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不乏狠人,曆史上更是層出不窮。


    屠戮四十萬趙國降卒,被人稱為人屠的白起算是一個、破釜沉舟,巨鹿之戰大破秦軍的項羽算是一個、帶著五十士兵,單槍匹馬殺入五十萬大軍之中,斬下叛將首級無損而歸的辛棄疾亦或也算一個。


    跟這些人比起來,徐念所做之事或許不夠入流,但論及狠辣卻遠遠勝過他們三個。


    為了活命,為了保持一些力氣,老鼠吃得、蟑螂吃得,就是自那甬道之中流下來的屎尿也吃得。


    這般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有一個多月。


    他從不打盹隻睡長覺,睡一覺便算一天同時在牆上刻下印記,直至今日已有三十四道之多。


    他身上那件大氅已經滿是汙穢,但大氅之上的毛發卻分毫未損。


    這是他保暖之物,他要靠這件大氅熬過寒冷,隻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保證自己的體魄,增加逃命的機會。


    任何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下隻會越發變得瘋癲,而他卻沒有,目光之中仍有一如野狼般銳利狠辣的神色。


    在這些時日之中,他每天計算著那機擴打開的時間。


    那機擴開放的時間並不固定,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已被他循到了蹤跡。


    一日之中,那機擴打開三次,一次較一次時間短,每天都比第二天推遲大約一刻鍾。


    清晨的一次時間最長,足足兩百個呼吸。兩百個呼吸雖夠他做一些事情,但仍不穩妥。


    他極其重視這條命,為了保住這條命不惜做了許多連齷齪之人都難以啟齒的事情,非有萬全把握怎肯輕易冒險。


    他有的是時間,他要做的就是等,等待一個時機或等一個機遇。


    因為他堅信,這一切都是那美婦故意為之。


    以那美婦的武功,要傷他這條性命輕而易舉,至多就是抬抬手的事,既想要他這條性命,又怎會將他關在這樣的一個牢籠裏?


    所以那美婦定會給自己一線生機,一個能夠安全出得這牢籠的機會。


    在來到這牢籠的第七天時,在睡夢之中忽聽那甬道打開了,他眯眼瞧著,甬道之內並無屎尿流出,想來就是他等的機遇。


    這次甬道打開的時間很久,足足比清晨打開的時間長了兩倍不止。


    他耐心等待著,細看變化。


    果不其然,七天之後,大約同樣的時間,甬道又在夜裏打開,隻不過這次時間較上次要短,但也足足有三百多個呼吸。


    至此,徐念相信自己已有逃出去的機會。


    可他仍舊不逃,隻因他身子較那甬道過於粗壯,徒增卡在甬道之中的風險。


    他不會鎖骨之類的功法,但卻有一個比縮骨功更穩妥的辦法,那便是瘦,將自己瘦的沒有人樣,瘦的跟那些曾經的俊美少年一樣的形銷骨立!


    為此他足足等了三十四天,他粗略試了試,在清晨趁著甬道打開的時候比量一番。


    這一次,他終於瘦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甬道相較他的身軀已變得寬大,整個人進入後還嫌寬敞。


    忽而嗅到一股腥臊臭氣,徐念想也沒想,張口便吃,一麵吃著一麵細心咀嚼,仿佛品嚐天下至美之物。


    旁邊牢籠裏的男人聽他一月有餘做的一切,低聲問道:“兄弟,你今天出去?可否帶我一個?”


    徐念兀自笑了笑,言道:“怎的?這又不笑我傻了?”


    那男子尷尬笑著,“我活這麽大還沒佩服過誰,你是我唯一佩服的,算我眼瞎,你行行好,帶我一同出去吧。”


    徐念淡然一笑,將一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的人他是瞧不上的。


    他一語未答,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任憑那人如何苦苦哀求,如何許諾好處。


    他現在要養精蓄銳,畢全部精神於一擊,趁著夜晚一舉通過那條甬道。


    是夜,那機擴果然開啟,徐念再也沒有任何猶疑,施展輕功爬上,須臾之間入了那甬道,暢通無物。


    他在心中默數,已經過了五十個呼吸。


    但他體力已有不及,一個多月的蟑螂老鼠、吃屎喝尿,哪裏還有力氣。


    又死命爬過一段距離,但覺眼前光亮越來越大,已從初時的細不可見變得晃眼。


    他心頭一振,逃出生天就在眼前!


    直到此刻,連兩百個呼吸都不到,還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利用!


    他趴在滑膩的牆壁上稍作歇息,積蓄體力再一舉爬上!


    誰知,上天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那美婦好似知曉他今夜要逃出一般,機擴緩慢而動,竟在不到兩百個呼吸之內關閉甬道。


    徐念懵了,眼見那甬道越變越窄,心中更是無比慌亂。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有兩個選擇,要麽徑直滑下等待下一次機會,要麽奮力向上拚的性命贏得一線生機。


    兩者比較,似乎前者生前的希望更大。


    但他轉念一想,已明用意。


    這次機擴開啟甚短顯然有人刻意為之,若求下次生機,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再從那牢籠裏逃出去。


    想到這裏,心思聳動,奮力一搏,手腳並用,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上猛爬。


    就在那甬道擠的他連半個身位都沒有的時候,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那甬道戲劇般的停住了。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自上方傳來更有一條生路降臨,眼見鮮紅的綢帶自甬道之上吊了下,給了他生的希望!


