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淩清的傷口日漸好了起來,政事繁忙的時候會宿在馨苑。可如煙閣,他一日也沒忘了去,再忙也要偷個閑,去吃個午膳喝個下午茶啥的。


    而子楓的狀態也好了很多,又回到了從容不迫,眼高於頂的樣子。她能不卑微自賤,不撕心裂肺,我功不可沒——她在馨苑裏眼見著我與周淩清不僅分房睡,甚至連一絲苟且都沒有,真的隻是單純透明的醫患關係,於是霎時平衡了——原來,晉我為王妃,真的隻是搪塞宮裏那位,不想再讓王府添人增口!


    事實上,“周淩清對我沒有任何想法這件事”,連小九都不甚清楚,因為小九還是個不曾“開蒙”的小孩子,她隻當多了賞賜,賜我做了王妃,受傷難堪的時候願意給我看,就已經是極寵一時了——傻孩子,傷痛苦難,最不願意跟心尖上的人共享,如煙閣那位,才是他想保護著的,捧在手心的人啊。


    但最近幾日,就算是如煙閣也不能讓他高興起來了,我看著整日黑臉的周淩清不免一頭霧水,直到明晃晃的聖旨到了府上,公公尖細的嗓子唱出了旨意,我才“豁然開朗”。


    原來七天後的九月初八是立妃大典,人家的白月光要成為本朝的正式貴妃啦,聖上“請我們一家”去觀禮,從公公尖細的嗓音摻雜著的幾分沙啞,不難看出他在唱出這道旨意前至少已經宣讀過七八九十遍了——他的皇兄這是在昭告天下。


    於是丟了魂的周淩清,這幾日不是忙於政務,就是在如煙閣裏醉生夢死,如煙讓小廝一趟又一趟的請我的解酒茶,最後索性連著我的大罐子都搬了去——真是強取豪奪!


    這樣懈怠放縱的周淩清,觀禮當日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卻容光煥發,衣衫規整。


    “好久不見——”他對著鏡子裏正在撲胭脂的我打著招呼。


    “是,好久不見——解酒茶喝完了,罐子倒是還回來,否則再借就難了——”我語氣不善。


    “小氣至極。”他哼笑著總結性發言。


    “解酒茶有什麽打緊的?我不過是想王爺對貴體上點心,飲酒作樂要適當才好,更何況王爺刀槍鐵劍無所不入,新傷舊疤又源源不斷,原就是忌酒人群,若有一日,死於酒樂場,傳出去豈不是笑話?”我苦口婆心的勸著。


    “你說這許多,還不是心疼你的大罐茶,本王明日就讓人還回來——”


    我白了他一眼——油鹽不進的家夥,合該早死早超生!


    “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我知曉你為我著想……”他突然正經起來,翻看著一旁我的外衫,又說道,“天氣漸涼,你該做些新衣了——”


    算他良心未泯!


    小九這會兒倒接了茬,她笑道,“勞王爺惦記了,子楓姐姐早就吩咐下去了!”


    啊給我做衣裳,我咋不知道?


    “子楓?”這廝也疑問起來。


    “是呀,王爺貴人多忘事,您準了子楓姐姐在馨苑當差的!”小九伶俐的答著。


    周淩清靜默許久才道,“隨她——”


    此時好巧不巧,子楓端著新茶進了屋,她看見周淩清,遠遠的行了一禮,賭氣般站在一旁裝不熟。


    我被幾個小丫鬟支配著身體,也不好起身打圓場,最後終於在這樣極度不融洽的氛圍裏穿戴好了衣衫首飾,與周淩清踏上了候在外頭的馬車。


    王妃正裝華服十分繁瑣,顯得車轎裏擁擠狹小,我與他之間幾乎毫無縫隙。


    因此,他低頭說話的時候,幾乎像是貼上了我的耳朵。


    他道,“趙樂明,今日,你還有一個任務,便是去我母妃的永寧殿取她生前留下的密函——”


    這個任務,是您臨時想的嗎?就如此草率不用互商的嗎?說的倒好聽,這麽好取,你咋不去取!?我看就是小偷行徑!


    怪不得今日一改性情,與我套起了近乎,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您看看我今日的衣著打扮,很難不引人注目……”我麵露很難的難色。


    “不怕引人注目——”


    不是吧,我這“光鮮豔麗”的日子才過了幾天?是拿葬送一輩子來換的嗎?


    “你不必多想,到時聽我指令,看我臉色行事——”


    笑死人了,咱倆能有什麽默契?我現在跳車還來得及嗎?


    我開始擔心起了我的生命安危,不由的開始冒汗,於是到了正午門外,他牽著我的手下車轎時,摸到了一手的水漬,這又給了他調侃我的素材,“你是我見過最膽小如鼠,又膽大妄為的人了——!”


