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北王府漱石居內, 姑奶奶掃了眼達森遞上來的一對玉鐲,眼中陰晴不定。


    達森冷漠的說:“大世子身邊的小廝雙慶招供說是東院門上的劉二給他牽的線, 也是劉二給了春.藥讓他下在大世子的酒裏。但劉二得知雙慶被抓後便落跑,至今還未發現其行蹤。這一對玉鐲, 是屬下在劉二房間裏找到的。”


    姑奶奶冷笑一聲,“逃跑?他能跑到哪兒去?你且派人繼續尋他,荒山野嶺地壟溝子也多瞧瞧,這人啊,竟不知有過河拆橋一說麽?保不齊已經不在了。”


    達森聽了並不意外,依舊冷漠的說:“屬下以為,劉二既然是要卷了細軟出逃, 沒道理會遺落這麽貴重的手鐲。不知大公主可從鐲子上看出什麽文章沒有?”


    姑奶奶拿過鐲子端詳片刻, 低垂的眼讓人看不透她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才悠悠一聲長歎道:“這個事兒對內對外都要有個交代,不然就算靜丫頭那邊我能壓住一時,王爺王妃也不會善罷甘休。但邊關戰況緊急,總不能讓別人牽著鼻子走, 在一件小事上耽誤工夫。”


    達森眯了眯眼, “大公主……”


    姑奶奶一抬手打斷了他,“這對鐲子你就當沒看見,你隻管去抓劉二,是死是活沒所謂。”


    達森停頓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看了一眼姑奶奶的神色,終究沒開口, 隻是彎腰行禮告退了。


    姑奶奶斜倚在軟榻上,隻一個心腹大丫鬟采如在旁邊伺候著。


    這采如也是莫伊族與北疆人的後裔,對姑奶奶忠心無二,且因為從小便長在姑奶奶身邊,看得多見得多,聰明機靈更在春巧夏菱等人之上。


    現下看著自家主人眉頭微皺的模樣,便輕聲問:“大公主是在為這鐲子煩心?”


    不問還好,這一問姑奶奶就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眉眼一立,抄起鐲子往地上狠狠的一摜,好好的一副翠玉手鐲就給摔了個粉身碎骨。


    采如嚇得趕忙跪倒:“大公主息怒!”


    姑奶奶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道:“好陰毒的手段!以為我會中計麽?”


    這副鐲子她一眼就認出是顧夫人的東西。從前管了西院那麽些年,王府裏女人們的首飾哪一件不是經過她的手?


    這對玉鐲是在顧夫人入府第五年上置辦的,當時是用一塊老慶南王送的雲城翡翠籽料一並做了六副。其中上好的兩副分別是她和王妃的,三位夫人得了次一等的,還有一副小一些的給了才滿三周歲的大郡主。


    王府裏的小廝丫鬟見慣了金珠玉器,哪一個會分不清好賴?這對鐲子雖算不上極品,但放在外頭也是上等的。劉二卷包落跑,聽達森說衣裳都各帶了三五套,偏偏會遺落下這個?


    哼!分明是有人要栽贓!


    姑奶奶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當年她逼著阿弟娶進來三房侍妾,為的是能讓王府子嗣枝開葉散,卻不想阿弟那癡情種子一味的跟她推來擋去,以至顧夫人入府第二年才圓了房。


    要不是安夫人借著王爺進山秋獵使了些手段,恐怕王府如今就隻文符一個男孩兒,這對於一個武將王府怎麽能行?


    且不說邊關後來太平了這些年,當初她就是防著萬一以後戰事又起,王府世子必然領兵出征,戰場之上生死莫論,隻有一根獨苗,萬一有個好歹,王府怎麽辦?


    朝堂上那幫子老不死的虎視眈眈已不是一年兩年。世宗駕崩後,當朝內閣以譚氏陸氏為首,撤藩的折子隔三差五的就要鬧一次。原本王府到了她和阿弟這一代就子嗣單薄,算上旁支的靳氏,也不過十幾人而已。


    鎮守邊關,北疆封地,全是靳氏祖先用鮮血捍衛的。


    二十三年前,她的爹爹就……


    姑奶奶停住了腳步,素來犀利的眉眼透出一股無法描述的悲戚。


    “我原本是一心為王府謀劃,卻謀出了這麽個孽障!難道我真的做錯了麽?!”


