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長生界還是大淵源海諸道脈,對於靈寶宗多寶道人所修「演天妙術」的神威皆是好奇不已。


    誰都曉得,平白無故不要去招惹多寶道人,縱是這廝還未踏出那關鍵一步,並未去證悟大道,可一旦招惹上,必要被算計得永無寧日,災殃不絕。


    陶潛身為多寶唯一弟子,得傳演天、萬寶二法。


    然並無師尊教授,原以為難以將這兩種神通法門煉好。


    誰料想其魔子分身一時福至心靈,就悟出了第一種用法。


    孝王張韶,麾下有十萬鬼眾,還有的神光庇護。


    依舊被演天蟲絲無聲無息侵入,蟲兒傷不得他,害不得他,但寄托一縷「合理念頭」入內,卻是輕鬆之極。


    於是乎,江氏姐妹一行人奇跡般的,真個被召見了。


    身軀,個個都是完整的。


    穿梭於桃林,踩踏花瓣,可見得一頭頭奇形怪狀,口中喊殺咒的惡鬼,或站或臥或蹲,分布於四麵八方。


    十萬鬼其實有一共同的稱謂,喚作,乃七屠菩薩這尊親自將源炁灌注入界,從而汙染異化出的卷族。


    離它們越近,難免也會遭遇汙染。


    一行人走至半途,便有些難以為繼。


    好在此時,左右各有輝芒閃爍。


    卻是那一雙熟悉的桃花仙童,執桃枝,捧仙桃,朗聲安慰道:


    「神女信民,盡可前行。」


    「七屠菩薩雖有些神通手段,卻仍要被吾主壓一頭,這些個,傷不得汝等。」


    話罷,二童齊齊顯出修為法力。


    磅礴源炁,掃蕩花瓣,徑將所有的血光血氣都阻隔在外。


    這一幕被不遠處的張韶瞧見,麵露不滿之色的同時,不由也很是納罕,在心底滴咕道:


    「怎會如此?」


    「這些個菩薩鬼,滿心隻頌,聽得任何褻瀆七屠菩薩之語都要發狂。」


    「這一雙仙童什麽來頭?吐出這等辱神言語,眾鬼竟無任何動作?」


    「便是我,也生不出殺意來,這如何可能?」


    張韶畢竟是梟雄人物,從反常景象中很快察覺出不對勁來,也意識到了一點凶險。


    按說此時,他該下令屠殺了。


    可他猶豫了幾息,依舊沒有動作。


    緣由?


    在於這一刻,他心底又滋生出來的幾道念頭:


    「再等等……再觀瞧一二也來得及。」


    「且瞧瞧這究竟是何種來頭?是否真個能助我得償所願?」


    「若其真個比七屠菩薩強大,兼信也可,轉投也行,總不好在一棵樹上吊死。」


    嚴格意義上,張韶這念頭已經是在褻瀆。


    因了搜神界的特殊風俗,許多願意容忍麾下信民卷族三心二意。


    但有些小心眼的,卻是決不允許。.


    卷族隻要生出異心,立刻就要降下神罰,收回賜予。


    若在別的地界,張韶這般想,現下該是身死道消,灰飛煙滅。


    這裏,乃是演天幼蟲救了他。


    七屠菩薩這個諸天佛教反骨崽很是強大,但被蟲兒遮蔽了天道感應之下,並不能時時刻刻感知到「孝王張韶」及其麾下十萬鬼眾的狀況,後者也將任由陶魔子揉捏。


    就在張韶臣服於心中滋生的「野心執念」時,江氏姐妹已近得身前。


    眾鬼環繞,一頭比城牆還高的巨鬼盯著二女觀瞧。


    其鬼軀,實在駭人。


    偏生其麵目,又似個俊俏白臉少年郎。


    這反差,實在詭異。


    「江彩屏、江彩雲……見過堂兄!」


    盡管被看得心中發毛,但江氏姐妹一上來,還是攀起親戚。


    這二人,曾是皇後皇妃,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第二的美嬌娘。


    加上被陶魔子以「桃花源炁」灌注滋潤,如今可說是絕無僅有,豔絕天下的一對桃花神女。


    要是換了旁的藩王叛軍之類,此刻隻怕口水都要淌一地,比如那位被汙染的前蕩魔大將軍趙六甲。


    但張韶,卻不同。


    他本就是個不好色的,成為七屠菩薩麾下卷族後,更隻好殺戮,好力量。


    區區美色,動搖不得他的心智。


    就見其抬起一臂,揮舞著那一根不知沾染了多少膿血的赤紅镔鐵棒,雙眼眯起,一臉燦爛笑容問道:


    「兩位弟媳婦不必客氣!」


    「先前二位說,有一神物進獻,可助我成就?」


    「此事,可為真?」


    張韶每吐出一個字,都有血光血氣凝為實質,變作一坨坨血字,彭彭彭的砸落地麵。


    隱含之意:若答桉不能令他滿意,二女連同一雙孩子以及施孛娘,都要被砸成肉醬。


    這一幕,讓陶潛也是嘖嘖稱奇。


    借用蟲兒探查過後,禁不住歎道:


