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香茹一路小跑,臉頰被風吹得泛紅,衝進了書房,此時的南玉正在低頭練字。


    南玉見她如此急切地跑進書房,心下知曉,估計是由欽天監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


    “小姐,我今日出買菜,終於看到你說的那個欽天監門口有告示了,”香茹一邊說一邊喘。


    “你慢點說,不著急,”南玉趕忙起身給香茹倒了杯熱茶,又幫她順了順氣。


    一杯熱茶下去,香茹漸漸緩過來,接著說道,“小姐,欽天監今天的告示上說三月初八是遴選各家公子小姐入學的日子,說是到時候要帶各家的玉牒,好像還有一場篩選。”


    “這篩選的地點可是京郊的蘭若寺?”


    “對,這你都知道,小姐你可太厲害了!”香茹驚訝道。


    “這沒什麽,”南玉在心裏苦笑兩聲,還好這次的篩選和前世一模一樣,否則不知道會出什麽岔子。


    招呼完香茹,南玉靠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目光沉沉,前世種種紛至遝來。


    欽天監,顧名思義是執掌觀察天象的官職,除此之外,在晟朝,它還負責請神和誦經超度。


    欽天監內的學子的生辰八字必須符合五行隻缺一項,缺兩項或以上則八字太輕,首先就不滿足請神和超度的先天條件,若八字太重,則會被認為是鬼神不喜。


    在晟朝,八字輕重是用於衡量先天勇氣的一項重要標準,隻有八字單缺一項的官宦人家的子女,才可以入學,具備成長為一名合格的五官靈台郎的潛力。


    而京郊的蘭若寺,隻是位置偏遠,其中並無恐怖之處,且在篩選期間,欽天監會全程派人保護,確保每一名學子的安全。


    這篩選的過程不會難為人,隻是讓學子們在此處住上三日,每日給蘭若寺中供奉的各個娘娘上香,堅持日初時早讀,自己燒火做飯和晚讀誦經,除去燒火做飯,其餘的都是日後在欽天監內學習時的日常功課。


    前世的自己和父親大鬧一場,終於得以入學欽天監,懷揣著一定要在這裏闖出一番天地的想法,在香茹的陪伴下,來到蘭若寺。


    侍女仆從皆不可入內陪伴,南玉回憶起前世在寺廟門口時看到其他各家小姐公司都是爹娘雙親陪伴,臨別時依依不舍地叮囑的場景,心裏有著說不清的滋味。


    在蘭若寺的禪房內自己獨住了三天,強打精神,終於篩選結束,順利入學欽天監。


    在入學後南玉才發現,原來在篩選期間其餘的同學就互相結識,甚至有的已經關係親密。


    而自己在三天時間內封閉內心,錯過了最佳的交友時間。


    “倒也不是覺得在欽天監有朋友是必須的,”南玉坐在椅子上,兩手交叉,指尖輕輕地點著,“隻是曾經沒什麽朋友,日子過得確實是乏味了點。”


    而且前世自從入學了欽天監以後,和家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麵,再相見時是因為要流放至青州。


    “唉......”


    南玉仰起頭,看著屋頂心裏一絲悵然。


    永遠無法忘記彼時在欽天監的學堂裏被侍衛拽走的情形。


    當時我在幹嘛呢?哦對,是在上天文科的課程。


    被拖走的那一刻,時間好像凝固。


    正在授課的李願看著自己,眼神充滿了震驚與不舍,其他同學的眼神有震驚、有奚落、有同情,是誰在同情我呢?南玉想在記憶中看清那人的臉龐,卻怎麽也無法撥開眼前的迷霧,隻記得那雙眼睛很美,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悲傷。


    一時間無數道灼灼的視線注視著自己,好像可以灼燒自己。


    在那一刻,唯一的感受就是無地自容。


    “可我又做錯了什麽呢?我爹又做錯了什麽呢?”南玉苦笑著。


    如果要恨,這一路流放自己已經見過太多人情冷暖,我能恨誰呢?如果每一個人都去恨,那也太累了。


    我隻恨閹黨啊,閹黨殘害忠良,挾天子以令諸侯,大建文字獄。無數忠臣良將都在他們的黑手下或是流放或是滿門梟首。


    閹黨一日不除,晟朝便沒有一日安寧,一絲狠戾從南玉的眼神中劃過。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入學欽天監,南玉想著,用手指輕輕地沾了點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她的目光沉沉,纖細的脊背板正挺拔,陽光直直射入窗內,照亮了她眼前的書桌,她身後的一切卻依然籠罩在陰影中。


    是夜。


    南遠山扶著馬車,在仆人的攙扶下走了下去,結束了一天的公務還家,疲憊繁重的公務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很快過了春節,隻希望能盡快結束述職,趕回邕州,”他想。


