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怎麽今日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潯陽王府。


    歐陽戎與謝令薑從潯陽石窟那邊返回,抵達王府後,徑直去往離裹兒的閨院梅影齋。


    路上經過一處水畔長廊,謝令薑突然扭頭問。


    “什麽問題?”歐陽戎好奇。


    “問我知不知道你家以前童養媳的事情?”


    歐陽戎抿嘴,安靜了下,輕聲說:


    “嬸娘前段日子交給我一份娘親遺物,我這兩天翻了翻,裏麵有一張記有我生辰八字的皺紅紙,不過它旁邊還有另一張舊紅紙,上麵記有另一道生辰八字,好像是一位姑娘的……


    “她好像叫繡娘,應該是我小時候的那個童養媳,與娘親同族,當初娘親回娘家把她接過來時,長輩之間還立了一份粗略的婚約,後麵……


    “後麵的事情,嬸娘可能和小師妹講過,這個叫繡娘的姑娘已經被我娘親、嬸娘趕出家門,這份長輩立定的粗略婚約早就不作數了,但是仔細想想,終究是曾有過一份緣起的,不知小師妹是否芥蒂。”


    二人本來並肩而行,歐陽戎說話時下意識放慢了點腳步。


    謝令薑走在了前麵一點,歐陽戎說完後,等了一會兒,不見前方傳來答話,一顆心不由的提起了些。


    謝氏貴女往前走了一會兒,也不知剛剛有沒有認真聽。


    二人快要接近梅影齋。


    這時,謝令薑輕輕頷首:“聽甄姨說過。”


    歐陽戎不動聲色側目,隻能看見她後腦勺處伴隨步履一跳一跳的鬆散馬尾辮,不清楚具體表情。


    還沒等他醞釀著開口。


    “到了,大師兄先進去,我回去換身衣服,都怪你,剛剛不老實,把裹布都扯鬆了……”


    謝令薑驀然回頭,羞嗔了他一句,不久前在馬車內二人溫存時俏臉染上的紅霞,沒消散多少。


    歐陽戎看見她眼睛依舊亮晶晶的,微愣頷首:


    “好。”


    ……


    謝令薑換了一襲寬大遮身材的男裝儒衫,其實內裏還更換了肚兜褻褲,還有某條裹布,至於為何換這幾樣……都怪大師兄。


    她輕咬下唇,登上朱樓,路上趕走了又要黏她的有種。


    謝令薑手拎一柄黑白折扇,趕到梅影齋朱樓三層的書屋時,場上氣氛正陷入沉默。


    她環視一圈屋內情形。


    裹兒妹妹正站在書架邊翻書,一手握卷,一手背在身後。


    書齋中央擺了兩張太師椅,應該是剛搬來沒多久,大師兄與陸道友麵對麵坐在上麵。


    陸道友坐姿端正,膝上橫劍,一副熟悉的麵癱臉,望著對麵的大師兄。


    大師兄鬆弛不少,靠在太師椅上,兩手叩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微微低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遠處書架邊的裹兒妹妹,也不時轉頭,看一眼思索中的大師兄。


    謝令薑走到了歐陽戎所坐的太師椅後方,後者轉頭看了眼她。


    收到大師兄的眼神,謝令薑了然,安靜站立,默默傾聽起來。


    “陸道友的意思,是雲夢劍澤那邊,鐵了心要阻攔東林大佛。”


    剛剛聽完陸壓大致講述的情報,歐陽戎問道。


    “沒錯,具體何時下手,目前不清楚。”


    陸壓嚴肅點頭。


    歐陽戎輕輕頷首,臉色沒有意外,徐徐開口:


    “你那位元修子師兄忽略了一點,其實雲夢劍澤那邊,很可能已經知道在下的存在,知道是在下主持這次潯陽石窟的造像,還知道在下與潯陽王府有不清不楚的關係。”


    陸壓抬了下眼皮:“什麽意思?”


