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劍上不斷滴落的血,以洛竟失了神,他開始回想這短短的一天裏,所發生的一切。


    葉欣之死,全村人被殺,到底是誰的錯?


    假若當初沒有在客棧招惹楊漠,假若沒有在葉村待這麽長時間,也許死的隻會是自己而已。


    他丟下鏽劍,呆呆地走到秋千旁,坐在地上,頭依靠著葉欣已經漸漸冰冷的身軀,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眼淚順著臉頰緩緩落下。


    半個多月的安逸,半個多月的快樂,竟然會如此走向破滅。


    不知不覺間,他睡著了。


    待他醒來,已是黃昏日暮之時,西邊的天空,疏離霧氣明滅中,一道殘陽似血紅。


    他在秋千旁,掘了一座墳墓,輕輕地抱起葉欣,將她葬在其中,然後搬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削成石碑,刻上“葉欣之墓”,立在了墳墓之前。


    他站在碑前,盯著葉欣兩個字,立了許久。


    他的背影,在夕陽餘暉的映襯下,顯得如此落寞與孤寂。


    大地漸漸黯沉,東邊升起一輪殘月,清輝拋灑,更襯托出一副慘淡淒涼之景。


    恍然之間,天空中飄起片片白雪,似鵝毛,又如柳絮,隨風飛舞,如夢如幻。


    雪花灑落在以洛的肩頭,一朵,兩朵......


    漸漸,他已經滿身雪絮,真是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以洛站了一夜,雪也落了一宿。


    當朝暉升騰,萬物複蘇時,漫山遍野,已是白雪皚皚。


    千峰萬嶺,極目一望,盡是銀霜遍地。


    終於,以洛抬起了腳,身上的絨絨細雪隨之飄落。


    他拾起插在雪地上的鏽劍,背負在身,一步一步,朝著村子裏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在身後留下了深深的腳印。


    村子,已經被燒得幹幹淨淨,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在白雪覆蓋之下,依稀能看到些許漆黑痕跡。


    就連那棵孩童們時常在其下玩耍的大榕樹,都已轟然倒塌,化作木炭灰燼。


    他搜尋起村民的遺骸,然後埋葬在村東頭的一座小山上。


    那些殘骸,皆被燒得麵目全非、不成人樣。


    整整兩天,以洛一共埋葬了有一百二十三口人。


    但在葉欣家中,他並沒有找到葉父、葉母的屍體,想來應該是被抓走了。


    做完這一切,他默默地離開了葉村......


    “少爺!慢點!雪天路滑道濕的,小心栽了跟鬥!”


    “放心吧,我這禦風小駿龍穩當得很!”


    林間,俊朗少年身穿白袍紅披,頭戴絨絲雪帽,手握彎弓,身子微伏,騎著一頭毛如銀絲、膘肥體壯的乘風駿馬,呼嘯而過。


    在他身後,四名青袍漢子緊緊跟隨,神色慌張,擔憂地看著前麵奔逸絕塵的少年,生怕他忽然馬蹄失足,摔傷了身子。


    飛馳許久,少年終於勒馬止步,望著白茫茫的一片,向身後問道:“韓叔,怎的今個連隻兔子都沒見著?”


    那被叫做韓叔的漢子連忙拍馬上前,諂媚地說道:“昨個天生怪異,降了場大雪,這些個兔兒啊,野豬啊,料想都躲在窟裏不敢出來,怕了少爺手中的這柄寒木弓。”


    少年嗬嗬一笑,說道:“韓叔就知道取笑我。”


    那韓叔頓時臉色一白,連連擺手:“可不敢!可不敢!屬下怎敢拿少爺開玩笑?”


    “切。”少年見他驚恐的樣子,撅了撅嘴,不悅地說道,“你們怕我爹爹也就算了,為何又這般怕我?害得所有人見了我,都跟見了閻王一樣,恨不得繞開道走!”


    韓叔微微躬身,抱著拳,恭敬地說道:“少爺乃是千金之軀,自有一種威人氣象。”


    “算了算了。”少年搖了搖頭,又開始四處張望,道,“你們都幫我看看,弄個兔兒、野豬來練練也好,免得兩手空空回去,又得被那些哥哥姐姐們取笑一番。”


    “是!”韓叔正要招手吩咐其他幾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連忙對少年說道,“少爺,這冒著大雪,偷跑出來,要是家主問責起來......”


    “哎呀,跟你們沒關係,我要跑出來,你們又能攔得住我?”少年有些不耐煩,摸了摸坐下的禦風小駿龍,道,“這馬兒快如疾風,跑起來就算是爹爹,都未必能追上吧?”


    “得嘞!”韓叔麵露喜色,招呼著身後的三人,“你們都分散開去,找些飛禽走獸趕將過來。”


    “是!”