    徐念嘴角抽動,微微一笑,伸手拽住那綢帶,被人拉了上去。


    這裏仍舊是金黃一片,極盡奢華之所。


    迎接他乃是一十六名絕美女子,盡是膚白貌美的中原纖瘦之女。


    那些女子絲毫沒有嫌棄他身上的屎尿,一把將他擁入懷中,用那不知多少銀錢才能買到的絲衣將他身上仔仔細細擦的幹淨,隨後推來一個泡滿名貴花草的檀香木桶,以纖臂輕環,將他放了進去。


    濕冷的肌膚被溫熱的藥浴一泡,登時舒緩,便如置身於仙境一般。


    在他身體緩和舒展至極時,又有一車珍饈佳肴送到麵前。


    象拔、熊掌、魚翅、燕窩看的他眼花繚亂,甚至連盛酒的杯子都以犀角所製。


    女子一麵替他清洗、一麵玉手投喂,天上至樂也不過如此。


    享受過後,徐念想起初入牢籠那時所說的話,“至死不過是個雛。”


    掃過那十六個美人麵孔,他的目光已變得不再純澈。


    那一天,遊龍鬥鳳、酣暢淋漓,便立時化為厲鬼也在所不惜。


    可他腦海中依舊有那個烈烈紅衣的女子,睡夢之時口中絮絮念叨,淚痕濕了枕頭。


    這一覺睡了很久,足足兩個日夜,兩天過後一個清晨,那美婦親來替他奉了杯茶。


    再見那美婦雖仍冷冰冰的神情,但卻帶著少許溫和。


    徐念心中驚恐,轉念一想,又坦然了下來,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你不遠千裏費盡心機將我找來難道就是想折磨我一番?”


    那美婦嬌笑一聲,回道:“自然有要事交代!回到中原,將李孤行和他身邊的孩童一道帶回!”


    徐年嗬嗬笑著,“以你的實力,隨便派個人他倆還不是手到擒來?為何難為我?”


    美婦道:“鞭長莫及,需有大毅力者不能為。”


    “大毅力者......”


    徐念覺得這四個字很是有趣,他遭受這麽多非人折磨,就是因為這四個字,四個聽起來輕描淡寫的字。


    那美婦見他沉默便又言道:“在那牢籠之中,俊美少男本有一百三十八人,隻有七人發現了那甬道的秘密並有勇氣爬上那甬道。”


    徐年麵目悚動,想起那牢籠之中不人不鬼的少年,心中又是一陣後怕。若不是他心中存著生念,恐怕已跟其他少年一般,早晚死在那裏。


    “那七人都活了下來?他們現在在哪?”


    美婦搖了搖頭,麵目依舊帶著笑。


    “除你之外,剩下那六個人均沒爬上來。”


    “他、他們......被甬道夾死了?”


    美婦搖頭,“倒不是被甬道夾死,隻是這些人心中存著生念,將自己的性命看的比任何東西都重。甬道一動便順著滑了下去,我怎肯給這樣的人生路?”


    倏忽之間,徐念麵目變了幾遍,心中後怕更甚,若非自己早一步看破這美婦的用意,孤注一擲奔了上來,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天日。


    美婦輕輕一笑,言道:“不論是你看破也好、向死而生也罷,這活命的機會總歸是你自己賺來的。”


    誠如那美婦所言,徐念遭受苦楚,可比酷刑之下的皮肉之痛更加難熬,既能舍棄自尊又能將他撿起,這等勇氣與魄力,並不單單可用‘大毅力者’四個字概括。


    “那你怎會認為今後我不會對你有二心?”


    這倒是一個令人深邃的問題,那美婦聽後給了徐念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後轉身而出,留有餘香。


    徐念呆坐一會兒無奈苦笑,笑聲之中苦澀大過得意,曆盡千辛萬苦後重見光明的興奮轉瞬即消,細細想來自己竟成了別人手中的玩物。


    桀驁如狼,在人類的棍棒和糖果的雙重控製下也會變成看家護院、搖尾乞憐的狗,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喪失尊嚴的人。


    徐念再也不想回到那滿地肮髒、不見光明的牢籠,更離不開那十六位美人帶來的無盡歡愉。


    聽令者有賞、違令者有罰,若不是個傻子誰會違逆那美婦的命令?


    至此,無形之中仿有一條韁繩拴在他的脖頸上,任人驅策。


    那美婦出門沒多久,便有一女子推著一個頭發稀疏的老者走了進來,那老者被砍了四肢、挖了雙眼、割了耳朵、整個人被泡在一個大壇子裏,做成人彘。


    女子道:“濕婆吩咐,你今後便是咱們冥宮的人了,入冥宮前,這人需你親手了結。”


    徐念看看那人,似乎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熟識。


    按照那美婦的性格,斷不會找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讓自己殺,可這人又是誰?


    他直起身來,赤足走過,仔細辨了辨,忽而一股陰冷透心而過,直令他渾身汗毛炸起。


    那女子笑了笑,“不用猜了,正是你師父,武林陰陽二祖之中的大祖師。”


    徐念大怒,目眥盡裂,“師恩如父,怎讓我做這等天理不容的事?!”


    女子道:“可他不管人倫,殺了錢柔。據說,那錢柔可是你心愛女子......”


    徐念呆呆瞧著,一臉笑容,笑中帶苦、更帶痛。


    呆愣半晌,忽而一股炙熱潑在麵上。


    徐念五指如刀,透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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