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睞喜歡歐陽戎摸她的頭發。


    這讓她有一種出奇的安全感。


    縮在他懷裏,就像回到了當初錦嘯口馬行後院的那隻小籠子一樣。


    是的。


    小籠子並不是束縛。


    而是小家。


    因為她不是金絲雀,而是醜小鴨。


    離開了籠子,外麵的人都會欺負她。


    所有事物都對她懷有厭惡之意。


    所以薇睞從來不羨慕外麵的天空,反而依賴鳥籠般的小家。


    雖然屋簷上的雨水經常把她滴的濕漉漉的,腳下青石台階上的螞蟻經常欺負她。


    直到,遇到了主人。


    薇睞才發現,原來外麵還有比藍白的天、深夜的星空、遠處的青山,和牆角怒放的花更溫暖光彩的存在。


    就像黑白的世界,出現了色彩,如何不令她悄悄側目。


    雖然第一次見麵時,還有些害怕他伸來的手。


    於是薇睞出來了。


    來到了梅鹿苑。


    來到了這座梅林旁的幽靜小院。


    雖然一路走來還是有些恍恍惚惚。


    但薇睞又有了一隻新的小籠子。


    將心牢牢鎖住,她這回再也不想離開。


    薇睞其實很容易就知足。


    就像現在。


    雖然主人大多數時候都很忙,白天幾乎都在外麵奔波,。


    晚上回來吃飯,也是主要陪著大娘子甄氏,隻有晚飯後回屋的甬道上才能閑下來與她聊幾句家常。


    回屋後他又是在書桌前讀書沉思,隻有她去端茶倒水時,才能看見主人抬頭朝她笑笑,還對她說聲謝謝或辛苦了,可僅是這一句話,就能讓薇睞心裏歡喜好幾天。


    但薇睞是貼身丫鬟,每夜都能摟著主人睡覺。


    鼻間嗅到的全是他的氣息,嘴裏有時候嚐到的也是他的滋味,一夜清夢醒來,滿眼都是他。


    還有什麽不夠滿足的?


    雖然梅鹿苑內,大娘子甄氏和半細等同伴們對她態度並不太好。


    薇睞已經有些習慣現在的生活。


    每日白天,他不在的時候,除了在同伴的白眼中學習各種丫鬟的技能,她就默默坐在屋子裏發呆,看著門外屋簷上的天空,期待天黑。


    而夜裏,主人燈下讀書的時候,她就默默端茶倒水,給其折衣迭被,或者搬一隻繡凳湊到他書桌前,像小貓兒似的悄眯眼睛借著和他氣息一樣溫暖的舊黃色火光,略微笨拙的練習針線,縫製春衣。


    偶爾食指指肚一疼,有細血珠在上麵緩緩變大,主人都會抓起她小手,凝眉細看,給她包紮。


    每到這時,薇睞就忍不住去偷瞄他專注的側臉。


    主人的作息十分自律。


    每到夜裏亥正時刻,都會準時離開書桌,刷牙上榻,閉眼睡覺。


    而薇睞每回都會給他提前準備好細柳條和漱口水。


    然後她會提前一刻鍾上床,先解開梳係了一天的雙垂鬢,將及腰的銀發隨意挽成方便他撫摸的一團,落在右肩前,再脫去裏衣,隻穿著粉粉的小肚兜和褻褲,小蛇兒似的鑽進被窩,給主人暖床。


    這樣一刻鍾後,他上床休息,就能很快的身子暖和,輕撫著她的銀發,沉沉入眠。


    而在主人閉目沉睡下來之前,薇睞是不會伸出小手去抱摟他的,更別提把腿兒壓在他身上像那一夜的八爪魚一樣纏著了。


    這樣做,是因為擔心打擾到他睡覺。


    其實主人是允許她在他醒著的時候摟抱他的,不反對。


    但是薇睞卻心細的發現,每回這樣提前的摟住他睡覺,黑暗中主人的呼吸都要好一會兒才能變得規律起來,沉睡過去。


    而若是睡前不抱他,勞累一天的主人幾乎是沾枕頭就睡,偶爾還能微微打呼嚕。


    薇睞當然心疼主人早起打哈氣沒睡好,於是克製自己,每夜都等到他沉沉睡去,小手才悄悄伸去,默默的縮進主人的懷裏。


    被黑暗與主人溫暖氣息包裹的她,就像又回到了錦嘯口馬行後院的那隻小籠子。


    小臉漸漸滿足安穩的浮起睡容。


    這就是她這個貼身丫鬟一天的生活。


    其實薇睞聽梅鹿苑其他姐姐們說,貼身丫鬟在主人上床後,應當還有一件分內之事要做,她們還譏笑她,說是主人不喜歡她才不碰她。


    但是薇睞知道,她的主人和她們嘴裏那些男子並不太一樣。


    薇睞的看得出來,他似是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將全部的精力全放在了上麵,每日都在一個叫狄公閘的地方和鹿鳴街兩個地點轉悠,他和她們這些身處深宅大院每日勾心鬥角的小丫鬟們不同。


