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漠北之北綿延千裏,懸崖陡峭,千仞絕壁,山頂常年積雪,雪暴不止,乃普通人無法踏足的生命禁區。


    行至山腳處,墨白仰起頭看了眼高聳入雲的絕頂高峰,雪白的峰頂與茫茫的天際混成一色,恍惚間有種,峰頂天,天在峰的磅礴浩蕩感。


    “小白,別跟丟了。”墨鶯回過頭,向墨白伸出手,“雪山的路不好走,我牽著你。”


    山腳下的積雪不算太厚,登山的小路雖被覆蓋,但隱約間透著輪廓,若隱若現,越往上,山路越發曲折陡峭。


    墨鶯循著記憶裏的路徑,拉著墨白小心翼翼的走著,腳下已經沒有可見的道路,白茫茫的雪地綿延無際。


    “小白,快看,我就是在這裏撿到你的!”


    行至一處落滿白雪的枯木處,墨鶯抬起頭露出臉蛋,微微蠟黃的皮膚在雪地中染上了些霜色,赤紅的麵頰熱氣騰騰,她伸手指向銀裝素裹的枯木,手掌比劃著,頗為感慨的說:“當時撿到你的時候,你隻有我的手掌那麽大呢。”


    墨白仰頭看了眼雪白的枯木,腦海中斷斷續續的出現畫麵。


    黑暗中的下墜,白茫茫的天際,冰涼的雪地,枝幹雪白的枯木。


    “兔子?狐狸?”


    記憶碎片裏傳出溫和的嗓音,殘缺的記憶如破碎的鏡片一樣逐漸聚攏,拚湊出一副完整的畫麵。


    畫麵裏,是熟悉的麵孔,那人背著簍筐蹲在雪地裏,清澈的眼眸中帶著好奇的色彩。


    “好小一隻,”溫暖的觸感傳來,是墨鶯從雪地裏將他救了起來,捧在了手心裏,“還有溫度,應該還是活的吧?”


    畫麵突的黑了下去,因為被塞進了衣服裏,雖然狹窄但是溫暖。


    手心傳來輕捏的觸感,墨鶯回過頭對墨白笑道:“小白,你說我是不是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完了?竟然撿到了一個神仙。”


    神仙……墨白不是太懂,心中潛意識的覺得這個詞匯並不適合自己,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開始的時候,我把你帶回家,沒多久你就變成了人,當時我魂兒都被你嚇沒了。”墨鶯笑著和墨白講述那段他昏迷期間發生的趣事,“白天撿了隻小家夥帶回家,晚上就變成了一個人!嚇的我大晚上的從土炕上滾了下去,摔在地上連滾帶爬的跑出門。”


    忽然夢醒,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那一瞬,墨鶯都慌張到以為自己不幹淨了。


    之後在屋外凍了近半個時辰,她才堪堪冷靜下來。


    “現在想想當時也是挺奇怪的,”墨鶯笑著,扭過頭盯著墨白的麵龐,“我怎麽就被嚇到了呢?”


    墨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龐,歪著頭露出半知半解的表情,純潔的麵容配上憨憨的動作,弱氣滿滿,讓人忍不住想要推到。


    墨鶯吞了吞口水,忍住在墨白臉上咬上一口的衝動,艱難的收回眼。


    女孩子要矜持。


    將墨白撿回家精心照顧了一段時間,墨鶯清晰的記得墨白蘇醒的那天。


    眼眸清澈卻無神,望著土色的牆壁一臉茫然,宛如新生的嬰兒般好奇四周的一切,膽怯的縮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墨鶯便用自己的姓給他起了個名字。


    “我是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裏撿到你的,雪,墨雪?


    可是你是男孩子欸……白白的,可愛的像女孩子。


    要不叫墨白吧?


    小墨白,小白……小白!”


    小白……墨白……看著身前之人的背影,墨白歪著頭。


    腳下的積雪已經覆蓋到腳踝處,二人已經快要進入雪山中部了,他停下腳步,頓在原地看向雪白一片的山路。


    “怎麽了,小白?”因為牽著手,墨鶯被拉停了下來,疑惑的回頭看著墨白。


    “走這邊。”


    墨鶯朝墨白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不是她記憶裏熟悉的路。


    “要走這邊嗎?”


    她麵色猶豫,回過頭試探問道:“小白,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啊?”


