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母親,她在我兩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和我的父親。


    家裏沒有關於她的任何蛛絲馬跡,我找不到有關她的任何記憶,甚至很長很長的時間裏我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的奶奶說她是一個妖孽。


    我的奶奶從不在我麵前說她,她隻在說起我父親的時候稱她那個女人或者那個禍害那個妖孽。


    我的父親應該是一位很優秀的男人,有著繁華似錦的大好前程。他本來是要留在申市裏這所他就讀過的大學裏任教的,但是因為我的母親,他回到家鄉無比偏遠落後的縣城裏,當一位高中教師。


    他和我母親是奉子成婚。


    雖然我奶奶極不待見我母親,但因為已經有了我,加上父親那樣義無反顧的堅持,她不得不妥協。


    這也許是奶奶最應該堅持到底的一件事,卻因為她的妥協,至今後悔無比。


    奶奶說她第一眼看見我的母親就知道她是妖孽是禍水,如果她一直堅持著反對,無論我的父親當時怎樣的頑固怎樣的痛苦,無論他們之間已經發生什麽,她都不要同意他們在一起,不要同意他們的婚姻,不要同意生下我。


    那樣我的父親後來也許就不會那樣的一蹶不振,頹廢消沉,不會那樣的痛苦不能自拔,那樣的早早離我們而去!


    奶奶甚至後悔不該讓父親走出村莊,走進申市,走進這所大學,那樣他就不會遇見我的母親,不會因了那個女人,而失去了自己。


    如果能夠,奶奶多麽的希望我的父親隻是一位質樸的農民,雖然有些艱辛,有些困苦,有些低微,但至少他還活著。


    但事實永遠隻能是我的父親在眾多的期盼與羨慕妒忌裏踏上了開往這座城市的列車,然後,他在這兒遇見了我的母親。


    他一下子陷進了那迷人清淺的笑容裏,陷進了那十指蔥蔥的淙淙琴聲裏。他忘記了鄉下含辛茹苦的母親,忘記了自己曾經遠大的抱負,他的眼裏心裏都隻有那一個女人,他為她摒棄錦繡前程,遠離市井繁華,甚至眾叛親離,隻想和他心愛的女人牽著手走過一輩子。


    但是隻短短不到三年,那個女人就離開了他,走得義無反顧了無音訊。


    我的父親,一個重點高中裏無比優秀的物理教師,淪為一個普高的代課老師,然後是管理實驗室的閑雜人員。


    我的父親,一個溫文爾雅的學者,成了一個酒鬼,然後在他32歲的英年裏,帶著滿身的酒味,扔下他的老母孤女永遠的走向了天國。


    關於母親,父親從來不在我麵前提,奶奶偶爾說說,也滿是詛咒,我隻是從大姑那裏偶爾知道些零星。


    我的母親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子,會彈琴,會畫畫,會做漂亮的衣服,我小時穿的衣服和她自己穿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親手做的。


    她雖然對人比較冷淡,但脾性兒很好,從不和人吵架,也不怎麽生氣,既不八卦,也不爭執,不怎麽愛笑,很少和人說話。


    以母親那樣的,應該在申市裏配個大戶人家,琴棋書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歲月靜好,可是卻隨了父親顛簸到這閉塞的小縣城裏,每日生火做飯洗衣的,大概娘家不怎麽同意,所以就從來沒有人來過。


    奶奶常常看見她一個人發呆,也覺得怪可憐見的,但就是喜歡不上她。雖然她完全可以嫁一個比我父親優秀得多的男人,但我父親卻因為她放棄了那樣遠大美好的前程,作為一位曾經那樣艱難付出的母親——我的奶奶,總有著太多的不甘和埋怨吧。


    沒有人知道我的母親為什麽會離開,我的父親也許會知道,但是他從來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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