳步。


    “媽,就送到這裏吧,回去好好休息。”


    “行,到學校了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報個平安。遇到了事情及時告訴我們。”


    呂依依打了個嗬欠,略顯疲憊。


    方知嬅走上前,微微紅著臉,抱了她一下。


    呂依依先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淡淡笑了笑,摟著她的背,摸了摸她的頭發。


    小女兒出遠門舍不得媽媽,撒個嬌,倒也挺可愛的。


    “肉麻!”


    一旁的閔玉嬋別過臉,隻感到一陣不適,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反正,讓她去做煽情的動作,她是做不出來的。


    呂依依橫了她一眼,沒說話。


    “媽,我們走了!”


    擁抱過後,方知嬅揮了揮手告別,和蘇鬆屹一起進了站。


    進站的時候,她時不時地往後看,閔玉嬋和呂依依站在外麵揮手,越來越遠,最後被進站的人流淹沒。


    蘇鬆屹幫她拎著行李過了安檢,這個姐姐的手腕隻有在打他的時候才有勁。


    沿著路標和廣播裏的通知,兩人去了候機室。


    因為是第一次坐飛機的緣故,方知嬅有些緊張,總是在問蘇鬆屹一些傻傻的問題。


    “你說這個飛機會不會飛到一半突然掉下來啊,比如引擎突然出現問題之類的。”


    “烏鴉嘴,別瞎說!飛機失事的概率其實很低的,隻是一旦出事就是巨大的空難。”


    蘇鬆屹安慰道。


    “可是我還是怕,萬一我們倆就是有那麽倒黴呢就像是徐誌摩那樣。”


    方知嬅弱弱地看著他,有些缺乏安全感,抓緊了他的胳膊,就像是一隻小倉鼠用兩隻爪子搭在了他身上。


    “那是你買的票,要是我們一起沒了,你負責。”


    蘇鬆屹笑著道。


    他這麽一說,方知嬅心裏更緊張了。


    跟著他登機的時候都渾渾噩噩的,很不自在。


    “等會兒起飛的時候噪音很大,可能會出現耳鳴,嚼一下口香糖可以緩解。遇上了氣流,飛機會有些顛簸,都是正常現象,不要大驚小怪。”


    蘇鬆屹順手丟了兩個西瓜味的口香糖過去。


    “我要是因為害怕,在飛機上叫出聲,我們倆是不是就跟著一起丟人了”


    方知嬅湊到了蘇鬆屹耳邊,說得很小聲。


    “不會的,我肯定會裝出一副不認識你的樣子。”


    蘇鬆屹一本正經地道。


    話音剛落,一記粉拳就砸在了他胳膊上。


    “你坐窗邊吧,窗邊可以看看風景。”


    蘇鬆屹和她交換了位置,怕她旅途上感到無聊。


    方知嬅通過窗外,看著外麵闌珊的燈火。


    蘇鬆屹則看著那些疲態盡顯的旅客。


    像他這樣從小愛看書的孩子,有個特點,就是喜歡觀察人。


    即便是在午夜,前往帝都的這趟航班,空座率也很低。


    旅客們倒著時差,靠在座位上小憩。


    蘇鬆屹注意到,有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癱在椅子上,約莫三十來歲,低著頭嘴巴微張,腦後有一片地方謝了頂。


    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應該是外地出差談生意的人。


    在他的旁邊,是一個戴著眼鏡,剛剛大學畢業的北漂。


    很多年輕人其實在帝都都混不下去,或者說,混得很差。


    一天三餐都是外賣,住的是地下室,或者改建的廉租房。


    幾乎隻能放下一張床的單間,中介直接開口“一千五百塊,附近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了”。


    趕著早八點的高峰期去擠地鐵,笑死,根本擠不上。


    或者擠進去了,腳都沒有落地的機會。


    偶爾坐公交還會被懟“臭外地的,我是正黃旗。”


    但他們對未來還是有期望的,盡管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混出頭。


    就這麽走了吧,又不甘心。


    飛機起飛了,伴隨著引擎的轟鳴,巨大的噪音讓方知嬅耳膜一陣不適。


    即便是有口香糖,那股不適的感覺仍未緩解,好在這個過程很短。


    隻是隨著飛機升空,方知嬅看著自己離地麵越來越遠,心裏不由得生起一抹恐懼,還有敬畏。


    對的,就是敬畏。


    當她俯瞰夜空,看著偌大的城市下麵的燈火通明,看著山川河流,還有暮色籠罩下的地脈。


    她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渺小。


    和這個世界比起來,人就同蜉蝣一樣。


    方知嬅更害怕了,害怕這架飛機的引擎突然出現故障,然後在一陣顛婆和巨大的失重感中,飛機搖搖欲墜,最後被名為萬有引力的手,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拉回地麵。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什麽都聽不清了,耳畔剩下一片嘈雜,大腦變得空白。


    最後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痛苦湮沒。


    “啊!”