    而主人與她的溫存也不是沒有。


    但大多數的夜晚,都是像上麵那樣平平淡淡,溫馨與曖昧隻存在偶爾。


    其實這才是這間梅林小院裏的生活常態。


    薇睞過得格外心安。


    至於那私密羞人的床事。


    隻是偶爾在漆黑的床榻被褥間,有點歡喜喧囂的夜裏,做過一些順其自然的乖巧茶道,與簡單卻耐人回味的蝴蝶溪的有效治水。


    而主人一直沒有完全破她身子。


    她對此有點懵懵懂懂、一知半解,隻知道沒每回都手臂緊緊摟抱住他,對那細聲指導百依百順,卻小臉始終緊埋他胸前……


    有時候黑暗中安靜下來,被褥裏汗濕沾發的小臉仰起,悄悄耳語詢問主人,他都閉目裝傻,有時候被纏怕了,才輕聲解釋一個蹩腳理由,說是害怕她的小身板受不了。


    薇睞其實並不太理解。


    她的年紀比那位阿青姑娘還要大一兩歲,而後者在大周朝都早已是待嫁的年紀了,甚至這還算晚的。


    至於隔壁蘇府那位僅比主人小幾歲的謝姑娘,若是放在龍城縣的鄉野間,則算是大齡剩女了,不過謝姑娘出身高貴,並不愁婚嫁,隻是不想嫁,與她們這些奴婢窮人又不相同。


    而或許是血脈原因,薇睞發現隻要營養跟上來,多吃些蛋肉,她的身子就比同齡的少女豐盈不少。


    所以薇睞覺得,血氣方剛的主人說的是一個很蹩腳的理由。


    若是膽兒大點輕佻一點,她那時便會回答,主人不試試怎麽知道?主人不是經常嘴邊說什麽“須知什麽事要躬行”嗎?


    但薇睞終究還是不忍戳破主人,連看著他絞盡腦汁找借口的臉色,她都內疚心疼。


    而且每當夜半事了,主仆二人相擁休息之際,主人總會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


    其中最常問的,是她是否思念過家鄉。


    其實並沒有,但趴在他胸前的薇睞還是會輕輕點頭,嘴裏說“有一點”。


    可她壓根就不知道家鄉什麽樣子了,何來想念一說。


    而每當這個時候,主人都會出奇的沉默下來。


    薇睞知道,是主人想家鄉了。


    他從來不說。


    反而又問她,若是有機會回鄉,會不會回去。


    薇睞當然是撥浪鼓似的搖頭,一頭銀發在黑暗中可愛搖灑。


    這時候,主人總是輕笑一聲“你回我支持、我回我不回對吧”,伸手捏她猶有紅暈的燙熱臉蛋。


    另外還有一次。


    主人還讓她改口喊檀郎,可薇睞隻是答應在人前這麽叫,二人獨處時還是堅持喊他主人。


    除了習慣以外,主要是薇睞敏銳的發現……


    主人其實是喜歡她這麽喊的,至少薇睞抱著他喊主人時,他的身體反應是表現的昂揚喜歡的。


    錯不了。


    對主人的各種細微反應、情緒格外敏感的薇睞悄悄點頭,原來主人也會心口不一……


    這些夜深人靜時發生的事情,其實都隻是梅鹿苑生活中的小插曲。


    大多數時候,其實都是在白日沒有主人的屋內,對門外藍天望眼欲穿的漫長等待中渡過的。


    對了,除此之外,在梅鹿苑生活裏還有一件逃不掉的事情。


    半細姐姐她們愈發喜歡“闖占”她與主人的院子了。


    ……


    “大娘子讓咱們送些綠豆糕給檀郎,你讓讓,別擋道。”


    夜深。


    掛有兩隻朱色燈籠的梅林小院門口。


    雙扇院門原本隻被門內的白毛丫鬟打開了一條縫,露出她一雙探視的眼睛,眼下卻“晃鐺”一聲,被人從外麵強硬推開。


    薇睞身穿天藍色丫鬟襦裙、梳著好看的雙垂鬢,踉蹌後退了幾步,差點跌下台階。


    半細帶著四個大丫鬟徑直走入院中,左右打量了下空曠的院內,沒去看身後的白毛丫鬟。


    這位新羅婢兩手放在身前,勾提一個紅木糕點盒,瞧見書房那邊的燈光,眼睛一亮,走了過去。


    “誰來了?”