    三人得令,即刻便分別朝著三個方向輕車熟路地疾馳而去。


    韓叔不敢讓少年獨行,坐在馬背上,靜靜地待在少年身側。


    過了好一會兒,遠處傳來淺淺馬蹄聲,又有人在大聲呼喊:“少爺!兔子!兔子!”


    少年聽聲尋去,好不容易才在雪地之中,發現了那被追趕而來的兔子。


    他胯下一緊,禦風小駿龍一聲低鳴,飛躍出去。


    半空之中,少年從箭袋中抽出羽箭,挽弓似月,目光如炬,忽的弦鬆箭發。


    咻!


    箭矢驟然射出,疾掠而去。


    隻見那兔兒躍入從中,分明躲過了這一箭,那頭卻傳來叫喊聲:“少爺!中了!中了!”


    隨後那漢子提著一隻被箭矢貫穿的兔兒飛奔而來,行至少年身前,將兔兒笑嗬嗬地舉了起來,說道:“少爺真是好箭法,百步穿楊,例無虛發!”


    “一天就隻知道拍馬屁!”少年抱手在胸,一臉悶悶不樂,“我明明看見射空了。”


    “怎麽可能呢?”那漢子將插在兔兒身上的利箭拔了出來,說道,“這就是少爺的箭啊!”


    韓叔連忙上前,將利箭接了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朝著少年點點頭:“少爺,這就是您的箭,沒錯。”


    “快!”少年一喜,連連招手,“快給我看看!”


    韓叔恭敬地將利箭呈到少年身前,少年抓起箭來,看向箭頭。


    那是以精鐵特製的環刃箭頭,上麵還鐫刻著一個小人和一匹馬兒,正是少年獨有的標誌。


    “原來真的射中了!”少年滿意地點點頭,用毛巾將箭頭上的血跡擦去,然後放回箭袋中,嘻嘻一笑,“至少這次不會空著手回去了。”


    說話間,另外兩名漢子又分別趕來兩隻兔兒,


    信心大漲的少年,連發兩箭,箭矢呼嘯而去,這一次穩穩命中。


    “看來少爺的箭法又有所精進了!”


    眾人稱讚道,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少年看著漢子們手上提著的三隻兔子,總感覺意猶未盡,不免又將視線朝遠處望去。


    韓叔立馬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連忙說道:“少爺,家主應該已經發現了咱們偷跑出來,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又得被責罰。”


    說著,韓叔瞧了少年一眼,又繼續說道:“屬下們挨打受罰倒是小事,但家主生起氣來,關您半個月的緊閉,那就不好玩了。”


    少年似乎覺得有道理,但又有些舍不得回去,看著天空中飄舞的雪花,說道:“好不容易下場大雪,就這麽回去了,豈不可惜?”


    韓叔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少爺,這雪看樣子,要下上個好幾日,今日回去,明日再來,即不受責罵,又能雪中追獵,兩全其美呀。”


    “是啊,少爺,回去吧。”另外三名漢子同樣看著少年,齊聲附和道。


    “這樣,你們再給我找頭野豬或者獐子,然後我們就回去。”少年期許地說道。


    四名漢子相視一眼,知道少年是個執拗的主,一旦他決定的事,就算是家主都改變不了。


    韓叔無奈地點點頭,道:“好吧,但少爺,咱們可說定了,打完就回。”


    “好!”少年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快去找吧。”


    那三名漢子隻得再次鞭馬而去,可這大雪鋪山,想尋頭野豬、獐子,哪有那麽容易?


    許久,遠去的三名漢子都沒有歸來。


    天寒地凍,即使身穿大袍的少年,也覺得愈發寒冷,心生歸意之際,聽到了韓叔的喊聲。


    “少爺,您看!”


    他順著韓叔所指的方向看去,雪地之上,正是獐子所留下來的足跡。


    “小駿龍!我們走!”


    少年心頭大喜,駕著駿馬,如風一般疾馳而去。


    “少爺!小心點!”


    韓叔在身後馬不停蹄,瘋狂地追著。


    行至不過一裏之地,遠遠地便看見了那頭獐子。


    那頭獐子抬頭看向少年,與少年對視一眼後,慌張地朝遠方逃竄而去。


    “站住!哪裏逃!”


    少年飛馬而去,張弓搭箭,呼吸之間,一支箭矢疾射而出。


    呼嘯聲過,箭矢跟著獐子鑽入草叢之中。


    “中了沒?”少年視線不移,緊緊盯著。


    隻見一道鮮血,從草叢裏流淌出來。


    “哈哈!”少年大笑一聲,正要拍馬而去,遠方草叢中卻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著一件單薄布衣,麵容不過十四五歲,臉色卻陰沉得可怕。


    他右手提著把生鏽的長劍,長劍上還滴落著鮮血,在其左肩之上,赫然插著少年射出去的那支箭矢。


    趕來的韓叔看見這荒郊野嶺出現的陌生人,心生警惕,策馬上前,將少年護在身後,嚴詞厲色地喝道:“你是何人!為何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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