    墨白搖頭,拚湊起來的記憶並不算多,沒有重要的信息。


    他指那邊,純粹是他看到了某樣東西,在城裏就隱約間有一些感應了,隻是他一直沒說。


    墨鶯看著白茫一片的前路,走陌生的道路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入冬的大雪山上,走錯一步都有可能萬劫不複,曾有不少人在大雪山中因為道路被覆蓋而掉進被積雪掩蓋的坑洞被活活凍死。


    銀色的美景之下,藏著的是數不盡的枯骨。


    深呼吸一口氣,墨鶯握緊了墨白的手,緩緩退到他身後,盡管麵色還有些掙紮猶豫,但行動上已經是表明,接下來的路交由墨白領頭。


    ◇——◇


    城中,桂花巷,私塾。


    青衫先生手背戒尺,在屋內徘徊踱步。


    在小桃花身旁微微停頓,見小姑娘正認認真真的默寫詩詞,字跡素雅。


    他滿意的頷首,微微一笑。


    “先生,先生!”


    門外,一個男人麵色微焦急的站在私塾門外,想要進去卻又害怕打擾到私塾裏的教學。


    他隻能站在屋外壓低聲音,用力的揮著手,試圖引起青衫先生的注意。


    他的舉動確實起到了效果,靠近門處的孩子注意力被他吸引了過去。


    “二狗,二狗,這不是你二叔嗎?”


    “柱子,你又想騙我,我二叔現在在家裏照顧我娘呢。”


    “不是,你抬頭看看不就知道了?”


    “誰信……啊,二叔怎麽來了?”


    “咳咳,”青衫先生不知不覺的走到交頭接耳的稚童身旁,幹咳了兩聲。


    兩位學童連忙低下頭,裝模作樣的默寫起來。


    “先生,我找二狗!”見青衫先生朝這邊靠了過來,男人焦急的麵色舒緩了些,但依舊是急匆匆的。


    “外麵說,”青衫先生帶著男人走到私塾外,男人低聲對著青衫先生說了些什麽,後者的麵色瞬時變化,眼神驚疑不定,明白了為何男人如此焦急,他快步返回私塾,“我這就喊他出來。”


    ……


    桂花巷東,一家不算太大的木屋子前,大冷天的寒風刺骨,本該空無一人的院子,此時卻是擠滿了人。


    人群之中,慟哭哀嚎聲傳出。


    “你個沒良心的,怎麽就這樣走了!沒有你,我該怎麽活啊!”布衣婦人趴跪在一具枯槁的屍體前,痛哭著。


    “欸,這是劉二狗他爹嗎?我的天呐,這是被凍死的還是怎麽的?”


    “被妖怪吸幹了吧,這麵黃肌瘦的,明顯是著了妖精的道兒。”


    “是那隻紅眼妖怪嗎?它不是不傷人的嗎?怎麽突然下狠手了?”


    “誰知道呢,可憐了這一家,我記得孩子好像還在趙先生那裏念書。”


    圍觀的人群細細碎碎的議論著。


    “讓開讓開!別擋道!”


    胖捕快推開前麵阻擋的人,被推開的圍觀著剛欲回頭發火,瞧見來人一身差服頓時沒了氣焰,自主的退開讓出道兒來。


    “頭兒,”胖捕快為秦梵開出道路,隨後殷勤的回過身請秦梵先走,“您請。”


    走進人群中,秦梵第一眼便瞧見了地上的那句屍體,不能說不搶眼,隻能說太吸睛。


    “這人怎麽一副爽死樣兒?”跟在秦梵身後的瘦捕快嘴快道。


    趴在地上號啕大哭的婦人聞聲怔了怔,抬起頭怒目圓睜的瞪著說話的瘦捕快。


    “抱歉,”瘦捕快自知不該對著死人開玩笑,更不應該當著家屬麵兒,給了自己一大耳巴子,“嘴瓢了。”


    秦梵沒去在意手下的失言,對方已經自行懲戒了,他也不好再說些什麽,看著趴在地上淚水打濕麵頰的婦人,他走上前攙扶婦人起身:“這位夫人,天冷,地上涼,小心著涼了。”


    婦人愣在原地,她還是頭一回見著如此有操養的捕快,下意識的便遵從了他的話,老實巴結的站起身來,哭訴道:“差爺,你一定要幫我抓住凶手啊!”


    “這位夫人放心,官府一定會調查清楚,抓出凶手的。”


    安撫好婦人的情緒,秦梵站在屍體旁,認真的打量了會兒。


    “仵工什麽時候到?”


    “馬上。”瘦捕快道:“官府已經派人過來了。”


    “嗯,”秦梵點頭,有人處理就沒他什麽事了,他隻是正巧在附近,聽聞這裏有凶殺案發生,好奇過來看看。


    麵黃肌瘦,形如枯槁,舒爽的笑容,與其說是爽死的,不如說是被吸死的?


    好像都差不多……


    是妖嗎?


    秦梵摸著下巴,忽然有些期待了。


    ……


    “老爺,這就去拜訪趙先生嗎?”


