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要搬家了。


    她的婚假時間不長,商量後蜜月旅行全推到了過年。說要搬家,主要就是指從這個她從小住到大的房子裏搬出來,去到她丈夫的家裏。


    另一方麵,她發現自己被踢出了大學有自己的那個宿舍群,大概汪倩倩已經把事情告訴了其他人。


    這是她可以料想到的結果,但汪倩倩並不是因為憤怒離開,根據測謊結果,她是因恐懼離開。


    防盜門旁邊不知哪年貼的春聯已經卷了角,顯出幾分淒涼。這房子掛在李楠名下——為這事父母吵過許多回架,最後周一柳一錘定音:“這單位分的舊房子過戶給她,咱們用積蓄再買套給兒子,新房也好以後娶媳婦。”


    李父依然不同意,後來不知媽媽用了什麽辦法,最後還是將這套房子留給了她。


    媽媽總將冰冰的臉貼在她的臉上,神情溫柔:“我寶貝不比人家差,別人有的,我寶貝也有。”


    所以哪怕奶奶和爸爸不喜歡自己,李楠也知道,媽媽會永遠與自己在一起。


    新房是個虛幻的泡影,過了戶後媽媽就再也沒提過了。


    如今,李楠有些糾結,這房子要不要賣掉?可到底是凶宅,價格比市場價格要低一些。而且,這畢竟是媽媽給她留下的東西。


    她帶了五個大紙箱來,原本以為沒多少東西要帶走,真收拾起來卻發現怕是要裝不下。


    小熊布偶、八音盒、藏在床底的英語試卷、丟了帽子的芭比娃娃……僅僅是客廳的茶幾下,就有許多過往的回憶。


    “這些東西就不帶走了吧……”李楠想帶一些更實用的東西走,不知怎麽的她進了主臥。原本是父母的房間,他們不在後,李楠搬了進來——


    她不搬不行,那時弟弟小斌總是溜進這個房間不停地哭泣。


    她自己從前的房間反而變成了客房。


    久了,李斌也不哭了,他會很長時間直愣愣地站在走廊裏,也不知看著什麽。


    主臥裏掛著一張九十年代的婚紗照,如今被一塊布遮著。李楠打開衣櫃,裏麵還掛著一些原本主人們的衣服,鮮嫩的黃、優雅的藍,一件件都是曾經的時髦。


    她忽然看到在衣櫃的最上方,有一個布滿灰塵的盒子。盒子放得很高,小時候他們誰也看不到,大了也不會在意那個角落,特意還得搬來凳子,才能夠到。


    “咳咳……”李楠被灰塵嗆得咳嗽。


    拿下來才發現是個有些重的餅幹盒子,表麵有潮氣導致的黑斑。


    打開一看,裏麵有一個厚信封,裏麵裝著兩千塊錢、一本結婚證、出生證明、新生疫苗本、一本相冊、一盤錄音帶和零碎的證件。


    相冊裏照片很少,基本都是姐弟兩人小時候的照片。而最奇怪的東西卻是那盤錄音帶,如今這種帶子早就被淘汰了,得專門買個播放器才行。


    或許放英語磁帶的學習機也可以。


    這麽一想,李楠突然迫不及待想要聽到裏麵的內容。她匆忙去了一趟商場,路上那種心神不寧、被人注視的感覺又回來了。


    末可心今天的生意很不好。做塔羅師這一行,四舍五入的意思就是待業在家。


    她決定午飯熱一熱早上的麵湯時,忽然聽到手機響起了鈴聲。


    “喂?”


    “喂,你好,”電話那頭傳出一個平靜的女聲,但仔細聽時,能感到聲音下隱藏著的恐慌,“我是你酒店遇到的那位新娘,你現在有空嗎?”


