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覺大師說的輕輕巧巧,全不似生死之事,倒像是旁人踩死個螞蟻那般輕鬆,可這句話聽在李孤行的耳朵裏卻如同一個響雷,驚得他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


    他仔細盯著永覺大師,但見其麵色如常,精神炯爍,加之他內功精湛,就算再活個二三十年也不是什麽難事,怎的突然之間就要圓寂而去。


    他極力壓製自己驚訝的思緒,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隻是這笑容裏透露的全是尷尬,小心試探的說道:“大師可別說玩笑。”


    永覺大師淡淡笑著,如清風拂麵,“李施主看老衲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唐門噬心雷,無藥可解,中者必死!”


    “噬心雷!唐門至毒!”


    李孤行愣在當場不知所措,那噬心雷的毒乃唐門至高暗器,修行之人可將噬心雷藏於內力之中,施展之時無痕無跡,不是深仇大恨之人斷不可用,也不知為何會對永覺大師這般德高望重的高僧下此毒手!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孤行方才捋順了思緒,進而問道:“下手之人可是孫三敗?”


    永覺大師搖了搖頭,“過去之事何必自擾?不過是去西天見佛祖,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分別。”


    李孤行雙手緊握,骨節發白,他對永覺大師素來沒甚好感,但眼見他要死在頃刻,心中卻莫名生出一股悲涼,難以抑製,眼眶之中已經泛起淚花,“孫三敗,我要將你千刀萬剮!!”


    永覺大師低首誦了幾聲佛號,勸道:“施主不必為此勞心傷懷,那孫施主雖傷了老衲,老衲卻不恨他。萬物既有緣法,一切皆有因果,今日之果不過是往日之因罷了。”


    李孤行擦了擦眼睛,“大師處處俠義為先,一生無暇,又怎得罪了孫三敗那個惡賊?!”


    永覺大師笑而不語,又誦了幾聲佛號,“看來施主已經見過孫施主了。”


    李孤行將上山之時的事情說了,那時他還納悶孫三敗為何受了如此重的內傷,現在看來應是從永覺大師手下死裏逃生所致。


    方才那一場戰鬥可謂是驚心動魄,孫三敗用盡心機,不惜提前三個月混入楓葉寺中。


    他本姓唐,名三彩,乃是唐門之中頗具天資之人,唐門噬心雷殺之必死,修行也極為苛刻。以唐門子孫之繁榮,每十年之中卻也未必能有一人夠天資修行噬心雷。


    像唐三彩這樣天賦異稟之人,唐門更是傾盡家族門派之力培養。


    也不愧叫那唐三彩一聲奇才,唐門武學上手即會、一會即精,常人刻苦修煉才能達到的境界隻不過是過兩遍眼、練兩手的事。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驕蠻之心日盛,甚至不將掌門放在眼中。


    一天夜裏,約定與掌門比試,隻為試試他的武藝到了什麽樣的層次。


    且不說同門對練點到即止,便是對上仇人也不會用上這般狠毒武功,唐三彩眼見掌門功力深湛,欲要勝之,竟不惜下了殺手用上噬心雷。


    可憐那掌門惜才,以自身性命成就了唐三彩一身名聲,落得個身死的結局,唐三彩也因此遭到門派家族的記恨。


    事情到此為止倒也不會生出什麽波折,直到一日有一拿著長刀的人來到唐門。


    那人一身鮮血,受傷不輕,在京城犯下了大案,被李四顧親率錦衣衛追殺,直追了大半個中原。


    身為當時唐門第一高手,護佑門派聲譽之事自然落到了唐三彩的頭上,隻可惜自視甚高的唐三彩卻接不下渾身是傷的那人三招。


    三招過後,長刀已經架在了唐三彩的脖子上。


    那人邪笑道:“根骨不錯,老夫尚差個傳人,你可否有意拜我門下?將來武功若成,殺了老夫也可,盡可隨你心意。”


    唐三彩怔了怔,倒不是他貪生怕死,卻不知怎的,竟真當著唐門所有人的麵磕頭拜師,毅然叛出唐門。


    那人收了徒弟,卻怕唐三彩反悔,要他納個投名狀,可憐唐府之中上上下下百餘口被唐三彩殺得幹淨。


    自此他改名換姓,變做孫三敗行走江湖,這便是當初震動江湖的‘唐門慘案’。


    而那手拿長刀之人,則是江湖之中有著赫赫惡名的血刀老祖。


    孫三敗三月前來到楓葉寺,隱姓埋名了二十年令他形貌大變,加之他隨血刀老祖修習刻苦,與往昔文弱書生的樣貌判若兩人,直像個粗野漢子,更沒人將他認出來。


    楓葉寺素有大善,不論何等惡徒,但有向善之心便不問過往,佛家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何苦為了往昔種種而耽誤一個人的向佛之心,隻粗略問了他名字又稍稍問了家室,便收入寺中,賜法名信空。


    孫三敗一身武藝,稍露一些便已是江湖之中厲害狠手,有這一身武藝傍身,在楓葉寺中備受青睞,一個月未滿,便做了護衛山門的僧人。


    是夜,信空和尚偷偷溜到永覺大師的僧房之外。


    那永覺大師又是何等武功,兩耳微辨便知殺氣,問道:“施主來我楓葉寺意欲何為?”


