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初冬,漠北之北,悠長曲折的官道上,一輛馬車徐徐前進著。


    車夫單手拉著韁繩,對著空出的手呼著熱氣。


    車簾掀起,一位中年模樣的男人朝外探出頭來,瞅了眼白茫無際的天邊。


    “還有多久到?”


    “啊?”哈氣取暖的車夫怔了會兒,回道:“回老爺,還有半個時辰就到了。”


    半個時辰……中年男人哆嗦了一下,縮回頭躲回車內,隻是露了一小會兒頭兒,就有點遭受不住。


    這還隻是剛入冬,涼都的嚴冬……想到這裏,中年男人忍不住歎了口氣。


    “最近有什麽消息嗎?”


    “老爺是問京城那邊嗎?”


    “京城……”似是回想起什麽不快的事情,中年男子鼻子哼了哼,“京城能有什麽消息?跟我說說涼都的事情。”


    “涼都啊,涼都那個地方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一年四季都不變樣跟冰湖似的,沒什麽能說的,”車夫換了隻手牽韁繩,“不過最近到是有件趣事,聽說涼都那邊最近在鬧妖。”


    “哦?鬧妖?”中年男子好奇,“可是真的有妖物作怪?當地的父母官莫不成沒有作為?”


    “老爺您先別急,聽我慢慢講。”


    車夫知道中年男子是個急性子,整理了一番言辭徐徐道來:“說是鬧妖其實也隻是坊間傳聞,信不得。”


    “如果真是有妖物作亂,涼都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太平,當地的官員坐著都會覺著不安穩,所為鬧妖隻不過是那些官員們為自己辦事不力所找的借口罷了。”


    “哪有什麽妖怪,都是人在作怪。”


    “慎言。”車內漂出中年男子微涼的聲音。


    “是,老爺。”車夫將韁繩擱在腿上,搓了搓手,“據聽聞,那……妖物是在前幾個月忽然出現的,它長著一對紅色,會發光的眼睛,喜歡在夜裏趴在圍牆窺看夜出之人。”


    “第一個受害者的人是一個酒鬼,據說他是夜裏起急,出了屋子想去院子裏小解,褲子剛脫,忽然瞧見院牆上有對小燈籠,也不知怎的回過神時身子就僵硬的不能動彈了,最後在雪地迎風裏站了近一個時辰。”


    “嘶……一個時辰啊。”中年男子忽覺襠下一股寒意,下意識的並了並腿,笑著開玩笑道:“這不得凍壞嘍。”


    “這就不清楚了,”車夫幹澀的笑了笑,車外的寒風吹的他麵頰幹癟,“之後又有一些同樣遭遇的人,不過這種事情太過丟人,當事人不敢外說,這件事情正真被官府知道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涼都林家二子和老爺的小妾在雪夜裏偷情,結果剛好撞上了那妖物,二人在院中小亭裏站了近兩個時辰。”


    “那小妾被凍壞了,都凍紫了,後來被林家老爺發現,家中醜聞,這種事情本是想壓下來的,但林老爺細想之後實在是害怕,不得已報上了官府。”


    “雪夜偷情,到是頗有情趣……”


    中年男子摸了摸嘴角,抹平翹起的微妙弧度,一板一眼的肅聲道:“哼,不尊禮法,不知廉恥!”


    他頓了頓,問道:“之後如何了?”


    車夫:“自然是官府派人調查,一下子將前麵幾個受害者全牽出來了。”


    “隻可惜,他們都不知為自己何會愣在原地,能記得清的也就隻有那對紅色的小燈籠。”


    “受害者找到了,但是案子的線索一點都沒有。官府也有加派人員夜裏巡視,但是沒有任何發現,若不是前有數名受害者為證,那邊的官老爺門估計都會認為自己是被蒙騙了。”


    車內安靜了。


    良久,中年男子略帶失落的聲音傳出:“這就完了?”


    “哦,林家的那個小妾被逐出家門了,”車夫緩緩補充:“至於那個二子,據聽聞和老爺說的差不多。”


    “嘶~~~”


    中年男子長吸一口涼氣,以至車內溫度都稍稍上浮些許。


    “有趣,當真有趣!”


    ……


    寒風為城牆鍍上一層霜色,不大不小的城門前,衛兵身著甲胄佇立在寒風中,檢查著進出入城門的行人。


    車夫拉了拉韁繩,停下馬,在衣袖中翻找出一本小小的文牒遞給了城衛。


    過了城門入了城,馬車徑直的朝城中的客棧駛去。


    街道上的行人各色,一位帶著風帽的大漢哆嗦著身子,走進客棧。


    “呼……這鬼天氣,凍死個人!”大漢在客棧裏尋得一處好位置坐下,嚷嚷喊道:“小二,給我來一壺暖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


    等待著暖酒上桌,大漢取下頭上的風帽,額上的皮膚明亮到反光。


    “掌櫃的,怎的今天店裏這般清冷?”