    不等歐陽戎解釋,書架邊握卷讀書的離裹兒已經開口,代他道:


    “意思是,那位雲夢大女君提出的不傷我們王府的條件,本身就埋了坑,眼下江州,由歐陽良翰主持東林大佛,父王也是名義上的江南督造使,幫助祖母造像,同時我們王府也需要這一份功勞,因為祖母在上麵看著呢,所以豈是這麽好退的。


    “結果這位大女君倒好,直接讓咱們乖乖收手,退到一邊……不提她是否遵守秋毫不犯的約定,隻說這一招分而化之,就用的很漂亮,若是我們潯陽王府聽從了,現在潯陽城內保護東林大佛順利落地的明麵力量,豈不是少了一股,也算是給她們減輕壓力了。


    “其實她們橫豎都不虧,說不得,原先本就沒有針對咱們潯陽王府的意思。現在不過順手討價罷了,一份虛空的籌碼。”


    離裹兒撇嘴,說完這些,她也看不下去手中書卷了,心思不在上麵,離裹兒踮腳,將書卷塞回書架最上排的空隙。


    陸壓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少頃,又搖了搖頭:


    “可是雲夢劍澤這一次勢在必行,她們也確實擁有提此條件的實力,到時候,萬一朝廷這邊沒撐住,潯陽城的局勢被她們的人短暫掌控,兵荒馬亂之下,王府的安危不能沒有保證,還是要未雨綢繆的……”


    謝令薑靜靜聽了一陣,看了眼低頭不說話的大師兄,她脆聲開口:


    “所以元修子自己留在那邊,讓陸道友立馬趕來潯陽城知會王府,告知雲夢劍澤底線,是想要王府兩邊下注,和江州監察院這邊維持好關係,同時又不徹底得罪雲夢劍澤,類似騎牆,等到衝突降臨那天,低調躲起,等待局勢塵埃落定,再做決斷?”


    “嗯,沒錯。”


    陸壓認真道:


    “祖師堂那邊大致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才派貧道與元修子師兄下山接觸雲夢劍澤,提前說情。就是怕牽扯到王爺,不管雲夢劍澤和洛陽司天監練氣士哪一方贏,王府一絲一毫的風險也不可冒,此乃萬全之策。”


    頓了頓,他又添了一句:


    “貧道當初參加桃穀問劍,接觸過這些越女們,她們十分重視承諾,信用方麵還是無需擔心的。”


    “陸兄。”


    歐陽戎突然開口,輕笑著問起另一件事:


    “你們這次找上雲夢劍澤,有沒有在她們的據點,看到西南匡複軍的人。”


    “匡複軍的人?誰?”陸壓不由問。


    歐陽戎見他一副疑惑表情,輕輕搖頭,不再多問。


    離裹兒反應過來,立即蹙眉,冷言道:


    “那位大女君隻是答應,我們遵守條件,她不讓越女傷害我們王府,但是,若是匡複軍那邊來的魏少奇、杜書清等人,要對我們王府圖謀不軌呢?


    “這些竊取父王旗幟的反賊,可是有先例的,以前王俊之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呢,怎麽讓人相信。


    “這次天南江湖敵對東林大佛的行動,少不了這些匡複軍反賊的身影,說不準那位雲夢大女君反手就把咱們王府當作籌碼,交換給了匡複軍,也不是沒有可能。”


    陸壓皺眉不語。


    歐陽戎輕歎了一聲,引得眾人側目,隻聽他輕聲道:


    “這隻是其一。”


    歐陽戎轉頭,一臉平靜的對陸壓道:


    “東林大佛已經不單單是洛陽那位聖人的事情了,已與西南局勢牢牢綁定,涉及的是整座江南道,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是東林大佛被毀,大概率預示著朝廷一方在潯陽城部署的力量短暫覆滅,到時候,潯陽城落在這些以武亂禁的天南江湖練氣士手中,單單一個江州大堂管不住他們,難以強製她們收手。