    「七屠菩薩好高深的道行,好凶殘的大道,這喚作的鬼物,前不久才隻是個孱弱人族,受了她的源炁灌注,這般短的時日就成了氣候,若按照長生界的修行體係來判斷,此鬼已是踏入了洞玄境。」


    「再加上那勞什子七屠王張獻忠,近百萬的菩薩眾……嘖嘖,真個是下了血本。」


    「若最後弄個血本無歸,反過來全部成全了我,隻怕是要徹底恨上,結下大梁子嘍。」


    陶魔子說著,語氣中分明無絲毫忌憚,全然一副正宗的秘魔做派。


    不止他不在意,遠在蓬來海登仙星竅中的陶潛本體,此時也同樣不在乎,默默滴咕一句「與那菩薩結仇的是一秘魔子,與我靈寶宗伏孽陶大真君有何關係?」後,徑又閉目修煉神通,應付道魔去了。


    而另一頭,江氏姐妹按照神諭吩咐,開始表演。


    飛快點頭的同時,共同將桃花神像抬高獻上,同時吹捧道:


    「堂兄也知,吾家遭女幹相賈秋奇所破,後被更其麾下一尊血蝗魔將追殺,此獠乃是域外後天之卷族,很是凶戾。」


    「正當吾二人絕望時,幸得遇。」


    「非但遣了一雙仙童相救,更收為信女。」


    「好叫堂兄曉得,吾主非是尋常神,已有無所不知嗎,無所不曉之能為,更是與天同壽,萬劫不滅……降臨此界,乃是為了尋些有緣人,吾主曾言,與之有緣之生靈,可為其卷族,可得之軀。」


    「堂兄心底宏願若要實現,追隨那怕是不成的,唯有入我桃花神教才有道途可言。」


    「住口……嗯?」


    張韶聽到半途,驚慌出口阻止。


    顯然是擔心江彩屏口無遮攔的瀆神之語,若叫七屠菩薩察覺,他要被連累。


    喊出口後,他才又發覺不對勁。


    江彩屏說到那程度,而且是明目張膽的挖牆腳了,七屠菩薩竟然毫無反應,這如何可能?


    須知先前有類似景象時,七屠菩薩的反應無比駭人,直接顯聖出來,將試圖挖牆腳的轟殺成渣。


    可眼下,卻是毫無動靜。


    「堂兄可是擔憂被那察覺,生出禍事來。」


    「莫慌,吾主已給了靈應。」


    「你當曉得,諸天,其數無窮,但之間亦有著等階之分。」


    「七屠菩薩這,本是諸天佛教中的一位菩薩尊者,修的是正經佛法,後因道途斷絕,這才鋌而走險竊了佛牙,叛出佛教,如此雖暫時得了便宜,卻也算是斷絕了自身道途,堂兄你追隨這等,非但無有出頭之日,未來少不得要遭背刺拋棄。」


    「此時棄暗投明,尚來得及。」


    不得不說,江彩屏此時吐出的每一個字都算是誅心之言。


    張韶也是個梟雄人物,不可能被輕易哄騙。


    但眼下,他麵對的是「鐵一般的現實」。


    桃花神女褻瀆七屠菩薩,沒有被懲處……直接泄露七屠菩薩的得道秘辛與黑曆史……換了旁的信徒,此時已經是灰飛煙滅了。


    可江彩屏,活得好好的。


    這似乎已是完全證明:那喚作桃花神的,等階比七屠菩薩要高。


    轉瞬間,張韶這位孝王腦海中已經轉了不知多少道念頭。


    各種可能,都被他預估過了。


    越想,滋生出來的野心就越濃烈。


    恰好此時,江彩屏又遞過來一個絕佳的借口:


    「堂兄你可知曉,吾主為何令我等特意留在寒方縣等你前來麽?」


    「吾主素有前知之能,曾預言未來百年內,七屠王張獻忠將與其麾下七個義子內訌廝殺,最終同歸於盡,一切都便宜了七屠菩薩。」


    「吾主認為堂兄為一有緣人,或可擔任,因此讓我等在此等候,要予堂兄一份機緣,逆天改命。」


    「若堂兄不信,隻消頌一句桃花仙歌,自可得神諭指引。」


    話罷,就見得江彩屏懷中飛出一本古色古香的書冊來。


    正是那桃花仙經,第一頁打開,徑露出一首蘊著大道至理的歌訣來。


    張韶見之,心頭思量道:「隻是頌一句歌訣,就算有暗算,也傷不得我,不若,嚐試一番?」


    念頭一旦生出,再想遏製便不能。


    未多時,張韶開口了。


    頗有些磕磕絆絆的,念出了那真實內容很是肉麻的歌訣。


    幾乎沒有任何的鋪墊,神跡顯聖即刻便來。


    他腦海中,嬌豔虹光炸裂。


    一幕幕獨屬於「未來」的畫麵,洶湧席卷過來。


    其中內容,正是江彩屏所泄露的他的未來下場。


    眨眼間他瞧完,麵色完全凝滯。


    真實的!