    方知嬅突然一下子叫了出來。


    乘務人員和周遭的旅客下意識地看了過來。


    “怎麽了?”


    蘇鬆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柔聲安慰道。


    他並沒有像之前說的那樣,在方知嬅出糗的時候,裝作不認識她。


    “沒事,就是口香糖被我咽到肚子裏了。”


    方知嬅微微紅著臉,訕訕笑了笑。


    往這邊走的空乘聞言,鬆了口氣。


    “沒事,那個口香糖我特意買的可咽的。”


    蘇鬆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沒有拆穿她的外強中幹。


    方知嬅感到一陣心安。


    還好有他在呢。


    雖然平時嘴欠,還總喜歡惹我生氣。


    但是聽話的樣子,還是很溫柔的嘛。


    剩下的旅途,蘇鬆屹一直握著她的手。


    掌心的溫度,淺淺淡淡的,卻又莫名給人一種安全感。


    仿佛有他的手拉著自己,在麵對這浩瀚的天地,她這隻蜉蝣也有了泰然處之的勇氣。


    蘇鬆屹騰出另一隻手,拿出了隨身帶的那一本《小王子》。


    如果讓他做一個選擇,不管走到哪裏都要帶一本書,那就是《小王子》了。


    “看書嗎?”


    蘇鬆屹湊過去,輕聲說道。


    “嗯嗯!”


    方知嬅側過臉湊過去,將頭搭在他肩膀上。


    他能嗅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草,還有檸檬的清新氣味。


    “你又用了我的沐浴露”


    蘇鬆屹側過臉,很是認真地道。


    “你現在身上穿的外套是我給你買的,我擠你一點沐浴露怎麽了?小氣吧啦的。”


    方知嬅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你每次都擠很多。”


    “胡說,玉嬋擠得才多。”


    “到了大學以後,別老用室友的東西哦,會遭人嫌棄的。”


    “放心啦,不是你的,我不會碰的。”


    方知嬅挽著他的胳膊,很是親昵。


    接著兩人都沒有說話。


    就像劇情念完了對白,隻剩下旁白。


    不說話,也十分美好。


    攤開的書本上,漫過了一頁又一頁。


    “如果不去遍曆世界,我們就不知道什麽是我們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們一旦遍曆了世界,卻發現我們再也無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


    “當我們開始尋求,我們就已經失去,而我們不開始尋求,我們根本無法知道自己身邊的一切是如此可貴。”


    方知嬅默默看著,又將視線放在了蘇鬆屹的側臉上。


    “怎麽了?”


    蘇鬆屹側目問道。


    “我舍不得你。”


    方知嬅的聲音很輕,在說起這話的時候,前所未有的認真。


    這一次,她沒有嘴硬。


    蘇鬆屹很少在她身上感受到這種情緒。


    很莊重,像是告白。


    或者說,像是信徒虔誠的禱告。


    “我也舍不得。”


    蘇鬆屹沒有逃避她的眼神。


    方知嬅突然笑了,笑得很美。


    她挽起耳鬢的發絲,湊過去,吻了他。


    沒有太多對白,也沒有說情話,場景也不浪漫,無需太多筆墨去著力描寫。


    姍姍來遲的一個吻。


    稍縱即逝,但並不倉促。


    午夜,閃爍著光芒的航班劃過天空。


    像是孤獨的螢火蟲,飛越過一片黑暗的森林,去尋找另一隻螢火蟲。


    穿過浩瀚的雲海,穿過漫無邊際的夜,光芒是那麽微弱,像是一顆小小的星辰。


    用蘇鬆屹的話來講,就是小王子裏麵的b-612行星。


    淩晨四點,帝都國際機場。


    下飛機後,夜裏風很冷。


    方知嬅瑟縮著,將脖子縮在衣服的領口裏,像是一隻小鵪鶉。


    蘇鬆屹脫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傻啦吧唧的,現在懵不懵”


    方知嬅不說話,小嘴撅得老高。


    “我看看啊,地圖上說是從三號航站樓附近。”


    蘇鬆屹打開導航,一手牽著笨蛋姐姐的手,一手拎著行李箱。


    在偌大的機場裏跟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兜兜轉轉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路,最後方知嬅實在是忍不了,才猛然想起蘇鬆屹是個路癡。


    “給我吧,我來找。”


    胖丁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忍心責怪。


    “笨死了,往那邊走,你走錯方向了!”