    “有。”末可心對這樣的聲音很熟悉,無論是網上找來的顧客還是現實中的客人,當他們遇到棘手的、難以處理的困境時,他們會以一種恍惚的狀態來算塔羅牌,期望得到己身命運的答案。


    她們迅速約下了在雅貴小區旁邊的一個公園裏見麵。


    “來活了來活了~”末可心對著鏡子嘟起嘴巴,塗上一層不知哪個地攤買的廉價口紅,又背起小挎包,裏麵放著一套牌和一本空筆記本。


    趕到公園時她發現李楠已經到了,後者穿著一件薄外套,仰頭望著梧桐樹上的葉子,背影看著很蕭索。


    末可心點了點她的肩膀:“你好,又見麵了,我是未可心。”


    李楠的反應是嚇了一跳。


    “李楠。”


    很快她就回過神來,緊繃得像一個發條:“在酒店裏時你說你認識我的父親。我想和你一起聽聽這些東西。然後,幫我占卜一個心裏的問題。對了,您的收費是?”


    “哎呀,我收費不貴啦,”未可心見她穿著不菲,大膽地開口,“一百塊錢。”


    “好。”


    未可心跟著她上樓,雅貴小區是個老小區了,早年都是安置房,不少工人家庭住在這裏。如今已經有些破舊,在牆壁的兩邊印著許多開鎖廣告,三樓的樓道燈忽明忽暗,未可心腦中不由閃過種種惡性案件新聞——


    “到了。”


    進了門四處都有些淩亂,客廳堆著幾個大紙箱子。李楠歎了口氣:“正準備搬家,亂了些,不要介意,隨便坐吧。你是本地人嗎?”


    “對,一直在這邊。”


    “那你應該是知道燕廣三大懸案的吧。”李楠輕聲問。


    未可心看著客廳正中央的遺像,更加摸不著頭腦,隨後“嗯”了一聲。


    李楠把學習機擺在紙箱上:“那來聽下這個。”


    磁帶有些久了,間雜著卡帶的聲音。未可心發現李楠跪坐在地上,像是難以呼吸似的。


    第一聲出現時是一個稚嫩的童聲:“媽媽。”


    ……媽媽。


    ……滋啦……滋啦……


    隨後是拖鞋從遠處踢踏至近的聲音,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下來!你爬窗台上去做什麽?”


    “車車,媽媽要回來了,車車開。”


    “趕緊的!趕緊下來。”接著是一陣走動與衣料摩擦的聲音。“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討厭爸爸……爸爸走開,壞爸爸!”


    “鬧什麽!”那頭的動靜像是打了那孩子兩巴掌,“瞎說什麽東西。”


    “我想要媽媽……”孩子哭泣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知怎麽,末可心為這孩子的哭聲感到一絲揪心,究竟是什麽樣的媽媽,狠心扔下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


    啪,啪。


    “還哭還哭,一個男孩子這麽愛哭!”


    ……滋啦……滋啦……


    在斷斷續續的磁帶聲中,孩子的抽泣聲逐漸弱了下去,隻剩下了單調的抽打聲。“都跟你說了,不要把家裏翻得到處都是,你又把家裏搞得一塌糊塗!什麽都拿出來玩,啊!”


    “別這樣看著我,這麽小就不懂事,就知道……滋啦……滋啦頂撞大人——你媽,我告訴你,你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聽清楚沒有?不管是自行車還是電動車,上麵都不可能是你媽!”


    死寂。


    未可心抬頭,看到麵色蒼白的李楠。


    ……滋啦……滋啦……


    “……聽到沒,待會把你這堆玩具都給收起來,擺這亂七八糟的,別瞎按瞎碰。這磁帶都給你拽出來玩了……”


    拖鞋離開的聲音。大約過了五分鍾,錄音結束了。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這段錄音聽起來隻是個調皮搗蛋的小孩正在家裏胡鬧,不知從哪按到了收音機的錄音鍵,錄下了一段平常日子的對話。


    “這個裏麵男人的聲音,就是民宅男屍案的死者,而孩子……”李楠扶住隱隱作痛的腦袋,“就是當時唯一的證人。”


    “你跟他們是什麽關係?”


