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臉一死,霧漸漸散了,但夜色似乎變得更加幽黑。


    “頭領都沒了,你們還不快散了!”回寰望著那剩下的五名錦衣人,口氣變得威嚴。


    黑夜之中,五名錦衣人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良久,一個人答道:“殿下,我們逃了,也是一個死字。”


    “煩人。”回寰皺眉,思索了片刻,又問道:“那你們繩子有嗎?”


    “什麽?”錦衣人都愣了一愣。


    “繩子啊,你們來綁我,繩子都沒有嗎?”


    “哦哦哦,有的有的。”


    五個人紛紛自懷中掏出繩索。


    回寰望向可知子,她正忙著收拾劍匣,想到她是個姑娘,於是便叫陸然:“然哥兒,麻煩你……”


    陸然不見了。


    四下巡視,才看到陸然像一隻鼴鼠,撅著屁股在地上,不知在找些什麽。


    “別找了,在這呢。”青烏一抬手,指尖捏著一個紅棗大小的琉璃珠子,發出微弱卻奇異的光彩。


    正是那白狐臉兒的法寶“霧露追憶刃”。


    陸然眼睛都看直了,但知道這寶貝已羊入虎口,隻好嘴角抖了抖,裝作不在乎地朝回寰笑道:“狗……哦不,金發的,你找我?”


    “你大膽!”可知子銀發一甩,目露了凶光。


    回寰卻笑道:“然哥兒,麻煩你,把這五個人綁樹上,省的他們打也打不過,逃又不肯逃。”


    陸然心裏罵道,憑什麽髒活累活都要我來幹,好處卻讓青烏得了,嘴上卻為了可知子爽快地應承了。


    他於是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朝那五個錦衣人走過去。


    本是腳步輕快,走了三五步,突然發現麵前的五個人有些異樣。


    他們好像變矮了?


    一腳邁出再落地,突然又發現地麵變得很軟。


    他就這樣踏了進去,如同踏入一池黑色爛塘泥。


    陸然心裏驚叫了一聲不好,腦子忽地空白了一瞬,然後他聽見了幾聲慘叫。


    ——還夾著一聲貓叫。


    陸然還在想這貓叫為何如此熟悉,再抬眼去看,五個錦衣人連同回寰、可知子都不見了。


    被那黑色爛泥給吞了。


    而自己也已經半身在其中了。


    危難時刻,陸然沒有喊叫,也沒有掙紮,他突然想起一樣東西。


    ——集市中有一個小販,擺一口小鍋,在鍋中熬著一鍋黏糊糊濃膩膩的麥芽糖。


    便是這種叫做“糖稀”的幼年零嘴了。


    陸然感覺自己正是掉進了那口小鍋裏,隻是這糖稀,是黑色的。


    黑色的糖稀就這樣沒到了胸口,陸然沒忍住,舔了一口。


    “嘔,什麽貓屎味。”


    已經到脖子了。


    這才想到求救,陸然喊道:“青烏,救我!”


    青烏從不讓人失望,早就逃之夭夭了。


    “咕咚咕咚。”陸然喝了兩口貓屎味的“糖稀”。


    媽蛋。我又要死了。


    眼睛被淹沒之前,陸然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穿黑袍的人。


    還有一隻黑貓。


    媽蛋啊。


    真的又要死了。


    黑色沒入頭頂,隻剩下一隻手露在外麵,陸然象征性地在空中揮了揮,就算掙紮過了。


    然而他這一揮,居然真的抓到了救命稻草。


    憑空中,飛來一隻大黃狗,他抓住的,正是它的尾巴。


    一隻……會飛的大黃狗?


    升到高處,陸然才看清楚,那所謂的“糖稀”,更像是一塊巨大的黑布,一塊抹布,它幾乎抹去了剛才那片地麵的所有東西。


    回寰、可知子,乃至那六個一死五活的錦衣人,消失得幹幹淨淨。


    而這“抹布”是主人,頭戴兜帽,麵目不詳。


    但陸然認識他懷中的那隻黑貓。


    貓之瞳,藍綠黃棕都不難見,但這一隻,是紫色的。


    正是數月前在八仙樓外追殺他的那一隻。


    “回來!”


