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府,銅陵縣。


    寧王於日前率領大軍從銅陵拔營而出,數萬大軍一路望去旌旗蔽空、浩浩蕩蕩,兵鋒直指蕪湖。此戰意在生擒正德,若勝,則可奪得皇位,屆時到南京宣告登基,天下歸心,再讓史官美化一下自己,也能像永樂一樣成就後世之名。若敗,正德定不會再輕易放過自己......


    心中雖有些擔憂,但此時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想起以前那種處處受人監視,這個不能幹、那裏不能去的生活,朱宸濠就覺得心中怒火難抑,同樣是朱氏子孫,憑什麽讓這個小子在皇位上胡作非為,而自己卻隻能像個孫子一樣整日在封地裝聾賣傻?


    李wen斌此刻也是滿心憂慮,大軍雖對外號稱十萬,但實際上隻有六七萬人,其中絕大部分還是一些臨時收編的遊兵散勇,一旦有些風吹草動,這些烏合之眾斷然不會為寧王拚命。


    再者,這次大軍拔營隻備了三日糧草,若三日後不能攻破蕪湖,恐怕這些士兵就會嘩變,到時候會不會陣前倒戈捉了自己和寧王去向正德請功?李wen斌越想越心憂,一張黑臉此刻看起來竟是比鍋底還苦。


    在謀反的叛軍高層中,大概隻有王綸這個狗頭軍師最為開心,想到自己即將輔佐寧王成就霸業,屆時定能獲得流芳千古的美名。從小就自命非凡的他,考上秀才後屢試不中,家中本就貧寒,靠幾畝薄田維生,後來為了籌措趕考的盤纏將祖田也抵押給別人,受盡鄉鄰親朋的嘲諷,自尊心碎了無數次,因此心中有些扭曲變態,極度憎恨這個不識英才的朝廷。


    等我成為開國元勳,定要衣錦還鄉讓那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好好見識一下我的威風!想到這裏,王綸心中更加興奮,忍不住對著大軍吟詩道:“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剛念完“甲”字,突然一聲銳利的尖響從空中響起,不知何人射出一支響箭。


    李wen斌一聽這聲尖響,立刻心道:不好!有埋伏。


    還沒等喊出口來,一陣響徹天際的喊殺聲就從南麵傳來。


    寧王此時也是大驚,知道自己中了埋伏,立刻問道:“此處為何地?”


    旁邊立即有人答道:“回稟皇上,此處乃繁昌縣!”


    繁昌縣位於銅陵與蕪湖的正中間,離兩處各有百裏遠,自己昨日剛從銅陵出發,今日便在這裏中了埋伏,看來必定是身邊出了叛徒,有人向正德告密!


    寧王心中大怒,看向身邊的人,眼中充滿懷疑,眾人見寧王對自己怒目而視,忙低下頭不敢與其對視,這更讓寧王覺得可疑,隻覺得每個人都像叛徒,但此刻也無可奈何,形勢危急,等先過了此劫再說。


    李wen斌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在第一時間組織起軍隊進行抵抗。


    此刻寧王的叛軍正由西向東行進,北麵是並行的長江,南麵乃一片丘陵,東西方向則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南麵丘陵率先傳出的喊殺聲讓寧王的部隊陷入慌亂,但李wen斌迅速傳下原地防守的將令,使這些叛軍鎮定下來,右軍變前軍、左軍變後軍,成防禦陣型麵向丘陵。


    但令人困惑的是,喊殺聲已經過了半天,仍不見一人從丘陵中衝出。伏擊戰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等對方結好防禦陣型仍不進攻,這樣的伏擊早已失去戰術意義。


    李wen斌先是困惑,接著心中暗道:不妙!中計了!


    果不其然,叛軍剛轉換完陣型,就從北麵傳來一陣轟鳴的炮彈嘶吼聲,接著一個個燃燒的彈丸從天而降落入叛軍中,炸起一片片火海!


    猛烈的炮火密密麻麻的撲向叛軍,寧王的軍隊連人都沒見到就先被這波炮彈炸的暈頭轉向!一顆碩大的鐵彈帶著巨大地衝擊波來到叛軍陣地,所過之處人馬俱碎,彈丸落到地上後居然還能爆炸,從中炸出無數鐵釘等利物射向四周,凡是被擊中叛軍皆倒地哀嚎不止,瞬間失去戰鬥力。


    一名叛軍聽到耳邊突然響起巨大的爆炸聲,鼓膜瞬間被震裂,接著就覺得身體一鬆,從半空中摔倒在地。滿麵是血的他還想從地上爬起,但發現雙腿竟不聽使喚,往身下一瞧,才發現雙腿都被炸沒了,焦糊的斷裂處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後這名叛軍眼睛一翻,居然被嚇暈過去。


    看著麵前血肉橫飛、殘肢遍地的慘烈場景,寧王心中立刻冒出三個字——神機營!若三大營的精銳就在附近,那正德也定在此處。既然如此,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寧王敢叛亂,說明其至少還是有膽氣的。隻見他從自己的親信中立刻點了五千精騎,將大軍交給李wen斌指揮後,就冒著神機營猛烈地炮火向北殺去。隻要能衝到近身,這些騎兵就是神機營最大的克星!