    櫃台前,白眉老者正打著算盤,頭也不抬的說道:“說人話。”


    “你這生意不行了。”


    “你才不行了,”白眉老者哼了口氣,停下手中的算盤,抬頭看向店內唯一的坐客,“喝完酒就給我滾蛋!”


    “嗬嗬,掌櫃的當真是性情中人。”


    光頭大漢樂嗬嗬的笑出聲,恰逢店小二從後廚那著暖酒出來。


    “客官,您的暖酒。”


    “謝了。”


    店小二拿著碎銀子送到櫃台,隨後默不吭聲的繼續擦拭幹淨的桌子。


    清脆的算子碰撞聲。


    豪爽的飲酒聲。


    客棧回歸寂靜。


    直到被一位背著籮筐的女孩打破。


    “桂爺,”如銀鈴般清脆的女聲響起,“這是今天的雪菜。”


    白眉老者抬眼看向走入店內的女孩,稍稍眯了眯眼。


    “放這兒吧,富貴,清點一下。”


    “好嘞,給我吧。”


    店小二將麻布搭在肩上,火急火燎的跑到女孩身前接過籮筐。


    “喲,這不是小墨嗎,怎麽,今天又進雪山了?”


    一碗暖酒入肚,光頭大漢將目光投向店內的新身影,又倒滿一碗暖酒。


    墨鶯站在店門處,沒有多往內走,循著聲音看向光頭大漢。


    麵熟,但不認識。


    她沒有開口說話,到是光頭大漢喝了口酒,叮囑了一聲:“馬上就要封山了,過冬前多準備點錢財也是好的,不過要注意安全,最近城裏不太平,妖怪就是喜歡你這種落單的小姑娘。”


    “噢。”


    “掌櫃的,一共三十七株。”


    “知道了,帶進去吧。”


    白眉老者點了點頭,近幾天墨鶯帶會的雪菜數量變多了。


    店小二拿著籮筐進了後廚,沒多久便拿著空著的籮筐回來了,手裏帶著點從掌櫃那裏拿的碎銀子。


    “品質有些參差,最多三兩銀子。”


    同時遞給她一個酒壺。


    “這是你要的酒,還是和往常一樣,記得明天將酒壺送回來就行。”


    接過銀子和酒壺,墨鶯低頭道謝,隨後背起籮筐快步離開了。


    看著墨鶯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店小二轉身回到櫃台。


    “三十七株,這女娃是走了多深?”


    光頭大漢有些吃驚,摸了摸頭看向白眉老者,神色鄙夷:“也就你這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能黑人家姑娘家的東西了。”


    白眉老者沒有搭理光頭大漢,停下手中的算盤,對店小二道:


    “來客人了,出去迎接一下。”


    “好嘞。”


    ◇——◇


    寒風瑟瑟,冬陽停在地平線上,散發著最後時刻的微光。


    墨鶯將腦袋縮入衣領中,麻衣粗布製成的衣服不怎能保溫,不過沒關係。


    寒冬到來之前,她已經有足夠的錢給自己換上一身全新的暖和棉襖了。


    隻要不出意外,今年的冬天,會與往年一樣衣食無憂的度過。


    不過,又有些不同。


    今年,她不會是獨自一人。


    城東,桂花小巷,私塾裏,放課了的學童們魚貫而出,一個個帶著粉意的小臉蛋迎著北風,絲毫不畏。


    “先生,明天見!”


    被紅色棉襖裹成粽子般的小姑娘跑到私塾先生身前,畢恭畢敬的喊道。


    “嗯,小桃花,明天見。”


    私塾先生一身青衫,麵容和煦,慈眉善目,中年模樣,鬢角帶著花白。


    小桃花嘴角揚起甜蜜的笑容,眯起眼看向私塾先生身旁的一位白衣男子,粉嫩小臉蛋上撲撲的有些泛紅。


    “大哥哥,明天見。”


    白衣男子稍稍抬頭看了眼小桃花。


    小女娃的麵頰霎時更紅了,眼神躲閃而過不敢和他對視。


    白衣男子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私塾先生看了眼紅著臉跑走的小桃花,隨後目光些許幽怨的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後者正在專心磨墨。


    “我覺得還是得給你找個麵具。”


    白衣男子聞聲,麵色呆滯了會兒,俊美的麵容上浮現出一絲惑色。


    “影響我教書了。”私塾先生後半拍的補充道。


    墨白稍稍明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頰,手中磨墨的動作停下,似是陷入深思。


    “咱們上次說到哪兒了?”