    “特別是還有魏少奇、杜書清等人混在其中,不可能不做些什麽,唆使些什麽,擒回潯陽王、抓捕在下倒是小事,就怕直接癱瘓掉整座潯陽城。


    “潯陽城是秦大元帥的征討大軍當下的最重要後勤之地,一旦有失,西南前線戰事必然不利,影響的是萬千將士性命。


    “而前線一破,洪州、江州落入敵手,東南大門敞開,整座江南道危矣。”


    歐陽戎麵朝眾人,問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陸壓聽完,幽幽一歎:“貧道明白了。”


    離裹兒離開書架邊,在眾人麵前踱步,橫眉冷對道:


    “這是其二,還有其三。”


    她豎起一根纖細食指:


    “若是父王和歐陽良翰放棄東林大佛,做縮頭烏龜,咱們回京又遙遙無望了,東林大佛必須建成,就算要倒,也要倒在建完之後,倒在咱們拿了功勞回京之後。”


    全場寂靜。


    歐陽戎突然開口:“其實也不一定,還有一個法子,可以回京,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


    “什麽法子?”


    歐陽戎搖頭,不語,似是還在思量權衡之中。


    離裹兒頻頻側目,想問清楚。


    這是,陸壓開口:


    “貧道這次來,主要就是知會此事,小公主殿下與歐陽公子心中有數就行,具體的利弊權衡,貧道也不擅長,這些日子貧道會留下,需要做些什麽,直接告訴貧道即可。”


    歐陽戎、離裹兒、謝令薑三人對視一眼,皆點頭:


    “好。”


    書齋議事結束,眾人散去。


    謝令薑慢了一步,在歐陽戎、陸壓走出書房後,突然拉住離裹兒。


    二女停步留下。


    歐陽戎和陸壓沒關注這個,一齊下樓。


    陸壓突然道:


    “歐陽公子有沒有見過一個叫雲夢令的玩意兒?”


    歐陽戎不動聲色:“陸兄問這個幹嘛?”頓了頓,告知:“監察院收繳過此物,見過。”


    陸壓猶豫了下,直接道出:


    “此物有蹊蹺,雲夢劍澤正在廣發此物,可能和這次針對大佛的行動有關,你們既然偏向於協助大佛建成,那就得早做準備。


    “這次雲夢劍澤一定是勢在必行的,沒有保留,欸,不管如何,貧道與本山祖師堂一定會傾力看護好王爺。”


    歐陽戎問:“此物有何說法?”


    陸壓沉吟:


    “貧道從祖師堂那邊查到的秘辛是,雲夢令一般隻能由元君或者第一繼承人越處子頒布,此物隱隱涉及到傳說中的一座大陣,而這座大陣好像牽扯整個天南地界。”


    “什麽大陣,範圍這麽廣?它有何用?”


    “不知,據茅山祖師堂收藏的一些古籍孤本,上麵零星片語透露,此陣是極早的一批雲夢越女們設下,說不得能追溯到初代越處子……而身為元君第一繼承人的越處子,好像是這座大陣最重要的一環……隻是不知過了這麽多年,此陣還在否。”


    歐陽戎瞳孔微微一縮,“涉及越處子?”


    二人相顧無言。


    告別陸壓,歐陽戎當即返回槐葉巷宅邸。


    飲冰齋書房,他一進門,立即翻找出一柄青銅短劍,坐下後,低頭仔細打量此物。


    某刻,歐陽戎突發奇想,嚐試著朝這枚青銅器中注入些許靈氣。


    接近八品圓滿的深藍靈氣,一觸碰青銅短劍,就被絲滑吸入。


    歐陽戎詫異:“還真行……”


    他當即閉目,手背上閃過的靈氣藍光愈發濃鬱,沒入青銅短劍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青銅短劍沒有動靜。


    他閉目的眉宇,漸漸皺了起來。


    最後,無奈睜眼,放下雲夢令。


    不管注入了多少靈氣,青銅短劍紋絲不動,就像是投石入深淵一般,毫無動靜。


    歐陽戎凝視著桌上的青銅短劍,有一行刻字,再次映入眼簾。


    “與惡蛟纏鬥太久,此身將化為惡蛟……與夢淵凝視太久,夢淵將回以凝視?”


    他呢喃自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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