    寧王剛率騎兵離開,從東邊的平原上就殺出來一群騎著戰馬的禁軍,這群禁軍披甲執矛,快如閃電,在一名手執寬背偃月刀的長髯大漢帶領下迅速朝叛軍衝來,不消說,這正是魏國公徐鵬舉率領的精銳禁軍。


    李wen斌此刻已經從慌亂中鎮定下來,立即組織軍隊向東麵防守,但還沒等軍隊轉換陣型,南麵的丘陵處也殺出一隊隊身穿精甲的官兵,這些官兵的鎧甲上都印有龍蛇紋徽,看此標誌,正是負責守護正德的騰驤四衛。


    李wen斌一看形勢被三麵包圍,留在此處勢必被朝廷軍隊吞掉,不如大軍回撤,到時候依托銅陵城與朝廷軍隊進行對峙,還可多些變數。因此迅速傳令,留下前軍抵擋,其餘軍隊迅速轉身回撤,同時派出一小隊騎兵去接應寧王,讓其先率精騎返回銅陵,自己隨大軍殿後。


    計劃雖好,卻沒想到叛軍中再次出現變故,就在禁軍和騰驤四衛向自己合圍時,後軍中忽然也傳來一陣廝殺,隻見一些身穿叛軍服裝的兵士忽然舉起武器將自己身邊的督戰官殺死,然後掏出一塊紅布係在頭上,這些頭戴紅巾的人高聲對身邊的叛軍喊道:“我們乃皇上禦前的錦衣衛,奉旨潛入叛軍,爾等現在速速投誠,皇上答應網開一麵留爾性命,若是仍然冥頑不靈,現在就將死於我們刀下!”說罷,這些人將手中武器紛紛指向身邊的叛軍。


    這些烏合之眾先是被炮火炸昏了頭,然後又被朝廷軍隊包圍,現在唯一的退路還被這些潛伏進叛軍中的錦衣衛截斷,想要活命就隻能投降。好在這些人本來也就是想趁亂搶奪些財物,因此並不難做出選擇,紛紛扔掉手中的武器,然後向四周逃散。


    逃兵像瘟疫一樣傳染,一旦有人帶頭,身邊的人紛紛模仿,李wen斌氣的揮起大刀連斬幾名逃兵也沒能阻止叛軍潰散的局勢,心知已經無力回天,便長歎一聲,對著身邊的親兵說到:“你們也趁亂逃走吧,這仗,沒法打了。”


    親兵隊長跪在地上對李wen斌說:“將軍!我們掩護您殺出去與寧王匯合,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能逃過此劫,將來定有機會東山再起!”


    李wen斌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到:“上次鄱陽湖敗於王守仁之手,寧王輸掉了南昌;這次敗於正德皇帝之手,寧王輸掉了人心!憑寧王現在的聲望,連割據一方都難以做到,還能拿什麽東山再起?”


    親兵們一聽,心中默然,知道將軍所言非虛,便又對李wen斌說到:“將軍,您跟我們一起逃走吧!找一處高山密林,兄弟們隱匿於江湖,日後還能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豈不快哉?”


    李wen斌這時突然仰天長笑,笑罷說到:“寧王縱有萬般過錯,對我李某人終究是有三大恩情,幫我報仇、收我為將、還賜我妻妾,我李wen斌除了此命,皆拜寧王所賜,今日就以此身還了他的恩情,他日地府相見,也落得個光明磊落!你們並無受此大恩,不要在此處白白送了身家性命,快走吧,老哥感謝諸位兄弟的恩情!”


    說罷對著親兵們抱拳拱了拱手,然後牽馬轉身朝向衝來的禁軍疾馳而去。眾親兵見主帥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言,揮淚告別李wen斌,與其背向逃竄開來。


    李wen斌在疾馳的馬背上抱著必死的決心向禁軍衝去,心中非但不緊張反而還感到一陣異樣的輕鬆。出生窮苦的他打小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爹娘最後還被鄉中豪強欺淩至死,是寧王給了他一切,恩同再造,因此雖知其有反意但卻無悔追隨左右,反正那個鳥皇帝也從沒關心過自己的死活,反了他娘的有何不可?隻是連累身邊這麽多好兄弟陪自己送死,讓李wen斌深感愧疚,現在,這些愧疚終於可以放下了。


    麵對眼前這些把自己團團包圍的千軍萬馬,李wen斌單騎大喝道:“吾乃寧王麾下主將李wen斌,爾等誰先上前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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