    墊著草席,私塾先生在墨白身旁坐下,取過一本聖賢書翻看起來。


    墨白沒有抬頭吭聲,一心一意的專注研磨著水墨。


    “想起來了,”私塾先生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腦瓜子,“聖人先為人後為聖。”


    像是引子被拋出一般,墨白停下了研墨的動作,拿起一旁的狼毫筆,在早已攤開準備好的宣紙上緩緩寫下八個大字——聖人先為人後為聖。


    私塾先生湊過身,低頭看著墨白手握狼毫筆的寫字,暗地裏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才不到半個月,便能書寫出此等驚為天人的字跡,此子真乃神人也。’


    見墨白一絲不苟的低著頭,私塾先生心中頓時欣慰極了。


    ‘算是半個弟子吧,’他心想,暗戳戳的期待著,‘今後等他聞名天下,傳出去我也算是他的半個老師。’


    臉上倍兒有光。


    壓下心中的悸動,私塾先生氣緩神閑的翻了頁聖賢書,腦袋裏思索著畢生的所學,慢斯條理的將自己的所想所感說出來。


    墨白逐字逐句的一一寫下,很快,一張張宣紙逐一被填滿。


    “差不多是時候了,”私塾先生坐起身,理了理青衫的衣擺,“墨姑娘應該快到了,我們去屋外等候吧。”


    墨白放下筆站起身跟上私塾先生。


    這時,方才見他全樣。


    白衣長發,體態修長,容貌俊美,眉宇溫和,星眸深邃,攝人心魄。


    像是自水墨畫中走出的美公子。


    周身似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弱氣。


    讓人,一眼見,便傾心。


    “下雪了?”出了私塾,青衫先生站在屋簷下,仰頭望向白茫茫的天際。


    北風肆掠,白雪飄灑。


    “不是很大,”青衫先生探出手接住下落的雪花,“需要我給你拿把傘嗎?”


    墨白仰著頭,看著雪白的天際微微出神,他剛欲搖頭,卻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嬌小的姑娘縮著身子,快步的朝這邊跑來。


    遲疑了片刻,他點了點頭。


    ……


    “小白!”


    冒雪前行的墨鶯跑向私塾,在私塾外的屋簷下停步,笑容滿麵的看著墨白,雪花落滿她的發梢,不見融化。


    “我來接你回家了!”


    墨白點了點頭,撐開從青衫先生那裏借來的油紙傘,步入雪中。


    “大夫子再見!”


    “嗬嗬,墨姑娘明天見。”


    青衫先生笑容滿懷,目送二人共持一傘漸行漸遠,待到雪色徹底模糊那一灰一白的兩道身影之時,方才轉身朝私塾內走去。


    ……


    “小白,我今天賺了三兩銀子!”


    仰頭看著比自己高了將近一個頭的墨白,墨鶯欣喜的想他匯報著今日的成果,“有你給我的護身符,我今天成功深入大雪山的中部了!那裏有好多好多雪菜,而且不僅量多,個頭還大,一個能挺兩三個!不過,我有聽你的,沒有摘那些長的好的,隻了摘那些看起來營養不良的雪菜。”


    墨鶯口中的雪菜,其實是雪蓮。


    墨白安靜的聽著墨鶯講述自己今日的雪山之行,視線微微偏向她的身側,餘光瞥見有雪花落在她的肩膀上,墨白稍稍的將竹傘傾斜,身子靠近了些。


    沿著桂花巷,一路走到最裏邊,一間不大不小,有著黃土圍牆的小屋,便是他們二人的居處。


    回到了家中,室內有些黑,點燃家中唯一的油燈,墨鶯檢查了一番密封起來的窗戶有沒有縫隙,若是有便在加固些。


    幸運的,密封的窗口並沒有出現裂痕,放心下來的墨鶯隨即點燃了家中取暖的火盆。


    小小的土屋,很快便暖和起來。


    “小白,這是你要的酒。”


    坐在長凳上,墨鶯從懷中取出酒壺與三兩碎銀子,銀子放在懷中久了,有些溫熱感,酒壺到是冰涼依舊。


    墨白接過酒壺,默不作聲的搖了搖,掀開蓋子,一飲而盡。


    許是酒太烈,有些上臉,肉眼可見的,他的麵色由白皙變的熏紅。


    長舒一口氣,他緩緩的在桌上趴下,氣息逐漸平緩,像是睡著了。


    墨鶯悄悄的湊近,抱著好玩的心態用食指在那帶著粉意的麵頰上戳了戳,昏沉狀態中的墨白哼了哼聲。


    “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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