    “跟著導航都能走歪,你開學的時候讓咱爸媽去送你。別走到一半,人丟了。”


    方知嬅罵罵咧咧,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他頭上,輕輕揉了揉。


    “是地圖的問題。”


    蘇鬆屹輕輕咳了咳,試圖掩飾自己路癡的尷尬。


    抵達地鐵站之後,姐弟倆看著冷清的站台,彼此對視了一眼。


    “等第一班地鐵,坐到北大東門站就可以了。然後我們在附近找個酒店休息一下,再去報道。”


    “大興線第一班要五點半呢,現在才四點。”


    蘇鬆屹看了看時間,有些無奈。


    “沒事兒,很快的。”


    方知嬅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皮膚涼颼颼的。


    蘇鬆屹坐在她身旁,將行李箱放好,眼皮也有些沉重。


    方知嬅左右瞅了瞅,反正這時候地鐵站裏麵也沒什麽人,索性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幹嘛”


    “椅子冷。”


    方知嬅小聲說道,打了個嗬欠,將胳膊纏在了他脖子上。


    地鐵站很冷,身上穿的衣服也單薄,但是貼在蘇鬆屹身上,就很暖和。


    蘇鬆屹不說話了,隻是緊緊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還冷不冷。”


    方知嬅搖頭,輕輕磨蹭著他的側臉。


    小臉上滿是愜意和舒適。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互相取暖。


    直到第一班地鐵在呼嘯聲中來臨。


    “地鐵來了。”


    蘇鬆屹推搡著,將方知嬅弄醒。


    “這麽快啊?”


    方知嬅揉了揉眼眶,像是沒睡夠。


    “等會到了酒店可以好好休息。”


    兩人上地鐵的時候,車廂還空空蕩蕩,沒什麽人。


    到了上班的高峰期,會呈現爆炸式的增長。


    比如五號線,開往天通苑方向的地鐵。


    抵達北大東站,蘇鬆屹在導航裏輸入在網上提前訂好的酒店坐標,然後把導航遞給了方知嬅,讓她帶路。


    他不想讓方知嬅遷就,訂的酒店環境很不錯,一晚上的價格就上千。


    抵達酒店後,方知嬅沒有急著休息,而是關了燈,仔細檢查了一番各個插座。


    然後把視線放在了賓館裏的鏡子上,前後走了走,觀察鏡像。


    最後,她關了燈,用手機的攝像頭仔細檢查室內的光源,確認沒有發現紅色的光點,這才放心。


    “在檢查攝像頭嗎?”


    “嗯,我可不想睡一覺,第二天出現在國產區。”


    方知嬅揉了揉眼眶,蹬掉鞋子,躺在床上輕輕笑了笑。


    “你懂得挺多的,沒少看吧?”


    蘇鬆屹靠在枕頭上,打趣道。


    “跟著玉嬋一起看的。”


    對於給閔玉嬋扣黑鍋這件事,方知嬅已經形成了習慣。


    “嗬嗬~”


    蘇鬆屹輕輕笑著,臉上露出一絲疲憊。


    “臭狗……”


    “嗯”


    “我喜歡你。”


    方知嬅說得很平靜。


    是啊,喜歡你,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好糾結的


    “我知道啊,你之前說過的。”


    蘇鬆屹回應道。


    “所以,我們在一起吧。”


    方知嬅繼續說道。


    沒等蘇鬆屹開口,她就一把抱住了他,抱得很緊。


    “玉嬋說她不在意。”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她也對我說過,不在意。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蘇鬆屹回應道。


    “我不管,反正,我賴著你了。你是我的。”


    方知嬅的語氣變得霸道,堅決。


    蘇鬆屹聞言,知道她已經不會改變心意,於是悠悠一歎。


    她是個像飛蛾一樣的女孩,碰上火焰,就可以奮不顧身。


    直到在光和熱中被焚成灰燼。


    既然這樣,他除了抱緊她,還能怎麽做呢?


    那就,成為她的火焰吧。


    哪怕,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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