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果然不一樣。


    我也是個擁有一間客棧的小老板了。


    但小九反駁我說能擁有悅來客棧,還自稱什麽小老板?隨便拎出去都能是一方首富了!


    我聽了十分高興。


    高興以後就算離了府,也還有營收,沒有月錢也不用流落街頭,但許是近鄉情怯的緣故,一直也沒實地考察過,隻一天天看到文書就傻樂。


    因此,日子過得輕快,稍不留意,新年已是舊年,一切又回到了生活的軌道裏。


    如煙仍然一副羸弱的病態樣,小王小喬小吳三個姐妹仍一邊內鬥,一邊姐姐妹妹的一處嗑瓜子聊天,子楓對周淩清的迷戀更是隨著年歲的增長更上了一層樓。


    隻不過,多了個沈青思與她一起“更上一層樓”。


    是的,沈青思,成了送不走的“神仙”,幾乎就是賴在了王府裏。原是說過了年走,後來住到了正月十五,又索性到了立春,這之後,她徹底住出了主家的氣勢。


    用小九的話來說,幾乎就是騎在我的脖子上拉屎。


    她特意學了護理,順理成章的把給周淩清護理傷口的差事截了去,也不知仗憑著什麽,平日裏更是對府上的一應大小事指手畫腳,又驕傲,又跋扈,又不肯吃虧。


    在我看來,跟周淩清的脾性相似程度,簡直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光看著都令人上愁。


    如煙是最愁的——她偏偏被沈青思針對了。


    我總有不注意的時候,每逢這時,沈青思就該找茬了。燕窩給人限量,木炭給人限量,就連婢子都給人家調走了好幾個。如煙如今是破罐破摔的狀態,什麽都是隨她去吧。


    可淩王府跟你沈青思什麽關係?掌家的是我,管事的有子楓,你一個外人在別人家裏興風作浪合適嗎?


    自然是不合適的。


    沒人料到。人家馬上就,名正言順了。


    二月二十八,哥哥在軍中的職務落聽了,當然這跟我走周淩清這個“後門”有很大關係。


    他任職的第一天,從軍中議事回家時特意拐到了淩王府。廳堂裏,我倆大眼對小眼,談東論西,最後終於繞到了正題上。


    的確是,一個爆炸性新聞。


    “那個…那個沈青思如…如今還在府上?”哥哥手裏端著茶,話說的磕磕巴巴。


    我點頭。


    隻見他一咬牙,一跺腳,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道,“滿軍營傳著,她許是要嫁給王爺了!”


    啊?


    “那此事,王爺可知曉?”我表現的很冷靜。


    “這…哥哥也無從知曉王爺是不是知曉此事,隻是見沈青思的父親今日到的長安城,消息也都是她父親的部下來軍營與從前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喝酒時才傳出的——”


    我終於有了幾分詫異,仿佛什麽時候恍惚聽過沈從軍四月才能回京述職的,為何提前了一個多月?


    哥哥的話我聽的半信半疑,但又不得不承認,周淩清近日來對沈青思的確不錯,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許是傳言呢?哥哥也太聽風就是雨了,若真有此事,王爺如何也得告知我一二。”


    糟糠妻也有知情權吧。


    我又安慰了哥哥幾句,就送了他出門。


    但也不知怎麽了,這之後我久久不能平靜,連晚膳也沒能進幾口。


    直到周淩清深夜回來,讓人將我請進書房。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斜依著貴妃榻愣神,看到來人是我,才起了身,並正了正衣冠。


    “有一事要與你商議,”他坐得端正,正經八百。


    “什麽事?”我回身關著門,問道。


    “府裏若要添個新人…”周淩清話說得緩慢,細細的觀察著我的臉色。


    “新人?”我抬起眼皮,作無知樣,“什麽新人?”


    “算了——你去歇下吧。”他手指抵著額頭,眼睛緊閉,也不知在冥想什麽。


    有這麽為難嗎?


    “那好。”我甩甩衣袖又要推門離去。


    一整個過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


    這之後我伴著夜色一路小跑回了側室,抬手將外衫拋到小椅上,一個軲轆翻上了床,雙眼直愣愣的瞪著高粱,霎時沒了睡意。


    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這樣的地位。


    其實,有什麽好為難的呢?


    “我要娶正式的王妃,你該讓位就讓位吧!”或者“我有更好的‘聯盟者’了,放你自由!”又或者隻簡單粗暴的說“你出府去吧,淩王府並不需要你了。”


    他隻需隨便一句,我就能,提了包袱就走的啊。


    但他在為難什麽?


    有什麽好為難的呢?