    信空和尚素知楓葉寺永覺大師一身佛門武功出神入化,卻想不到竟厲害到如此境地,見偷襲不成改了路子,大步踏入僧房之中,雙手合十恭謙有禮。


    “大師,莫要怪我。”


    一開始,永覺大師得知李孤行近日來此,便以為那信空和尚是李孤行同夥,但細想想,李孤行素來獨來獨往,現今名聲雖差行事卻也不失光明正大,便知自己想的差了。


    他嘴角微微含笑,問道:“不知施主姓甚名誰,為何偏偏今夜來找老衲?施主苦心潛入楓葉寺中,可是為了老衲這條性命?”


    信空和尚說道:“我今夜來殺你乃是因一個人,我要保這人周全。”


    永覺大師聽後兀自一震,心頭大為不解,這信空和尚連唐門至親都能殺,這等無情無義之人又會為何人來殺自己。


    信空和尚自僧袍之中摸出一長一短兩柄刀,在手中揮舞如風,算是露了底,“老和尚,你心眼好,所以我不瞞你,讓你死個明白,以你的見識,看到這雙刀便能猜出我的身份。”


    江湖之中用刀之人不在少數,但用長短兩柄刀的人卻屈指可數,能這般喪心病狂的,除了孫三敗更不做第二人想。


    永覺大師瞬間了然,誦了一聲佛號,“孫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若肯悔悟,老衲便將今日之事放之腦後,今後你仍是楓葉寺的信空和尚。”


    孫三敗有些猶疑,他心中仍有良知,否則也不會冒死潛入楓葉寺中,但事已決定便沒有回頭路可走,堅定了心中的想法,冷不防出刀橫砍。


    但見刀法狠辣,陰招疊出,盡得血刀老祖真傳,兩刀揮舞之下,一刀大開大闔、一刀靈巧輕靈,屬實難擋。


    但那永覺大師一身金剛不壞神功已練到化境,誰人能欺得身來,幾番攻下,永覺大師混覺無事,而那孫三敗卻受了不小的內傷,喉頭一甜,登時噴血。


    永覺大師苦勸道:“孩子,放下屠刀吧。”


    “放屁!”孫三敗大罵一聲,飛身又起,永覺大師不想傷他性命又見他來勢洶湧,自臥榻飛起,堪堪躲避。


    誰知那孫三敗眼見敵永覺大師不過,竟舍了自己兩柄利刃,拿起牆上掛著的長刀,施展血刀老祖絕命殺招向永覺大師砍去。


    這一招孫三敗拚了性命,拿出同歸於盡的氣魄。


    永覺大師見那長刀兀自心頭一震,無數思緒自腦中回想,兩眼之中生出憐愛之意。


    這柄長刀並非尋常物件,而是愛徒林楓自刎之時所用。斯人已逝、睹物思人,這些年來永覺大師將這長刀放在臥榻之上,時時刻刻掛念著林楓,見那長刀便覺林楓常伴身側。


    他一身金剛不壞神功已經通玄,長刀砍上定會震斷,眼見愛徒自刎,他又如何能毀這長刀。


    刹那之間,金剛不壞神功撤去,兩掌合十,輕輕巧巧的將長刀奪了下來,卻因一招失神漏出破綻!


    孫三敗始料未及,哪裏想到永覺大師愛惜長刀勝過了自己,間不容發之際,推出一掌,直砸大師腦頂。


    這一掌頗有玄機,看似綿軟無力實則勢大力沉,一掌過去,掌風呼嘯,猶如百虎齊嘯!


    “碰!”


    永覺大師單掌劈出,對了上去,孫三敗登時口噴鮮血,撞出僧屋,狂笑不止。


    “永覺大師,縱你內功高深也絕挨不過今晚,唐門噬心雷的毒你慢慢品鑒吧!”


    永覺大師抬掌一瞧,麵色凝重,但見掌心漆黑一片,一條黑線已蔓延手腕。


    他將長刀輕輕掛在了牆上,盤膝而坐運功抗毒,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得以喘息,喚來楓葉寺中德高望重的幾位高僧,交代身後之事。


    李孤行聽那永覺大師緩緩道來,心潮起伏,跪了下去,磕著響頭。


    永覺大師不解,“你這又是為何?”


    李孤行道:“大師有此全是我害的,那孫三敗逃下山時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護我,我沒想到......沒想到......”說著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永覺大師合掌誦了一聲佛號,走上前來將李孤行雙手扶起,“一切因緣際會自有定數,孩子,過去的事我已經不怪你了,你冒險前來可是要問你父親之事?”


    李孤行止住哭聲,用手擦了擦眼淚,“實不相瞞,我得了消息,要為父洗刷冤屈還要從楓葉寺中找起。”


    永覺大師道:“李千戶為人老衲也是敬佩的緊,實不相信李千戶通敵叛國。隻是詳細之事老衲並不清楚,倒是有一件往事可告訴於你。”


    “何事?”


    永覺大師道:“不知李施主對令堂可有印象?”


    李孤行的母親死的很早,腦中隻存了些許記憶,搖搖頭道:“已經記不大清了,隻聽父親說過,家母乃是京城普通農人之女。”


    永覺大師道:“看來是李千戶有意瞞你,實不相瞞,令堂乃是蜀中唐門中人,乃是上代家主收養的女兒,唐三彩的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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