    “不然?”中年男人哼了哼鼻氣,“我可不想在這鬼地方過冬。”


    “老爺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


    仆人笑了笑,拍著中年男人的馬屁:“那老鴇有眼不識泰山,錯過了飛黃騰達的機會!”


    中年男人一揮衣袖,喝道:“一介小小花魁,不見也罷!”


    仆人拍馬屁:“對對對,京城有數不盡的花魁等著老爺您回去恩寵呢。”


    中年男人麵上笑嗬嗬,心中有些發虛,他抹了把臉,比起青樓裏的風塵女子,他更喜歡教司坊裏的好姑娘,曾經高貴的存在不得不在身下婉轉承歡,特別是一些個政敵的家眷,讓她們胯下吹簫,那感覺簡直了。


    唏噓一聲,他道:“希望冬天前可以回去吧。”


    邁出客棧,他長舒一口氣,昨夜雖未睡的舒坦,但也算是留足了精氣。


    “讓我去見識見識,能讓殿下如此在乎的家夥,到底是何方神聖!”


    馬車搖搖晃晃,一路出了城中奔城東而去,靠近桂花巷,遠遠的便瞧見有人陸陸續續的朝那邊靠去。


    “是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中年男子掀開車簾,朝外望去,疑惑道:“怎麽都朝那邊去?”


    “老爺,有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他們怎麽來了?”


    “不清楚,要我去打探一番嗎?”


    中年男子思慮一番,留意了眼那對出現在視野內的黑衣捕快,放下窗簾淡淡道:“不了,正事要緊。”


    城東桂花巷,進去了往裏走幾步,朝左看去,便能瞧見一間方方正正的屋舍,屋頂鋪著土灰色磚瓦,磚瓦上積著皚皚白雪。


    今日私塾停學一天,往常應是書聲琅琅的私塾,此時此刻安靜的過分。


    巷子裏發生了命案,鄰居裏都擔心自家孩子,陸陸續續的有人上門來接自家孩子回家。


    青衫先生索性直接停學一天,讓學童們跟著家人回家……不過,得先把今日的默寫寫完了才可以走。


    送走最後一位學童後,青衫先生坐在草墊上,翻看著學童的默寫。


    當下他正在查看一位名叫王德勝的學童的默寫。


    潦草的字跡如鬼畫一般,狗刨都不一定有這麽難看,甚是最後幾筆直接簡略到用“生動”的象形符號表示,估摸著急著下課,直接敷衍了事了。


    “唉……”


    看了許久,眼睛有些疲勞。


    青衫先生放下朱砂筆,從桌下抽出一卷宣紙,將宣紙放在桌上緩緩攤開。


    盯著宣紙上的字跡看了會兒,他長舒一口氣,抬手揉了揉眉角。


    在經過長時間的審醜後看一眼天人之筆,果然又有新的體悟。


    “咚咚~~”


    關上的木門外傳來敲擊聲,青衫先生愣了愣,私塾裏的學童早都走完了,這個點兒應該不會有人來才對。


    懷著這股疑慮,他站起身。


    打開門,入眼是兩個陌生的麵孔。


    稍靠前的那位仰著首挺著胸,雖已是中年,但麵色瞧不見一絲衰老,衣著雖不顯華麗,但布料都是上等貨色。


    稍靠後的那位,神情恭敬著,瞧見開門,自然而然的露出笑顏,應是經常待人接物。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一對主仆。


    “二位?”青衫先生狐疑的看著門外二人,巷子裏才發生了那種事,忽然又有陌生的麵孔出現在他麵前,他心中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趙先生。”仆人稍稍上前,恭敬的喊道,“京城一別,別來無恙啊。”


    京城……一瞬間遙遠的記憶從腦海中湧現,趙青鬆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二位來者。


    “先生,不知可否入屋一敘?”


    “啊,好的,”一時間還沒回過神的趙青鬆木訥的回答著,讓開身請二人入屋,“二位請進。”


    為主的中年男子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照麵一見,頗有點期待落空的感覺。


    青衫略顯破舊,容顏衰老,麵部看起來是有整理過,但依舊有些蓬蒿,從方才開門到現在木訥的反應中,感覺不到老成與圓滑,稱呼一句“鄉野村夫”不足為過。


    進入屋內,中年男子四下看去。


    很普通的私塾,因為是冬天,窗戶都被封住了,屋內略顯陰暗。


    趙青鬆從桌下取出新的草席墊在地上,隨後將桌上的宣紙卷起收拾。


    恰是他收卷的動作,將中年男子的視線吸引了過去,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後者驚愕的瞪大眼睛,嘴巴快過腦子的出聲阻攔:“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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