    聽著姑奶奶聲音裏帶著絲哽咽,采如也紅了眼圈。府裏的人十個就九個恨著她家大公主,卻沒人記著大公主為了王府把自己都耽誤了。


    采如記得她在八歲上剛被送到姑奶奶身邊時,她母親曾告訴她,因為老王爺當年臨終前的一句話,大公主終身不嫁,隻為能扶持王爺。


    那會兒北疆剛剛太平,百廢待興,除了男人們打仗的事,可以說築北王府裏裏外外全是大公主一手操持,巴雅城的繁榮也是因為大公主一力促成了蒙州草原上各個部族與北疆通商。


    母親就是一名由莫伊族陪嫁來的侍女,曾逼著采如發誓:“你要盡心盡力的伺候大公主,這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是我們草原上的女勇士,是莫伊族的榮耀!”


    采如跪著向前爬了兩步,“大公主,您有什麽難處盡可以吩咐奴婢去做。”


    姑奶奶慢慢搖了搖頭,“現在誰也沒用,這個事兒……隻能壓著。”


    可是能壓得住麽?


    先是一石兩鳥算計了世子和章家丫頭,恐怕這其中最可憐的就是靜言這姑娘了,誰讓她跟衛玄情投意合呢?設計她就是要把衛玄也一並拖下水。


    要不是盧氏那個貞潔烈女,又有精通藥理的劉太醫,文符,盧氏,靜言,衛玄,誰也脫不開私.通的罪名。一旦落了實,陳太守那頭野狼必然要上報京城,陸氏一族的人定會大做文章。文符的未來就全毀了!一個犯有通.奸罪的男人,再無可能繼承藩王之位。


    那這個位置會傳給誰?


    其實在事發第二日,姑奶奶就想到了這一層。


    按她炸雷般的性子早就該家法處置了那孽障,可是,一來達森還未尋到切實證據,二來從劉太醫那邊傳來消息說世子的根基受損。雖是細心進補便有可能大好,但萬一不行呢?


    王府總要有人繼承,總得有人傳宗接代。


    “采如,你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姑奶奶徑自坐在炕上,裝了一鍋煙絲。


    煙霧繚繞間,隻見她一雙眼犀利中又透著些許無奈和憤恨。


    那個不爭氣的孽障,倒是滿肚子的陰謀詭計啊,簡直跟他娘一個揍性!下藥,嫁禍,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幹的?


    臨了還留下一副鐲子栽贓給顧夫人,他難道不知道顧夫人根本沒理由去算計大世子麽?那個女人早就沒了剛嫁入王府時的心氣兒,鎮日對著幾尊泥偶吃齋念佛,能謀劃出這等詭計她也不會在王爺跟前如此不得寵了!


    如果說姑奶奶這輩子對什麽事懊悔過,可能就是後悔當年逼著王爺娶了三位夫人了。


    要是沒有安夫人,就沒有文j這個畜生!


    姑奶奶慢慢垂下了頭,喃喃自語:“我……真的做錯了啊!”


    巴雅城外的某個不起眼的小院裏,臥房中充斥著讓人麵紅耳赤的呻.吟和喘息。


    廖清婉尖叫著抓緊靳文j的胳膊,“別……別……疼!”


    然而靳文j就像沒聽見似的,在這個柔軟的,屬於他的女人身上釋放著自己的怒火和瘋狂。是什麽讓他的計劃功虧一簣?他從不相信因果報應,什麽人在做天在看?他不信!


    在最後一輪的衝撞中結束了這場單純的肉.欲,靳文j隻在已經渾身癱軟的廖清婉身上趴了一會兒就一翻身坐了起來。


    飛快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係上汗巾子,一抖長衫下擺,他又是那個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了。誰又能看出他才剛肆意在一個女人身體裏橫衝直撞?


    廖清婉抱著棉被也坐了起來。


    文j這幾天脾氣很壞,來了也不大說話,隻是陰沉沉的坐著或者和她顛鸞倒鳳。今日進屋便把她往床上一推,他自己更是連衣裳也沒脫,褪下一半褻褲就提槍上陣,沒有甜蜜的親吻,沒有溫柔的撫摸,廖清婉覺得好似被人狠狠的抽了兩耳光。


    他拿她當什麽?


    “你明天就回家罷,再有幾日我便要隨父王出征。”


    廖清婉張了張嘴,但眼前的男人甚至都沒回頭看她一眼,隻有一個背影。


    “好……”她現在隻有他,她已沒有了回頭路。除了順從,她不知道該怎麽做。


    但,在靳文j沒看見的這一瞬間,廖清婉的手悄悄的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也許,這裏已經有了一個文j的孩子罷?


    苦澀中帶著些微的滿足。也許,文j最近是遇見了什麽麻煩事罷?夫為妻綱,隻要能取悅自己的男人,便是讓她做什麽都是使得的。


    一個帶著厚棉帽的男人突然闖了進來,嚇得廖清婉尖叫一聲縮回了被子裏。


    “公子,劉二……”


    靳文j一個眼神止住了他的話,眉眼間愈發陰毒,“出去說。”


    那男人低了低頭,跟在二公子身後走出臥房。臨出門前忍不住回頭瞟了一眼,才剛雖隻一瞬,但那條雪白的膀子他看得真真切切。二公子藏著的這位小娘子可真是個尤物呢!