    淡漠又冷清的月光從窗戶一束束爬了進來,我又盯著一地銀河發起了呆。驟然,電光火石之間,我聰明的這顆大頭又迸發出了一個要命的腦洞——周淩清這廝,怕不是覺得我知曉了太多,留之無用,棄之壞事吧?


    一定是這樣!


    如今製藥配方我已總的七七八八,隨便拿給一個略懂藥理的人,他都能點亮新的技能樹——因此我幾乎可以作為棄子被扔掉了。


    但周淩清的“內幕”,像之前所說,我知曉的十有八九,我若站到他的對立麵,他不得灰飛煙滅個七八次嗎?


    我都能想像到那時的街報標題了。


    “熱報,熱報,前淩王妃披露了淩親王的醜惡麵目!”


    “熱聞熱聞!淩親王要造反,前淩王妃證據確鑿!”


    “第一手桃花秘聞!淩親王霍亂宮闈,前淩王妃,親自指正!”


    “……”


    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把這種知到根底的人放到外頭逍遙自在去吧?


    那他,難不成在猶豫…取我性命?思及此,恐慌與絕望一起湧上了心頭——我怕不是要英年早逝吧。


    他那句“府裏要添個新人”後頭到底要說什麽?


    府裏要添個新人,你給新人挪個地兒?


    府裏要添個新人,往後再沒你的事兒了,不如你就去死吧?


    府裏要添個新人,為免糟新人的心,也為免再出旁的事端,又為了本王心安,不如給你個“樂明閣”,你去住個一輩子?


    ……


    不成不成!我又如何當得起“如煙二代”?


    這樣胡思亂想著,我帶著深切的恐懼入了夢,夢裏亂力怪神,無奇不有,晨時醒來,隻見驚了一身汗。小九從外頭急吼吼的跑來,俯身坐在床邊不斷的撫著我的肩,眉頭緊鎖,“王妃又做噩夢了?醒來就好,醒來就好!小九一直都在!”


    我不斷的喘著粗氣,胸腔也不斷的隨著喘氣上下起伏著。


    “什……什麽時辰了?”我的聲音比起從前也顯得中氣不足,像是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難。


    “不過卯時而已,外頭的早茶還沒燒熱,主子若覺得身子不爽,再多歇息一會吧!”小九幫我順著氣,口中盡是擔心。


    我看著小九焦急的小大人模樣,隻覺有一個周淩清這樣的夫君,遠遠沒有有一個小九這樣的仆人更有安全感。


    “不必管我,再過個一時三刻,那三位又該雷打不動的來請安了,我再醒醒神就是了……”我用力的揉捏著太陽穴,企圖從方才詭異的夢裏早些脫出身來。


    “王妃……王妃還是接著睡吧,人家今日未必來了——”小九玩弄起手指,一臉幽怨的小聲嘀咕。


    “那更好了!不差天的一坐就是半晌,我早煩…”


    小九忽的起身打斷了我的話,聲音更是蓋過我去,“王妃高興什麽?隻怕人家三位從今日開始就要去巴結那位女將軍沈青思小姐了!王妃還不快些居安思危!”


    “此話怎講?”不是這也太快了吧?不是說沈從軍昨天才回的長安城嗎?我哥哥去軍中當差才知曉的事,這麽快就傳回了淩王府?


    “怎講?這事兒都發酵半個月了,王妃不知?”小九愁得五官都擰到了一起。


    我用眼神示意她講下去:我得到外界消息的唯一窗口不就是您的嘴巴嗎?你不說我從何得知?


    “那您不知,整日苦著臉做什麽!?”小九氣得沒了力氣,叉腰歪頭詢問。


    “不是,眼看著天氣暖和起來了,如煙閣那位的身子反倒越發糟了,好歹也是我的病人,她這樣,我還能笑的出來嗎?”自然是查盡古方,救人性命啊,更何況她要是有個萬一那就是一屍兩命啊。


    “您的病人?王妃還真在王府行起了醫?”小九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您也不看看外頭的天?您不知曉沈青思年後就請她父親修書一封送進了宮裏,信裏所書之事就是咱們王爺跟她的婚事?”


    “不知道啊,也沒人同我說啊,你咋知道的,啊不對,你知道你咋不說?”我反客為主。


    “伺候沈青思小姐的丫頭算是攀上了高枝,一點點小事兒都要傳的滿府皆知,我隻當王爺同您說過了才未多嘴,看您日日苦著臉,我也不能這麽沒有眼力勁兒吧!?”


    那你可太有眼力勁兒了。


    “所以,婚事定了下來,府裏才最終變了風向?”我抓住了重點。


    “王爺這頭也不知在尋思什麽,隻是看這青思小姐在府裏的作風日漸要高過了您去,聽說她父親也回了長安,大家心下自然都有了結論,想必婚事也八九不離十了——”


    那就是,還未有最終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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