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是壓抑而冷寂的,至少對於他們來說是這樣。


    或許真正的夏天來臨之前,都必須要經曆過這樣一場獨特的嚴寒。


    雲中城忽如其來的變故驚動了整個江湖。


    這幾十年來,軍不進,官不管的雲中城成為了江湖與朝廷之間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若是有尋常百姓走投無路,第一反應便是前往雲中城尋求幫助。當然雲中城也並不會庇佑任何人,若是有殺人前科者,雲中城自然也不會插手多管閑事,這也是這麽多年以來,雲中城在這樣一個獨特的位置上安然存在的重要理由。


    可是如今,它卻變了。


    江湖上的人都議論紛紛。


    宣威將軍帶兵入城的消息第二天便傳遍了整個江湖。


    而雲中城主失蹤的消息,更是讓人議論紛紛。


    江湖上開始有了各種流言紛紛,有人說雲中城新任城主背地裏其實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家夥,幹了無數的壞事,這一次是讓那些被禍害的人的家人忍無可忍組成了一個夜行組織偷襲,隻不過是為了家人報仇。


    也有人說,雲中城主不似老城主那樣慈愛,看到城中那麽多的寶物,起了邪惡之心,隻想擁有城中無盡的財富而卻並不想肩負這麽多人的命運,所有不過是自己找人做了那麽一場可笑的殺人遊戲。


    可不論事實如何,原本忌憚於雲中城城主背後的朝廷勢力,江湖幫派各個以雲中城馬首是瞻,而如今染塵失蹤的消息傳出,讓有心之人開始蠢蠢欲動。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染塵產生了很強的負罪感。當初從師父手裏接過雲中城的重擔,他答應過要用自己的生命好好守護這一方的百姓,可是這才不過多久,他的武功被廢,濟世刀失去了傳人,而雲中城也從自己的手中丟失。


    他站在黑夜的風裏,忽然間身子有些微微發抖,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別給自己這麽大壓力。”


    聽到溫寄柔的聲音,他微微愣了一下,緩緩側過頭去。


    他竟然能察覺到自己在想些什麽?


    溫寄柔走到染塵的身邊:“你很善良,當初周茹娘為了她兒子這麽對你,可是你卻依舊選擇了保護霹靂門,如今雲中城這麽多百姓受傷,我知道你肯定很愧疚。”


    他笑了笑:“你不也是嗎?”


    “我可跟你不一樣,我隻在乎我在乎的人,”溫寄柔聳了聳肩,“如今暗裏,原先長公主那支軍隊一直在找我們,明裏,宣威軍一直在到處搜索我們,雖然他們表麵打的旗號隻是要將我們找出來,可是若是真的碰見麵了,怕是難免……”


    他忽然沉默了下去,若是他這一次沒有返回中原,是否聖上還尚且不會這麽急著出手,若是真的是如此緣故,那麽可能真的就是他牽連了染塵,還有顧絳河。


    他忽然開始有點擔心起了那個體弱的女子,若這一遭真的傷到了她,讓她無法按時返回南疆見她的兄長——


    他突然有一些後悔,是不是這一次中原,就不該回來?


    南離羽夜探了雲中城,大婚之日傷亡無數,原來聖上早已經在雲中城內安插了尖細,大婚那日他們喝的酒水之中,早已被人下了藥,城中稍弱一些的弟子,根本無法再提起刀劍。不僅是雲中城的弟子,連那日參與飲宴的賓客,也有不少的傷亡,這說明聖上對於此處百姓的性命根本不在乎,如今命宣威軍禮待此處百姓,隻怕是有更深的計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若是一直搜尋我們未過,難保他們不會對城中百姓做出什麽事,”染塵頓了頓,“雲中城畢竟是師父交予我手中的,我不想毀了它,畢竟住在城裏的那些人,都是無辜的。”


    溫寄柔沉吟道:“既如此,我們不可坐以待斃,隻能主動出擊,可如今星河受此重傷,也不知其他人如何,看來隻能請十二死士出手了。”


    “長公主的十二死士?”染塵驚訝道,“竟然在你的手裏?”


    深夜裏,白發垂肩的男子唇角劃過了一個淡淡地笑:“我在聖上身邊這麽多年,我自然了解他有多麽的危險,長公主手上有這麽多武器,我怎麽可能會全部交出。”


    染塵微低下頭,靠近了溫寄柔:“我算是知道聖上為什麽這麽想殺你了,如果是我,隻怕連我都忍不住想對你下手。”


    “過獎。”


    那雙透著淡淡粉色的眉眼彎了起來。


    **


    在溫寄柔重新喬裝出發尋找十二死士的時候,南離羽也再一次冒險,終於衝雲中城取回了可以救得葉星河的藥草。


    簡陋的屋中。


    集市上隨處可見的普通蠟燭點滿了整個屋子,九夏還在一直不停地添著燭火。


    劣質的蠟燭碰著火星,散發出一縷縷黑色的煙,嗆的屋內的人不停地咳嗽,可是九夏依舊沒有停下手中點燭的動作,隻是皺著眉頭,將懷中的羅帕掩在口鼻處。


    想要醫治,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光亮。


    已經十二個時辰過去,降香丹雖暫時止住了他的內出血,可是情況卻沒有絲毫的好轉。


    顧絳河緊鎖著眉頭坐在床邊,為葉星河診脈。


    “看來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糟許多。”


    九夏將屋內所有可以放滿蠟燭的地方填滿,才回到顧絳河的身側,便聽得她淡淡歎了一口氣。


    “姑娘,怎麽了?”