    “我是這家的長女。進入正題吧,在我們家裏,媽媽在案子發生前幾年就失蹤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李楠原本以為,說完後未可心會有驚訝,或是害怕的神情,但後者看起來很平靜,甚至淡定得過分。


    “所以你一直覺得你的媽媽是失蹤,直到你聽到了這盤帶子,裏麵的男人說——‘媽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對嗎?”未可心坐得離她更近了一些,“但,這不能說明什麽,這或許是一句氣話。”


    “這需要你仔細聽,像我一樣閉上眼睛。”李楠閉著眼睛,聲音猶如喃喃細語,又像抽離出的靈魂在說話似的。


    “惱怒、篤定、厭煩……以及,得意……音質太差,很多細節已經模糊了。”


    末可心覺得她簡直比自己還神棍,她閉著眼睛隻聽到一個不斷在卡帶的磁帶而已。她決心進入正題:“所以你想讓我占卜什麽?事先說好,我比較擅長占卜感情、事業這兩方麵。其他的嘛……”


    “你不能算?”


    “也可以,不過——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晚飯了。”


    李楠從錢包裏抽出兩張鈔票,放在她麵前。


    未可心笑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鏡,用手機放出冥想音樂,“好。你可以提一個問題,然後抽取卡片,它們隻能告訴你‘是’與‘否’。塔羅是命運的指引,需要你心無雜念,將所有的其他想法都拋開,專注在你要提出的問題上——”


    “哦?”


    難纏的客人。末可心硬著頭皮將牌鋪在地麵上:“想好後,可以在這裏抽取一張牌。聽從直覺就好,不要多加考慮。”


    “我想問,我的母親是否還活著?”


    末可心猛地抬頭,李楠已經抽走了一張牌:“告訴我吧。”


    排麵翻開,是一張正位的“審判”,那代表“是”。


    “這張牌代表什麽?”


    “通常來說,這張牌的意思是總清算的時候到了,一切是非功過都將會有個了解。這是……末日的審判的意思,也有贖罪的意思,”未可心越說越覺得懸,“其實吧,你這種問題,我是真沒遇到過。這個東西有時候就跟星座一樣……你也不能太……”


    李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這樣做生意,能有回頭客?”


    “我這就是愛好,興趣愛好!”末可心也頭疼起來,“姐,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這平常也就是算算桃花運,賣點塔羅牌而已,你這得報警啊!”


    李楠把牌握在手心裏,仰躺在地板上:“小騙子,警察來了把你抓走怎麽辦。”


    “我這怎麽是騙呢!!我這個屬於……傳授知識!”


    “但就像你說的,這隻是一段錄音,代表不了什麽。就算我拿去報警,又有什麽意義呢?”


    太陽漸漸落下,室內的光線也昏暗了下來,而客廳黑白照片上的男人,如同高空俯視的神一般,望著躺在地板上的兩個女孩。


    “其實我也不敢確定,畢竟過去那麽久了。我家原來也住這一塊,但不是這個小區。不過你小時候就很漂亮啊,大家都愛跟你玩……我那會兒很羨慕,但不敢過去一起玩。”


    李楠對她毫無印象。小時候她確實很受歡迎,每日媽媽都會為她細心梳發紮辮子,那時孩子們的衣服大人總傾向於往大了買,可以多穿幾年,而她的衣服每回都是買的正正好好,可愛靚麗。


    “女孩子呢,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這樣心情就會好!”


    又想起媽媽,李楠捂住胸口。


    “喂,要不我幫你吧,你這樣子不去找,一輩子也忘不掉這件事。”


    “幫我?為什麽?”


    未可心又推了推眼鏡:“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我失業,缺錢,所以除了塔羅師以外,我還順帶幹私家偵探的活。”


    李楠思酌片刻,她並不相信眼前的女孩,以她的經驗來看,未可心隱瞞了不少事情。


    “好。”


    ***


    《燕廣新聞》報道,當地一直流傳著三起未破獲的懸案,分別為:民宅男屍案、連環失蹤案、三中屍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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