    似是聽到了院子裏的動靜,歐陽戎掩卷好奇問。


    “郎君,大娘子讓奴婢來給您送點好吃的。”半細柔柔道。


    “那進來吧。”


    歐陽戎沒太在意,繼續讀書。


    半細帶著四個大丫鬟走進書房。


    院子裏,薇睞透過窗戶的剪影,看見半細等人圍在書桌旁,乖巧殷勤的討好老爺,她默然不語。


    薇睞轉身,去西廂房煮水,泡了一壺茶。


    屋內漆黑黑的,她沒點燈。


    待聽到外麵院子裏,半細等人離開書房的聲音,白毛丫鬟才輕吐一口氣,端著茶水,送去書房。


    院子裏,半細與四位大丫鬟和端茶的薇睞迎麵擦肩經過。


    半細瞅了眼薇睞。


    白毛丫鬟垂目,乖巧停步,手端著盤子,屈膝行禮:“半細姐姐。”


    可就在這時,一位距離薇睞最近的大丫鬟似是身形不穩,朝薇睞身上輕撲,順帶一推。


    寂靜院子內,“哐當”一聲。


    薇睞被燙的往後跳了兩步。


    “哎呀對不起,薇睞妹妹,剛剛腳滑了下,你沒事吧?”


    大丫鬟歉意道,取出手帕象征性的給她隔空擦拭。


    “我……我沒事。”


    薇睞低頭看了看,兩手著急的擦了擦,被茶水打濕的胸口和腹部的裙裳布料。


    燙還是其次。


    這是主人上次順路經過東市一家裁縫衣店,給她訂的新衣。


    他說看見蘇府小師妹院子裏的丫鬟都穿這種好看的丫鬟襦裙,他覺得她穿著可能更好看,就隨口問了下衣店,給她也買了件。


    半細轉頭訓斥大丫鬟:“沒吃飯嗎,站都站不穩,真是的。”


    薇睞小心翼翼的擦拭,低頭咬唇:“不打緊,半細姐姐,我去換一件。”


    半細點點頭,瞧了眼白毛丫鬟進屋的背影。


    半刻鍾後。


    薇睞重換了一件裙子,離開房間,去往書房。


    走到書房外的長廊,她忽停步。


    書房內,主人放下了書卷,坐在窗前休息,手端冒熱氣的茶杯。


    而半細等幾位姐姐沒有離開,不知是何時起,她們泡好了一壺茶,正侍立一旁,伺候主人喝茶,不時說些討巧機靈的話語,逗腳下這個家的男主人笑。


    薇睞在廊上安靜站了好一會兒。


    不多時,書房內,心思並不在喝茶上的歐陽戎放下杯子,繼續伏案書寫,半細等大丫鬟識趣告辭,離開書房。


    長廊上,兩方人又碰麵。


    半細麵色若無其事,朝薇睞柔柔笑了下,帶著身後四位眼神有些戲弄的大丫鬟離去。


    路過時,剛剛那個不小心“跌倒”撞到薇睞的大丫鬟還轉頭誇了句:“薇睞妹妹的裙子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誇哪一件。


    薇睞低頭,站在原地等待。


    待聽到身後傳來了院門關上的聲音,她才腳步動了動,默默走去書房。


    白毛丫鬟麵色平靜,似是早已習慣。


    在大戶人家,給老爺端茶倒水,都是一堆丫鬟們明爭暗搶的活計。


    一座富貴人家的府邸,光丫鬟都有上百號人,而能在老爺麵前露麵的,並不多,有時候老爺壓根就不記得家裏還有伱這一號人,隻能一輩子都在洗衣房做那些髒累活計。


    歐陽戎這個龍城縣令生活算是很清素了,梅鹿苑的丫鬟並不多,隻有十來號人,但他熟悉的也就薇睞、半細這兩個了,還有幾個眼熟的,是嬸娘身邊的貼身丫鬟。


    歐陽戎並沒有太注意這些,不覺得自己有多特殊,平日裏的衣食住行被薇睞和嬸娘安排伺候,他也樂得清閑,對梅鹿苑生活已經很感激滿足了,有一種前世大考前被服侍的穩穩妥妥專心讀書的既視感。


    但歐陽戎所不知道的是,每日他一回家,梅鹿苑所有隻要稍有些上進心的丫鬟,眼睛都是明裏暗裏關注著這位男主人的,巴不得能給他幹活,在他麵前多多露臉,他一句話,就能讓她們在甄氏手下地位飛升。


    於是,薇睞這個梅林小院貼身丫鬟的職務,便在梅鹿苑顯得格外搶手。


    若當初歐陽戎與甄氏從口馬行帶回來的是一個顏藝雙絕的昂貴細婢,那包括半細在內的丫鬟們壓根不會起多少爭奪之心,反而是巴結交好。


    隻可惜帶回來的是一個白毛丫頭。


    甄氏不喜歡,郎君似乎又沒破身……


    薇睞十分清楚,她擋住姐姐們的道了。


    至少她看起來是這個樣子。


    長廊上,想守住某份溫暖平淡生活的白毛丫鬟,一雙漂亮灰藍眼眸愈發平靜。


    這兩章想寫點日常豐滿下人物,雖然寫的可能也不怎麽樣……所以有點水,抱歉哈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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