    他說的振振有詞。


    膽小如鼠是對生命的珍重,膽大妄為是行至水窮處的不得不!無知的家夥!——我再一次將白眼送給他。


    很快有宮人過來領路,於是一行人往東走去,隻見人跡越來越多,最後走至人聲鼎沸場才停了腳步。


    大人物還未出場,隻一些皇親官員,在天階下方,三倆結對的聊的熱火朝天,也有一些官員夫人們穿著隆重的聚在一起家長裏短,我站在周淩清身側,有些不知所措,他卻自然的扣住我的腰身,在我耳邊低語道,“不必緊張,有我在。”


    他的眼睛閃爍著明朗的光芒,真誠又令人信服,有那麽一瞬間我幾乎要陷了進去。


    但旁側突如其來的喧嘩,又將我拉了出來——隻見台上的大公公,扯著嗓子嘶鳴道,“皇上駕到——”


    而後烏泱泱的人群跪倒了一地。


    “眾愛卿平身——”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來,眾人才緩緩站起來,我抬眼偷偷的望向正走天階的天子,直接木住了——要麽說人家是天子呢?


    他五官端正,看不出風雲,卻自帶不怒而威的氣場。額間齊眉處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明黃色的龍袍上繡著龍騰空中的圖案,袍角金色的波濤下,衣袖被風帶著高高飄起。


    我正呆愣間,本場女主角登場了,她從天階的另一側款步而來,身披了以紅黃兩色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裙袍上又星星點點的撒著耀眼的珍珠,一頭烏黑如墨的秀發挽著飛天發髻,戴著鐧鍍金鳳簪,朝陽五鳳掛珠釵子,她的臉隱在薄紗後看不真切,但光看身影卻也能知道——得是天人之姿了。


    這個時候我才知曉為啥周淩清能信誓旦旦的說不怕引人注目了——這個問題,在今天,除了那位“女主角”,沒人需要考慮。


    整個封妃過程,與我那日“封妃”的繁瑣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人家隻祭拜了天地,然後皇上說了幾句祝詞,大約隻半個時辰,就,結,束,了!


    而後眾人都轉戰去太和殿用膳了。


    托了周淩清這個“大官”的福,我們的餐位被安置在了往裏靠前的第一排。殿內眾人對皇上彩虹屁一番後,開始同僚之間推杯換盞,甚至有幾位我不大相熟的夫人來與我客氣的打招呼。


    人群散去,最後一個端著酒杯上前來的竟是阿姐!


    “阿姐!你竟也在!”我終於看到熟悉的人,壓抑著心裏的興奮拉她坐下。


    她掙紮著甩開了我,臉色垮了下來,“我竟也在?這樣的地方,我不該來是麽?”她說著抬手指了指官員的餐位,“瞧,如今你我雲泥之別,不知我,也是常事。”


    我欲言又止——那你是不知道我今日的光鮮,可是要拿一輩子來買賬的。


    “樂明——”此時不知去了哪裏應酬的周淩清喊著我的名字走了過來。


    “哼,既如此形影不能離,那就祝兩位百年好合——”阿姐見他過來,斜掃了我一眼,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留下一句“祝福”,與我擦肩而過。


    “別看了,人都遠了——”周淩清說著風涼話,又手動讓我的胳膊挽上他的,“走,去前麵回話——”


    我心不在焉的隨他走著,卻不想最後到了聖架前,這才知曉他所說的去前麵回話,原來是去回“這位”的話。


    我頷首低眉的跪地請安說吉祥話,皇上倒也和藹,他端著笑讓我起了身。


    “抬起頭來,朕看看什麽樣的女子,能將淩清收的這樣服帖!”


    我看你聽到的八卦絕不是什麽正宗八卦。


    我努力的勾起唇,保持著端莊的笑,緩緩抬起了頭。


    我想,我們,都挺驚訝的。


    皇帝:這…長安第一美人也不過如此啊,最多不過清秀而已啊,朕的子民審美不行啊。


    我:他……他身邊坐著的人,咋這麽眼熟?天爺!五官四庭,麵首膚色,活脫脫如煙閣的如煙啊!


    此時我的腦子突然清明一片了。


    周淩清明明心有所屬,卻時常流連於如煙閣,對如煙多年來的照拂之多,令小吳小喬小王抓狂又無可奈何,讓子楓天天苦惱於臉蛋不夠漂亮,雖然她比上不足,比我有餘餘餘餘餘!


    沒錯,又是著名的替身梗唄!


    “你…你盯著朕的慧貴妃瞧什麽?”皇上甚是不解。


    我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清醒很多!


    “貴妃娘娘眉宇間祥和生輝,讓人瞧了,移不開眼睛——”


    還是那句話,馬屁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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