    “小的按公子的意思一路暗中墜著劉二,這廝果然沒聽公子的吩咐去南邊,隻是帶著金銀珠寶藏回了老家。小的謹記公子的叮嚀,若劉二不願南下便就地宰了他。隻不過這廝憑的謹慎,小的一直在野地裏守了兩天兩夜才有機會下手。可也真是凶險,該著了公子有運勢,小的才將那劉二騙至野地裏弄死,王府的追兵就到了。來人騎射功夫了得,長得也像外族人……”


    靳文j一聽劉二已被幹掉,多日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微微一笑道:“那必是莫伊族親兵了。你可將劉二手裏的東西都拿回來不曾?”


    那男人立刻取來一隻包袱呈給靳文j,“請公子過目。”


    靳文j一擺手,“你收著罷,此番多虧了有你。”


    男人頓時喜笑顏開,咧開的嘴裏一口肮髒的薑黃大牙,“小的還想求公子一個賞賜。”


    “嗯,你說。”


    “這屋裏的小娘子……不知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靳文j眉心一跳,隨即笑道:“你倒是識貨得很。行,好好慰勞慰勞你也是應該的,隻不過她身子嬌嫩,你又在野地裏混了這許多天,先去洗洗幹淨,別嚇著了人家姑娘。”


    看那男人行了禮歡天喜地的退出去,靳文j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天色漸暗,廖清婉已經穿戴利索,正懶懶的繡著一方肚兜。


    門被推開。


    靳文j走了進來坐在她身旁,伸手攬著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頗有興致的看她手裏繡的花兒,“我的清婉果然好手藝。”


    說罷勾起她的下巴細細的吻了吻她的嘴角,喃喃的說:“長得這麽美,溫柔又賢惠,我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城裏啊~”


    這是怎麽了?廖清婉不停的眨著眼睛。剛才還那般冷漠……


    “是你的人給你帶回好消息了麽?王爺給你派了個可以得軍功的好職位?”


    靳文j幹脆由身後將她抱入懷中,有點疲倦的說:“是啊,是個好消息。”


    從今往後,再也沒人能威脅到他了。該鏟除的,他已經全部鏟除,這次的計劃依然有不夠周密之處,否則……哼!無所謂,反正大哥日後子嗣艱難,就算王府裏有人猜到八分,隻要有那個把子嗣看得比天還重的姑姑在,他就是王府唯一的希望。


    看誰敢動我!


    至於大哥麽……既然已經子嗣艱難了,那就由他再找找什麽良藥給大哥補一補好了。


    越想越得意的靳文j忍不住輕笑出聲,溫香軟玉在懷,他不是柳下惠。


    廖清婉嚶嚀一聲,嗔怪道:“不是才剛……你又來?”


    靳文j一口含住她嬌小的耳垂,“平日裏是這麽可愛的賢惠模樣,在床上卻又那麽浪,我便是死在你身上也不夠呢。”


    臥房外春寒料峭,在後院的柴房裏,一個死不瞑目的男人徒勞的瞪著眼。


    月上枝頭。


    不出靳文j所料,三日後,劉二的屍體被達森帶回王府,這件轟動全城的風波就此平息了大半,雖然所有人都在猜測,但姑奶奶果然以大戰將至需穩定軍心為由,將事情按下不提。


    七日後,渾身銀甲的靳文j策馬停在築北王身後,瞥一眼和他同列的大世子,靳文j唇邊泛起一絲微笑。


    言重山放下馬車車窗的棉簾子,仔細掩好車門,從懷中摸出一枚才剛收到的小蠟丸。


    拇指稍一用力將之捏開,裏頭團著一塊極輕薄的紗。


    由袖中掏出一小瓶藥粉均勻的撒在紗上,細細的篩了兩遍,原本不起眼的白沙上泛起黃褐色的文字。


    言重山的眉頭越皺越緊,看完後立刻將那紗塞進車廂中的暖爐中引燃。盯著那縷騰起的灰煙,言重山忽然搖著頭笑了,聲音低得宛如耳語,“造化弄人,這難道是天意?”


    靜言裹緊鬥篷,兜帽之下隻露出一雙眼睛。擠在人群中,拚命踮起腳去看那一隊隊出征的北疆軍兵將。


    忽然,她看到了!


    一匹通體純黑的駿馬之上,身著重甲的衛玄威風凜凜,顧盼之間,盡顯武將霸氣。


    兩人的視線就在那最恰當的一刻相遇,沒人能看懂他們視線裏蘊含著的情意。


    這份濃情隻要衛玄和靜言明白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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