    邕州不少城鎮臨江,每年四月便開始汛期,如果不能及時賑災,事態會加速惡化,而京城和邕州之間路途遙遠,要回去少說也需要日夜兼程一個月有餘。


    南遠山從走廊路過南玉的寢室,看到裏麵依然點著燈,料想到南玉應該還在用功苦讀,他欣慰地笑了笑。


    進屋後,薛婉看到南遠山歸來,趕忙上前幫他解開披風,迎他到桌前喝了一杯熱茶。


    看著南遠山疲憊憔悴的麵容,她的心裏一陣心疼,南遠山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問。


    窗外寒風呼嘯,京城的冬天,晝夜溫差很大,南遠山屋內的爐火燒得很旺,爐子內的柴火正劈裏啪啦作響。


    “今日定遠侯參奏,突厥在北境一代活動頻繁,屢次騷擾我朝邊境諸城,”南遠山緩緩說道,“估計之後形式會更加嚴峻。”


    “這突厥人曆來都會在冬季搶奪糧食棉衣,除此之外不曾有什麽大動作了,難道現在有新的情況?”薛婉問道。


    她的母家在朔州的都城——寒池,朔州與北方草原接壤,寒池在朔州的南部,雖不至於被突厥人直接搶掠糧食物資,也對突厥人的行事早有耳聞。


    “戍邊軍隊與突厥大軍在金水城發生了正麵交鋒,突厥人已經今非昔比了,”南遠山說道,“今日看來,突厥人對我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聽聞定遠伯有勇有謀,有他在定能抗擊突厥,”薛婉安慰道。


    可南遠山卻搖了搖頭,說道,“現下,就算定遠侯季飛雲再怎麽驍勇善戰,恐怕也不足以與突厥對抗。”


    “相公,這是為何?”薛婉急忙問道。


    一旦邊境失守,她的母家也將難以自保。


    南遠山眉頭緊皺,手指向上指了一下,示意薛婉是當朝天子將會對定遠伯下手,之後沒有再多言。


    薛婉見狀臉色驟變,定遠伯在青州朔州兩地一直被百姓當作是從無敗績的“戰神”,有他在,定可護佑兩地平安。


    眼下當今聖上想對定遠侯下手,或是削兵權,或是減少軍糧補給,若是定遠侯兵敗不敵突厥,那麽這兩地將猶如肉如虎口,任人宰割。


    南遠山將薛婉攬進懷裏,這京城風雨欲來。


    另一邊。


    南玉懷揣著欽天監將要招收學生的消息,躺在床上徹夜難眠。


    “我身為女兒身,去欽天監學習後可以當女官,博得功名,為什麽爹就是不同意呢?”南玉悶悶不樂地想。


    “為什麽就要我去學《女德》,說什麽要嫁個好人家,當個好夫人呢?”


    這天下若真有那麽多的如意郎君,為何還需要女子學習這些個條條框框約束性情,學會容忍。


    難道愛一個人是不能接納她的全部嗎?若是如此,為何男人不必學什麽《男德》、《男誡》,教會他們如何善待自己的妻子。


    南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麵想著父親不同意自己入學的理由,一麵又想著《女德》是如何的腐朽愚笨。


    “但假如我是和褚寄寒成親呢?”這個念頭突然飄進了她的腦海。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褚寄寒眉眼含笑的俊臉,和他在院內習武的瀟灑英姿,南玉的臉頰頓時通紅。


    她立刻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一飲而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穿著單薄的褻衣,身上鬆鬆披著鬥篷,夜晚的寒意透過窗戶縫鑽進,一絲一毫侵蝕著她身上的暖意。


    直到寒意將她再次裹挾,她才攏了攏了鬥篷。


    “就算是褚寄寒,也不能使我停下腳步。”


    南玉下定決心,眼神充滿了堅定和執著,她意已決。


    京城的年味越來越濃,家家戶戶開始張燈結彩。


    自從想通以後,南玉反而不再避著褚寄寒,兩人幾乎日日相見。


    “如果注定要分別,就當這段時間是最後的回憶吧,”南玉在心裏下定決心。


    褚寄寒則因為南玉對他不再避讓而越加欣喜,他幾乎天天換著花樣給南玉帶來街上的特色吃食,南玉要是晚出來多久,他就能等多久。


    連季伯瑜都忍不住說,南玉是他褚寄寒心裏最記掛的人。


    初聽到這句話時,南玉的心裏甜蜜非常,褚寄寒是她前前後後活了十九年中見過最俊美、最少年英才的男人。


    南玉自問道,如果不是這一世使命已定,或許他們二人的緣分會根本截然不同。


    可惜.....


    “在想什麽呢?”褚寄寒看著南玉微微出神的側臉問道,他俯身坐在南玉身邊。


    “在想今年是我在京城過的第一個年,”南玉笑著答道,她所思之事並不是這個,隻是這個答複可以暫時搪塞住褚寄寒。


    “這有什麽的,你若喜歡,以後可以在京城過很多年,”褚寄寒寵溺地說道。


    他越來越喜歡南玉,他對南玉亦是一見鍾情,在他褚寄寒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就算是皇位,他也敢奪一奪。


    他不乏門閥貴胄之女喜愛,優越的外貌讓他自小便備受關注,可這又能如何?難道她們喜歡我,我也要去喜歡她們?褚寄寒對此不以為然。


    他既喜歡南玉,那便是天底下獨一份的喜歡,是任何人都換不來的喜歡。


    有時,褚寄寒也會想道,假如南玉並非生在文官世家的南家,自己日後不會需要她家的勢力,也許會更好。


    但家世就像是命運一般,是萬般不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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