    那,就是未來。


    沒有任何來由和證據,但張韶心底這念頭卻又無比篤定。


    緣由也簡單,那些的確就是真的。


    演天蟲,本就有此神通異力,能將沒有宿主幹預的未來,徹底推演出來。


    若無這等奇妙本事,多寶道人一位極樂大圓滿的修士,也不可能將長生界內幾乎所有同輩修士鎮壓,還在域外闖出那般駭人的聲名。


    意識到未來真實,張韶頓時渾身顫抖,汗如雨下。


    縱是梟雄,也受不得那結局。


    辛苦百年全便宜了域外來的,他如何能當這等怨種?


    一念及此,張韶馬上就想要脫離七屠菩薩陣營,轉而去投。


    可他又是個生性謹慎的,這兩尊畢竟不曾正麵碰撞廝殺過,直接以現有證據就判斷桃花神要更勝一籌實在太過草率。


    就在其猶豫時,那一雙桃花仙童忽而上前來,幾乎是同時開口道:


    「好個癡兒,福緣在前,竟也畏縮不前,若非汝與吾主有緣,隻怕要落個無全屍的下場。」


    「也罷,吾主無所不知,對此也早有吩咐。」


    「你且布設好桃花儀軌,吟


    誦歌訣,向吾主祈願,自可得到答桉,可知曉吾主與那七屠菩薩,誰強誰弱?」


    「嘶」


    被仙童直接說破心思,張韶頓時大驚。


    心中天平,立刻有所傾斜。


    沒有再多猶豫,竟直接遵照那《桃花仙經》中所撰步驟,開始進行瞧來很是古怪的桃花神獻祭儀軌。


    先是對著那「桃花神像」跪伏行禮,而後口誦仙經,再起身跳舞……如此數遍後,忽有輝芒一閃,卻見一顆好似玉石鐫刻的「桃核」憑空顯現。


    墜地後,自行入土,生根發芽。


    轉瞬,長成一株嬌豔桃樹不說,更刹那開花結果。


    待張韶再瞧時,已是滿樹的蟠桃仙果,香氣撲鼻。


    「一口吃盡,不可遺漏。」


    隨著仙童話音落下,春風拂來,滿樹仙桃盡落。


    直至此時,張韶心底仍有一絲懷疑和警惕,但他又想:


    「我得了賜下的殺戮法身,旁的神通法寶不說,隻我這肚腹便有來頭,乃是一種喚作「天鬼大肚」的神通,世上任何毒物,都奈何不得我。」


    「若我吞了這些桃兒,依舊中招,那便說明桃花神真個要比七屠菩薩強,轉投她也正好。」


    不得不說,張韶此念並無破綻。


    可他哪裏能想到?


    眼前滿樹仙桃,幻象罷了。


    真實景象乃是:陶魔子隔空從隨身寶囊內取出一瓶丹藥,其上有紅封,上書三個大字。


    此丹無甚大來頭,陶潛本體的遊戲之作。


    長生桃林有段時日染了點他身上的魔氣,滋生出一些病蟲害來。


    陶潛也未慣著,一口伏孽真火噴上去,直接煉出數千顆奇妙丹藥。


    丹效,或者說丹毒,極其簡單粗暴。


    吞服後,將陷魔夢,且將對陶潛無比信服,言聽計從。


    某種程度上,這算是長生仙桃的邪魔版。


    無好處,隻有代價。


    若是在長生界廝混的修士,保管不敢吞。


    可張韶,前不久才是個凡俗人族,縱有梟雄心思,短時間也無法洞悉修行界中那些鬼蜮伎倆。


    輕而易舉,便中了套路。


    就見其張開鬼口,大肚吞吸,眨眼將所有「桃魔丹」吞入腹中。


    即刻起效,酣睡過去。


    夢中他所經曆的,正是與桃花神有關的大量神話,皆由陶魔子編造,由演天蟲兒灌注……盡管是一些諸如「先有大道後有天,桃花還在前」之類頗為離譜的內容,可架不住這張韶自己個吞了丹藥。


    不多時,便被騙得渾渾噩噩,五迷三道。


    待其從酣睡中醒轉,立時一個翻身,隨後做出了讓任何人乃至於陶潛都不曾預料到的舉動。


    就見這有著巨大鬼物身軀,小小人族腦袋的張韶,靈巧轉身跪伏下來,貨真價實接連磕了足足九個響頭,口中則無比誠心實意的呼喊道:


    「慈悲吾神!」


    「韶蹉跎半生,隻恨未逢明主。如今吾神願收韶為桃花子,請允韶拜吾主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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