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的夜色中,明月教各處隻亮著猶如幽靈般的燭火,將所有的宮殿籠罩在一片暗黃色的光源之中。


    可是對於顧絳河來說,這裏的長夜,似乎過了有一百年那麽久。


    岩石堆砌的房間連白天也不見絲毫的光線投入,隻有在黑暗裏無數的燈盞陪伴著她,這是她來到這裏的第幾天了?


    “你可考慮好了麽,”清靈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不過我想,你應該會比我更心急。”


    “帶我去見他,若是他無恙,我答應你,成為明月教的聖女。”


    顧絳河站起了身,看著石門外清靈的影子,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清靈的嘴角勾了勾,褐色的雙眸向屋內瞥了一眼,室內的女子本一直蒼白的臉色看起來似乎是好了許多,在半黑暗的環境中,她的身上又浮現出了阿幼朵的影子。


    穿上了南疆特有的銀衣百褶裙,紫色的衣衫襯的顧絳河的皮膚更加的白,讓她身上母親的影子也不停的與她重疊。也讓清靈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更加的複雜。


    “跟我來吧。”


    束發銀冠上垂下的銀鈴在昏暗的長廊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踏出月宮的一瞬間,月光籠罩下的明月教,讓顧絳河一時驚住了腳步。


    滿眼望去,所及之處都載滿了藍紫色的龍膽花,在月色的籠罩下,發出了攝人心魂的光芒。


    清靈並沒有停下他的腳步,身上的長袍劃過地上的龍膽花,向不遠處的神月殿走去。


    定了定神,顧絳河快步跟上了清靈。


    踏進神月殿的那一刻起,顧絳河便發現,偌大的宮殿,竟然沒有一絲明火的照亮。他們仿佛踏進了一個漆黑的夜中,黑夜籠罩在兩人的周圍之時,清靈的手心中,竟開始發出了光亮,沒過一會兒的時間,一隻發著銀光的靈蝶從他的手中鑽了出來。


    一隻,兩隻,三隻……


    靈蝶圍繞著清靈翩翩起舞,還有蝴蝶落在了顧絳河的發間,將兩人的周圍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銀光之中。


    清靈忽然間停了下來。


    顧絳河才發現,清靈的麵前出現了一道石門。


    石門此時卻好像感受到了什麽力量,緩緩地向兩側移動,一個偌大的石室出現在了兩人的麵前。


    石室內如同整個神月殿沒有任何的明火,四周的石壁上卻浮動著金光滿點,將整個房間內照得透亮。


    石室內的正中央赫然放著一個巨大的石桌,石桌上一個半人高的石盆裏,長著一枚赤血芝,仔細看去,卻顯得好像黯淡無光。


    一個人影,吸引住了清靈身後,顧絳河的目光。


    她一步一步,緩緩走向前,可是每一步,卻仿佛千金般沉重。


    雙手無法克製的顫抖了起來。


    離石桌數步之遠放著一張黃花梨有束腰馬蹄足羅漢床,床榻之上,一個穿著墨黑色長袍的男子盤腿坐在上麵,男子微閉著雙眼,看上去清秀卻蒼白,雙唇隻殘留著一絲及淡的血色。右手手腕上,一串銀絲串成的手鏈掛著月長石,在石室金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烏雲格。”清靈開口叫道。


    床榻之上盤坐著的男子聽見清靈的聲音,睜開了雙眼,看清來人,連忙站了起來,雙手抱前,微微彎下腰,身側的長發自耳旁垂落了下來,掛到了胸前:“祭司大人。”


    顧絳河這時才看清,他伸出的左手手腕上,赫然遍布著七八道新舊不一的傷口,最新的一道傷口竟還翻著鮮紅的皮肉,明顯是最新剛剛傷的。


    “哥哥……”


    一個溫柔卻極其細微的聲音從清靈身後響起,烏雲格抬起頭才發現,白袍祭司的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穿著銀衣百褶裙的女子。


    女子的雙眼蓄滿了淚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一步一步地從清靈的身後走出來,竟向他走去。


    “真的是你。”


    顧絳河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男人,他的眉眼是那麽的熟悉,那雙眼睛,墨黑之中夾雜著的深藍,猶如黑夜中深邃而無盡的大海。


    那張臉,和記憶中那年輕少年的臉龐重疊在了一起。


    她伸出無法克製顫抖的右手,想要向前觸碰男子的手,可就在即將碰到他的那一瞬間,男子卻向後退了一步,讓顧絳河的手撲了一個空。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的蒼白,臉頰邊的血色也褪的一幹二淨。


    烏雲格還是保持著方才施禮的姿勢,對著清靈說道:“祭司大人,這位姑娘是?”


    清靈的唇角好似閃過一縱即逝的笑意:“烏雲格,你不認識這位姑娘嗎?”


    “烏雲格並不識得這位姑娘,是否是有些什麽誤會?”


    “哥哥,你看看我,我是星晚啊,你真的不認識我了麽?”


    顧絳河再一步上前,用手狠狠抓住了烏雲格的衣袖,原本柔弱無力的女子此時卻好像爆發了畢生所有的力氣,讓烏雲格一時之間,竟然無法掙脫。


    看著麵前男人有些茫然的雙眼,顧絳河又氣又急:“你看看我的臉,你不覺得我們長的那麽相似麽,你不覺得熟悉麽?”