    九夏有些吃驚,葉星河的傷勢雖然重,可是大部分皆是皮外傷,對於她來說,應該更加猶如醫治一場風寒般簡單,怎麽發出如此感歎?


    “氣海內氣息失控外泄,經脈混亂,看來他前夜一戰,他已然耗盡所有內力,傷重如此,又拖延至今,如今三焦經已然接近癱瘓。若是再不用藥,隻怕是拖不過今晚了。”


    九夏眼中已有隱隱焦灼,醫者,總是無法放任任何生命在眼前消亡。


    一個腳步聲從屋外響起,由遠至近,飛奔而來,在如此安靜的夜晚,顯得異常的清晰。


    顧絳河一驚,立刻從床邊彈起,抓住了九夏的手。


    門被推開,竟是南離羽。


    “幸不辱命,藥取回了。”斜靠在門框邊的南離羽不停喘著氣,卻將手中的黑色布袋,遞向前去。


    “太好了。”九夏下意識地跨出一步向前接過南離羽手中的布袋,“姑娘,南公子還取回了安息丹。”


    “那開始吧。”


    顧絳河沒有絲毫猶豫,便打開了她的針盒。”


    南離羽在門口深深鞠了一個躬:“感謝姑娘救我兄弟一命,寧易會在此守著你們。”


    說罷便伸手關上了房門,悄然退了出去。


    再一次為葉星河檢查傷口的時候,顧絳河才發現他的右肋骨之間竟然插著一節斷劍,隻有短短的一節,插在縫隙之間,根本讓人無法輕易察覺。


    若是不取出,他往後的日子裏,怕是要受到無盡的疼痛折磨。


    九夏將安息丹為葉星河吃下,不過片刻,便看他有一些沉沉的睡去。


    一把小刀在燭火上被烤的通紅,顧絳河將葉星河受傷的地方的衣服扯開了一個大口子。胸口的劍傷最為嚴重,但是她和九夏已經在第一時間為他接合血脈,縫合包紮,隻要能夠及時用藥,想來不會有什麽麻煩,就是肋骨處的斷劍——


    她其實有所猶豫,究竟要不要為他取出,如今傷勢,挖肉取劍,隻會讓他重上加重,可若是不取,日後怕對於他這樣的習武之人,又是要遭受著怎樣的罪。


    “姑娘。”九夏將小刀遞到了顧絳河的手上,“別猶豫了,我想葉公子自己也會選擇冒險一試的。”


    燭光下,那個醫者還是點了點頭,她終究還是希望每一個病人在她的手下都能夠活蹦亂跳的好起來。


    刀尖劃過皮肉的聲音都好似都回想在了整個屋子裏,傷口一被劃開,九夏立刻就在一旁動手挖出卡在肋骨縫隙之中的碎片,一旦她取出,顧絳河就立刻為他接合血脈,縫合包紮。


    燭油一滴滴落在了桌上。


    床上的病人因為安息丹的作用並不十分清醒。


    床邊的兩個女子卻神色緊張,汗水不知何時開始在顧絳河的額間冒出。


    終於為他縫合好傷口之後,九夏便將葉星河扶了起來,盤坐在床上,可是有些失去意識的人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九夏便坐在了他的前麵,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卻盡量緊貼著他,好讓葉星河能夠盡量坐直,讓自己的背能夠露給顧絳河。


    將葉星河身上的衣服除下之後,顧絳河朝九夏看了一眼,等她確認地和自己點了點頭之後,便拈起一根金針,紮入了他背部脊椎正中的天突穴。


    半昏迷中的病人此時卻悶哼了一聲。


    九夏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靠自己更近一些,另一隻手使出最大的力氣按住了葉星河的雙手,希望能夠固定住他,讓他不要再亂動。


    顧絳河沒有任何猶豫,隨即又出手,在璿璣、華蓋、紫宮、玉堂、檀中五穴再一次刺入金針。


    她竟是要用金針,為葉星河重新打通他的經脈。


    顧絳河用衣袖隨意拂了拂額間的汗水,低聲向九夏問道:“可還撐的住?”


    失去意識的人,身體的重量通常是他體重的近乎兩倍重量,尤其這樣一個習武之人,此時全身的力氣壓在九夏的身上,也是壓的她有些喘不過氣。


    不過她還是輕輕搖了搖頭:“無妨。”


    “金針已入體,現在我需要叫醒他,隨我一起調息內息。”


    九夏點點頭,騰出本抓住葉星河雙手的手,從身上背的藥袋裏掏出一個小瓶子。


    顧絳河接過九夏手中的瓶子,拔出瓶塞放在葉星河的鼻下來回數下。


    不消片刻,那原本昏睡中的病人,竟然開始悠悠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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