    這時一聲清脆的女童聲從身後傳來。


    飛狗循聲調頭,陸然望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童立在一株梨樹的樹冠之上,雙手環抱一隻大筆。


    紅童子?居然是她前來救我!


    陸然剛想說話,隻聽見紅童子喊了一聲小心身後。


    回頭一看,那黑色“抹布”竟然追了上來,直挺挺地,仿佛一道急浪,又像是一條碩大的黑色蛇怪。


    “抹布”一下就咬住了飛狗。


    “我喊一二三,你就跳。”紅童子吩咐道。


    “跳?往哪跳?”


    “我這邊呀!一二三!”


    “喂,有你這樣喊數的嗎?”


    陸然不管了,眼睛一閉,往什麽都沒有的空氣中一躍。


    有什麽東西接住了自己。


    是一級台階。


    哪來的台階?


    來不及多想,紅童子再喊。


    一二三。


    陸然又跳上了一級台階。


    一二三。


    再跳了一級。


    這時候那飛狗已經被那“抹布”抹掉了。


    陸然隻見那紅童子在虛空之中不斷揮舞懷中大筆,突然明白了,原來這大狗也好,階梯也罷,都是紅童子大筆所畫。


    這……可真是個叫人心動的寶貝。


    照葫蘆畫瓢,陸然連跳了不知多少級台階,忽上忽下,那“抹布”仍在窮追不舍,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


    “喂,你畫點別的,一直逃,逃到什麽時候?”陸然又跳上一級台階,氣喘籲籲地說道。


    “畫點別的?”紅童子停了一手,眼看陸然一腳就要踩空,忙補上一級。


    “畫把剪刀,剪了它,畫一條河,衝了它,實在不行,畫一塊白布,蓋了它!”


    “這樣,那我有更厲害的。”紅童子眉毛一揚,嘿嘿一笑,露出了一排潔白的可愛幼齒。


    “看我教之大陣!”


    紅童子擺足架勢,往那黑布上唰唰劃了兩筆。


    似乎是寫了兩個金色的大字。


    “什麽嘛!你這是寫了兩個一字嗎?怎麽還連一起了?”陸然看懵了。


    然後又看傻了。


    那兩個一字,本來平平無奇,相連起來,成為一個更大的一字。


    一一得一。


    霎時間,一一所構成的橫線突然閃亮了三個光點。


    開頭中間結尾。


    光點亮起,一字便展開了幾十丈之盛,所射金光,更是無限。


    那黑布一下便被震懾飛開,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哦?是‘一切有無皆空虛’大陣?”黑袍人似乎是對著貓說話,動了動心念,讓那黑抹布停了下來。


    一切有無皆空虛大陣。


    金光所照之處,真仙以下不可近。


    “也罷,反正想要的人已經到手了。不必在這耗損。”黑袍人望了望紅童子,有渾濁惡臭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出。


    “喵。”懷中黑貓適時地叫了一聲。


    “回吧。”黑袍人一轉身,那黑布也就跟著轉身,原來這吃人的黑布,是一塊鬥篷。


    一人一貓,消失在夜色中。


    紅童子這才收了金光,人也落到了地上,抬頭望見陸然還待在一級自己畫出的台階上,東張西望。


    被紅童子用打量傻子的目光看著,陸然嘿嘿一笑:“好妹妹,快告訴我,剛才那是什麽東西,那兩個一字?”


    “你先下來呀!”


    “那你要接住我啊!”


    “行啊,一二三。”


    陸然跳下,摔了個烏龜曬肚臍。


    “你那點想象力,怎麽比得上我家先生的大陣。”紅童子禁不住咯咯地笑。


    “不管怎麽樣,多謝好妹妹搭救!”陸然還在繼續套近乎。


    “你可別謝太早了,現在開始,你是我們的囚犯了。跟著我。走。”紅童子嘟了嘟嘴,好一副人畜無害,可憐可愛的仙童模樣。


    “對了,你叫誰好妹妹啊你,我今年四百七十六歲了,你呢?”


    紅童子轉身,陸然看到了她的眼睛裏,映著狡黠的光。


    “一切有無皆空虛,小爺我今年十七歲!”陸然搖頭晃腦,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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