    麵對眼前忽然間有些癲狂的女子,烏雲格卻顯得好像十分地驚慌,他費勁地將衣袖從她手中拔出來,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好幾步:“姑娘,你在說什麽,我真的不認識你。”


    顧絳河猛地回頭,對向了清靈那雙深褐色的雙眼,她一直都想從那雙眼睛中看出些什麽,可是麽一次,她隻覺得裏麵好像有無盡的深淵,隻是想要將她拉進去。


    “為什麽會這樣,他在說什麽?他為什麽會不認得我?”


    麵對顧絳河的連聲質問,清靈微微一歎息:“他被教主帶回明月教的時候,受了不小的傷,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他救了回來,等他再醒來的時候,便已經喪失了所有的記憶。”


    一滴清淚終於忍不住,從顧絳河的眼中滴落而下。


    這顆眼淚,卻好像刺痛了不遠處烏雲格的心,讓他的心好像刺痛了一下。這個感覺,讓他自己都為之一振,為什麽?他明明不認識眼前這個女子,可是為什麽看到她落淚,他的心裏會那麽的難受。還有那雙眼睛,他想到了剛剛女子和他對視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雙眼,他們的眼睛,竟然會如此的相像。


    “你應該感謝我,若不是我,他又怎能活到今時今日,不過即使他失去了記憶又如何呢,名震天下的藥王穀醫仙,你何不自己動手,治一治他的傷呢,”清靈自顧自的微笑了起來,在這明亮的石室裏,卻好像刮過了一陣寒夜裏的風,“烏雲格一直為本教培育聖物赤血芝,可惜的是他並沒有繼承阿幼朵完整的聖女之血。這麽多年以來,並沒有培育出一枚讓教主和我滿意的赤血芝,我甚至考慮,是不是要放棄他了。”


    “所以,這是你希望我成為明月教聖女的原因,因為它?”顧絳河伸手一指,指向了石桌上盆中的赤血芝,盆中的赤血芝黯淡無光,仿佛是一個沒有生命力的玩物,毫無生氣地長在石盆之中。


    “沒錯,你繼承了阿幼朵完整的聖女之血,你一定可以為教主培育出最完美的赤血芝。”


    密室石壁上的金光,好像擁有了生命一般,在整個石室中四處飛舞。


    顧絳河回頭看了一眼烏雲格,他的右手上,那一條手鏈依舊如同十年前一樣,那麽明亮。


    “把我的哥哥還給我,我答應你成為明月教的聖女。”


    白袍祭司一拂衣袍,白色衣袍上的龍膽花好像開在了半空中,讓顧絳河和烏雲格的眼前一時晃了眼,待他們反應過來,清靈隻剩下了一個身影在門邊:“成交,作為交換條件,我將烏雲格還給你,至於他願不願意跟你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清靈,你若是真的對我母親有情,為什麽要對我哥哥這麽殘忍,他至少也是我母親的親生骨肉不是麽?”看向門邊的身影,顧絳河終於忍不住喊道。


    門外白袍祭司的背影忽然間停滯了一下,隨後一聲輕笑傳來,好像是在嘲笑她的問題是那麽的幼稚和無知:“有情?阿幼朵為了一個中原人背叛了明月教,背叛了我,你卻想要我好好對待你們,藥王穀培養出的醫仙,原來隻是個醫術過人的白癡麽?”


    “你……”顧絳河有些生氣的想要上前,門外的人卻已不見了蹤影。


    密室石壁上的金光好似漸漸淡了下去,房間內的兩個人的身影也變得重疊了起來。


    顧絳河轉過身,再一次看向了那個已經退到離她數步之遠地方的男子,輕柔地問道:“哥哥,你當真是一點都記不得我了麽?”


    “我,應該記得你麽?”沉默了許久,烏雲格還是開了口,眼前的這個女子對他來說是那麽的陌生,可是她的那雙眼睛,為什麽和自己的如此相像。


    “星辰閃耀,桑榆非晚。是爹為我們取的名字,”石屋內,那個銀衣百褶裙的女子對著他笑了起來,好像山間最清澈的泉水,潺潺流下,“你叫曉星辰,我叫曉星晚。從小,你便如那滿天星辰,即使在最黑的夜,你也是那麽的閃耀明亮。”


    “可是你說的,我什麽也想不起來,”烏雲格有些頹廢的垂下手,額間的碎發垂落在臉頰上,透過碎發之間,烏雲格那雙眼眸裏,透著和顧絳河一模一樣的深藍色的光,“我隻記得我睜開了眼,就看見了祭司大人,他告訴我,我的使命便是待在明月教,為教主培養赤血芝。可是這些年,盡管我如何努力,赤血芝都無法完整的生長,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存在此處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說道此處,烏雲格難過的蹲下身,用雙手抱住了腦袋,衣袖順著胳膊落了下去,這是顧絳河才發現,他右手手腕上的銀鏈其實黯淡了許多,緊緊地依附在那,跟他的手圍比起來,似乎有些郭小樂,他應該這些年,都不曾摘下這串手鏈過吧。


    顧絳河快步走向前,伸手雙手將烏雲格摟在了懷中,低聲說道:“哥哥,你的存在,是我活到今時今日最大的意義,你相信我,我會治好你,我會讓你記起我。你不是明月教的烏雲格,你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滿天星辰,曉星辰,我一定會治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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