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暴雨,好像下在了回寰的腦袋裏。


    他甚至痛苦地叫出了聲。


    陸然,轉身卻回了客棧裏。


    回寰,聽不得這種聲音。


    但他知道,他必須忍受,雨一停,他們便可以啟程,離開這裏,回養劍山去。


    理智是如此,但回寰,聽不得這種聲音,所以,他根本邁不開步子往裏走。


    他隻好就地坐在地上,試圖想一些什麽,或者是發出一些什麽別的聲響,來趕跑這聲音。


    就在他要開口之際,身後傳來陸然熟悉的聲音。


    “回寰,你可受得住?”


    陸然手上捏著一截枯樹枝,又折返了回來。


    回寰咬咬牙:“我可以。”


    “還記得你跟我約好,要一起夜探八仙樓嗎?”


    “記得。但是後來我騙了你,一個人去了。”


    “哼,那時你瞧不上我,但是,現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了,我們一起去吧,就現在!”


    “跟我一起去?那我們不走了嗎?”


    “你,走得了嗎?我,走得了嗎?”


    “陸然……你……”


    “我們走肯定是要走的,等推倒這八仙樓,得了那什麽狗屁【浮圖】,再走!”


    “我可是很想去那什麽‘養劍山’遊玩一番的。”


    陸然手中的“樹小姐”突然變成了一把大傘,頂住風雨。


    陸然上前,攙起回寰。


    回寰嘴角咧開一條弧線,慘笑一聲。


    “陸然,你這樣,會害死你自己的。”


    “我這樣,至少不會讓你死在今晚。”


    千金在身前,萬金在腳下,因為興奮,發出鏘鏘之聲。


    “樹小姐”變作一把巨傘。


    陸然和回寰,一起奔向那閃著血光的八仙樓。


    逃跑計劃,就此,宣告失敗。


    *


    *


    八仙樓中,殺戮已經過半。


    福祿大宴,一二三層全部客滿,整整二百桌,擠進不止二千各色人等。


    主謀三人,罌真、褚義、何獨俗高坐在頂樓雲台,聽著雨聲,通過特殊的透鏡觀看這一番殺戮,又是別樣感受。


    血花四濺起,殘肉如雪片。


    唯獨,聽不見各種呼喊慘叫聲。


    這些妖人、外道、邪祟在這紛離鎮布局已久,今晚之前,他們在這鎮子裏,可能是個和善的鐵匠,是個快要病死的乞丐,是條看家護院的大黃狗,甚至,可能是一塊豆腐。


    但一旦撕去了那張畫皮,它們無一不是嗜血的妖魔。


    烏教的本質,就是要妖禍人間,所以才會被環教結教聯手剿滅。


    而何獨俗偏偏擁有“畫皮”的神技,所以才被招攬其中。


    二千多人,對上三五十個“畫皮”妖祟,一場暴雨都沒下完,已接近尾聲。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擊即倒,任人宰割的兩腳羊,也有數十個有點真本事的修行者,還在以死相拚。


    這些人本來都是衝著【浮圖】而來,沒有想到道心如此不穩,小小貪念,恐怕今晚,先要折在了此地。


    等陸然回寰衝到三層的時候,除了看見遍地的血肉,隻看見尚餘三人,還在跟這些妖祟戰鬥。


    一位滿頭白發的高大老人,使一把一甩出就發出獅吼的八棱鐵鐧,一鐧鑿穿一個滿身肉瘤和血痂的妖祟。


    身穿環教道袍的是一個女人,身形極快,使雙刀,手起刀落,斬掉一隻雙頭妖邪的雙頭。


    還有一位似曾相識的濃眉少年,白衣如雪,使的是一條銀色十一節龍馬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給麵前的無眼狗頭怪戳了十一個窟窿。


    “看來,是真的走不成了哦。”陸然一抬腳,腳底全是血,踢開一具不知是人還是妖祟的殘軀。


    “這幫人,真該死!”回寰的頭還在疼,但他已經知道為何而疼了,抬頭望望天花板上麵,他聽見了那十頭鬼車的詭異聲音,盡管隻剩下了八個頭,但它們仍在爭吵。


    “你去吧,這裏,交給我。”


    陸然手中的的“樹小姐”,已化為長劍。


    回寰點點頭,道了一句務必小心,找到了上樓的樓梯,千金萬金開路,劈開一條蚯蚓狀的長形妖祟,往六樓殺去。


    陸然這邊,一個貓臉的小童,舔著嘴角的鮮血,找了上來。


    “我是不是跟貓有仇?”


    陸然如此想著,那小童已經貼了過來,一張大口幾乎裂到腦後,照著陸然的麵門,就是一口。


    陸然舉起“樹小姐”就擋,心裏想的卻是,這樹做的劍,能擋住這鋼牙般的利齒嗎?


    心裏如此想著,貓臉小童像是聽了去,一口沒咬到,第二口居然真的咬向“樹小姐”。


    隻聽見“嗷”的一聲慘叫,陸然眼前,“樹小姐”突然暴漲,在小童嘴中,以一息間四億三千萬年的生長速度,撐爆了那張貓臉。


    陸然咋舌,這青烏說這是先天至寶,原來,是真的。


    一擊得手,還沒有回過神來,第二隻妖祟已衝撞過來,這一隻個頭可不小,看樣子像是個王八怪,但也很古怪,都說王八沒脖子,這家夥,脖子很長,兩手很短,打起架來,全靠尾巴。


    這一條尾巴,像塊烙鐵,燒得通紅,所到之處,呲地一下,就燒出一個盆大黑洞。


    這下完了,火燒樹,樹變柴,正麵打不過了。


    那就跟它比靈活,找個破綻,戳死它。


    陸然口中默念,樹小姐,帶我去高處,本以為她要變個長枝,把自己甩飛,沒想到這樹小姐麵對那火尾迎麵而來,不躲不閃,變了一麵盾。


    陸然還沒驚呼“樹小姐”,你不要這麽強啊,下一息閉了嘴。


    那樹盾不知是什麽木材,居然不!怕!火!


    咚咚咚咚!


    也不知那火尾在樹盾上甩了多少下,那王八怪想是有些累了,動作也慢了,尾巴上的火焰也短了。


    “樹小姐”這時在陸然手中,抖了幾下。


    這是在提醒陸然,可以動了,轉守為攻的時候到了。


    “我用你提醒嗎?”


    上一句還在嘴硬,下一句不得不誠懇相求。


    “樹小姐,變個鉗子,鉗下它那王八頭。”


    “樹小姐”不為所動,隻是又扭了扭。


    陸然滿頭疑惑,她這是要幹嘛?


    眼見那王八就要轉過頭來,機會就要錯失。


    陸然終於開竅,柔聲道:“‘樹小姐’,親愛的‘樹小姐’,請變個鉗子?”


    那一刻,陸然覺得自己已是世間最溫柔的男子。


    也是最惡心的。


    但“樹小姐”明顯很喜歡,木盾猛然翻起,前端劃開兩半,一下鉗住那原本背對著陸然攻擊的王八怪後頸,以一息一億一千萬年的收緊速度,絞下了那王八怪的頭顱。


    噴薄而出的藍紫色鮮血,一滴也沒有灑到“樹小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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